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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張矮幾拼湊一起,杯盞、茶點、美酒、菜肴相繼呈現。
而陪酒的姑娘們沒來,據說正在隔壁忙碌。
眾人顧不得許多,大吃大喝起來。
祁散人一口酒“哧溜”下肚,放下玉杯,示意道:“斟滿、斟滿……”他一手伸出玉箸夾起菜肴送到嘴里,一手端起玉杯再次一飲而盡。
呂三從炭火烹煮的酒甕中抓起酒匙給眾人斟酒有些忙亂,干脆丟了酒匙,招呼伙計上大碗,接著扔了玉箸,直接動起了雙手。
常言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云霄樓的菜肴絕非街道巷尾的大魚大肉可比,不僅菜式精美,且色香味俱全。老兄弟幾個難得打回牙祭,只管放開肚皮吃喝。
祁散人早已沒了矜持,即便胡須上沾滿湯汁也是渾然不顧。
這老道稱得上是一位久經風雨的高人,見慣了大場面,想必人前總是端著架子而有所顧忌,如今總算是恣意縱情一回。
無咎見眾人狼吞虎咽,只得伸手從狼藉之中搶過一盤糕點慢慢品嘗。少頃,寶鋒四人敬酒。他端茶回敬,使得兄弟幾個大為掃興,便嚷嚷著有酒同飲。他卻不為所動,自得其樂。
夜色漸深,樓閣內依然是熱鬧非常。
而無咎也是誠心要大伙兒盡興,吩咐不醉不歸,于是一桌酒席撤下,又一桌酒席擺了上來。
暖榻下燒著炭火地龍,樓閣雅間內溫暖如春。
寶鋒四兄弟酒至半酣,各自扯開皮甲敞著懷繼續推杯換盞。祁散人身為長者,連遭敬酒,來者不拒,直呼同飲。幾人興奮之際沒了顧忌,嚷嚷著要聽仙道之中的逸聞趣事。而祈老道卻是閉口不提,反倒是對于幾人家中的情形有了興趣。
人在飲酒的時候,興致越高,酒量愈大,說笑逗趣,或是撒潑打鬧,同樣可以醒酒提神。于是乎,兄弟幾個借著酒意而敞開了心扉。
無咎雖然與這四位老哥相熟,對于各自的家境卻是所知不多。他半倚半躺著,含笑聽著閑話。
從寶鋒口中得知,他父母雙亡,如今已在都城安了家。家中有個婆娘,還有一兒一女,日子雖不富裕,卻還過得去。
刀旗來自于部落,妻兒家小都在鄉下。
馬戰鐵的老娘尚在,與他的婆娘帶著一個幼子住在城東。
而呂三家住城外,至今光棍一條,如今他爹成為了公子府上的管家,他更是無憂無慮。
祁散人聽完了幾人的講述,又招呼飲酒,似乎意猶未盡,扭頭催促道:“公孫公子!且去看看本道要的姑娘為何遲遲不來……”
無咎不予理會,只管端著杯茶享受著安逸。
祁散人瞪眼道:“你既然滴酒不沾,閑著也是閑著……”
寶鋒眼光示意,呂三嘿嘿笑著開門去喚伙計。
祁散人頗為不滿,直接點破某人的忌諱:“我說你戒的不是酒,而是心障……”
這老道管得倒寬,我戒不戒酒干你何事?
無咎懶得糾纏,忽而心頭一動,隨聲問道:“老道常常出入富貴門庭,是否聽說過都城有位玉公子……”他想了想,又說:“那是一位女子……”
祁散人側著身子稍稍傾聽,連連搖頭:“又是公子,又是女子,不男不女之流,真乃惡趣味也!”他又眼光一瞥,很是惋惜的模樣。
無咎將老道的神情看在眼里,只得打消問話的念頭。
呂三返回,隨后的伙計連連陪著不是,接著一個女子走了進來,懷里抱著一個小巧圓圓的東西。
“今冬瑞雪初降,飲酒賞雪的客人徹夜不歸,姑娘們實在是忙活不過來,且讓蔡娘給大伙兒唱段曲兒助興!”
