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羅真人鶴發童顏,但容貌并不出眾,長著一張胖胖的大圓臉,側臥在榻上敞著半邊衣襟,袒胸露乳,還稍稍有那么點小肚腩。
見到兩人進來,這位真人終于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從榻上坐了起來,順手擦了擦眼屎,一點得道高人的做派都沒有,而且似乎剛剛午睡醒來。
從劉鈺口中,白崖得知凈羅真人已有兩百四十多歲,此時見到真人,頓時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這位先天強者跟他以前見過的圓明禪師、靜雀峰的玄元老道相比,好像少了那么點氣質。要是將他丟到青城山下的那些道觀,估計誰都看不出來是位先天強者,倒像是午間偷懶瞌睡的知客道人。
“徒兒劉鈺,拜見師傅!”劉鈺見到恩師,立刻畢恭畢敬地大禮參拜。
白崖見到身邊的劉鈺突然矮了一截,跪伏在了地上,頓時被他弄了個舉足無措,差點犯了尷尬病。
他是極度不樂意跪拜凈羅真人的,哪怕對方是劉鈺的師傅。
他現在跟劉鈺的關系認真說來,都不能算是師徒,只是箓壇傳度師和道童之間的關系。箓壇是法壇的一種,箓壇傳度師主職授箓傳度,也可以開壇作法,箓壇道童是協助者。
因此,這種關系有師徒之名,實為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當然,白崖是被劉鈺傳度入門的,所以也有師徒之實。
可無論如何,他跟凈羅真人是沒有半點關系的,這也是劉鈺當初不讓他隨便叫師祖的原因。
白崖前世早就廢除了跪拜禮,他也不習慣時不時就矮一截。就是對著劉鈺,馮揚等蒙師,他也僅僅是拜師時跪了一次,別說這時候面前還是個跟他沒太多關系的凈羅真人了。
此時,他見劉鈺沒跟自己打招呼,干脆撇了撇嘴不跪了,悄悄退后了一步,站到劉鈺側后方。
劉鈺埋頭貼著地板,果然沒發現他的小動作。
“徒兒免禮,起來吧!”凈羅朝劉鈺抬了抬手,視線就落到了白崖身上,輕笑著說道,“這孩子就是