“小女蔡娘,見過諸位尊客!”
伙計分說之后又告了聲罪,轉身跑了出去。
女子二十五六歲的光景,布衣布裙,膚色白皙,眉目清秀,且頭頂結髻,余發垂腰,很是溫順柔美的模樣。她自報家門之后,在暖榻的角落里盤膝趺坐。
“本道喜歡聽曲兒,卻不知你兄弟幾個是否樂意呀?”
有酒有肉足矣,寶鋒四人并無奢望。至于陪酒的姑娘,乃是老道的自作主張。
祁散人放下酒杯,拈須微笑:“蔡娘啊,你是哪里人氏,懷中是何樂器,所唱的曲兒又是何名……”他便如一個尋常的老者在拉家常,卻又擺出主人的派頭。
“蔡娘西山人氏,自幼闖蕩四方,家中男人病亡,寄身此間賣唱!”
自稱蔡娘的女子竟是一個寡婦,卻舉止大方,話語清脆:“此乃魚皮手鼓,且為諸位奉上一段南呂小調!”
她舉起手鼓,五指輪彈,“叮叮咚咚”頓挫有聲,繼而輕啟朱唇:“風雪阻斷萬重山,千軍戰正酣,或也是金戈鐵馬誓不還,老父妻兒倚門盼,曉夢煙,故鄉遠……”
這女子見到寶鋒四人乃是兵士的裝扮,開口唱的便是征戰沙場的曲兒,頓時惹動了兄弟幾個的心弦,禁不住撫掌叫好!
尤其是腔調優美,聲若吐翠,時而頓挫,時而昂揚,或是直上九霄碎空裂帛,或是低低徘徊纏綿悱惻,叫人聽在耳中,感在心頭,并隨之起伏婉轉而情難自禁,再又癡癡然而渾然忘我!
“熱血綻放天地春,幾多喪家魂,眼見得孤淚釀成酒一樽,柳岸蘭亭燕未歸,暮色遲,風影亂……”
蔡娘唱到此處,手鼓輕彈,旋即又垂首吁嘆,使得一曲小調更添幾分動人的意境。
兄弟四人情緒難耐,抓起酒杯一陣痛飲。
呂三從懷中摸出兩個銅板扔了過去,紅著眼圈道:“就像是在唱咱家一樣,唱得真好!”
寶鋒、刀旗與馬戰鐵也忙掏出賞錢,一個個粗莽的漢子倒也實在。
蔡娘微微愕然,欠身致謝,卻好像有些羞澀,并未撿起丟在身前的銅板。
呂三急了,抓起銅板再次雙手奉上:“姑娘,這是我呂三與幾位哥哥誠心賞你的……”
蔡娘還是低著頭,似乎不知所措。
恰于此時,關閉的門扇“砰”的一聲撞開:“本將軍正在興頭上,誰在哭喪?”
一個男子出現在門口,三十多歲,玉冠錦袍,神色乖戾。
此人一手摟著個女子,一手端著酒杯,依然是搖搖晃晃,竟是拋下懷中的女子,踉蹌踏入門內。他斜眼打量著閣內雅間的眾人,好像是發覺走錯了地方,哼了一聲,轉身便走,恰好看見角落里的蔡娘,張口罵道:“你這賤女子不識好歹!本將軍想聽一曲春宮調不得如愿,你卻在此處陪著幾位又窮又破的夯貨……”
與之同時,又是幾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出現在門口,皆是酒氣熏天,各自浪笑不止。
伙計從人縫中擠了進來,打躬作揖:“這位是鐵騎營的倉衛、倉將軍,外出賞雪回來認錯了門。倉將軍,這邊請……”他話沒說完,便被抓著脖頸一把推搡出去。門外又是一陣大笑,接著幾個腦袋伸著叫嚷:“我兄弟要聽春宮曲,將那女子帶過來……”
蔡娘低著頭瑟瑟發抖,頗為可憐無助。
而被稱作衛將軍的男子則是獰笑了一聲,伸手抓了過去。
寶鋒四兄弟對于不速之客的到來很是茫然,而轉瞬之間便已明白過來。這是隔壁的客人走錯了地方,卻毫無歉意,反而借機大發淫威,分明沒將兄弟們放在眼里。
祁散人也跟著皺起眉頭,回首看向身后。
無咎則是坐著不動,默默看著水晶的窗戶。窗外蒙著一層厚厚的雪花,冰晶剔透,卻隔斷了夜色,留住了喧囂……
呂三蹲在蔡娘的身前,雙手還捧著一把銅板,忽見那位倉將軍就要欺辱一個弱女子,忍不住揮臂阻擋。其身軀健壯,再加上幾分酒勁,出手勢大力沉,輕而易舉便將對方推了出去。而所抓的銅板也是撒手而出,在暖榻上滾得到處都是。
倉衛倒退兩步,“砰”的一聲撞在身后的墻壁上。他勉強站定,搖了搖頭,似乎酒醒,上下打量,怒極生笑:“呵呵!云霄樓從來只收金銀,何時改了規矩?爾等幾個夯貨窮得只剩下銅板也就罷了,還敢以下犯上……”他眼光中厲色一閃,揚聲喝道:“來人……”
寶鋒見勢不妙,與另外兩位兄弟站起身來。
呂三則是低頭看著唱曲兒的蔡娘,竟是滿臉的尷尬與苦澀。或許正如所說,云霄樓只收金銀。
人家不要銅板的緣故只有一個,嫌錢少……
一陣腳步聲“咚咚”傳來,門口多出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影。
祁散人終于忍耐不住,沉聲叱道:“本道與破陣營的公孫將軍在此……”
而他話才出口,便被倉衛打斷:“哼,云霄樓乃是我倉家王族長輩的產業,便是姬魃與少典兩位殿下也要禮讓三分,又豈是你一個破陣營的將軍與一個年邁的供奉撒野的地方!”
祁散人不想惹事,這才報上自家的來歷,誰料卻是自取屈辱,他的老臉頓時有些掛不住,伸手“啪”的一拍矮幾,瞪眼道:“又待怎樣,還敢打架逞強不成!”
寶鋒四人精神一振,暗暗攥緊了拳頭。
倉衛吐了口酒氣,得意獰笑道:“我待怎樣?惹了我倉某人,挨頓痛打都是便宜。我要將爾等從云霄樓上一一扔下去……”
祁散人吹了吹胡子,點了點頭,好像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伸手摸出一塊銀子丟給那個唱曲兒的蔡娘,翻眼瞪著寶鋒四人,不無挑釁地嚷嚷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還不給我揍他!”
寶鋒與三位老兄弟,早已懂得先下手為強而后下手遭殃的大道理,如今既被欺上門來,且連遭羞辱,根本不用多想,猛吼一聲便撲了過去。
倉衛突遭圍攻,難以招架,且左右施展不開,急忙隨著同伴竄出門外。
四兄弟趁勢而上,拳腳交加。
祁散人則是一把掀翻矮幾并順手抄起,神采飛揚:“老夫聊發少年狂,踏破云霄擒虎狼,呵呵,想不到飲酒打架竟是這般痛快。”他才要跟著沖出去,卻不忘回頭呼喚:“愣著作甚,隨本道沖殺出去!”
無咎始終在一旁目睹著狀況的發生與突變,好像有些眼花繚亂。尤其是舉止迥異的祈老道,著實叫人嘆為觀止。而事已至此,無須多慮。他咧嘴苦笑了下,伸手抓起沉重的酒樽站了起來。而他動身之際,眼光一瞥。
那個唱曲兒的女子,早已嚇得花容失色而蜷縮一堆,手里卻是牢牢抓著一錠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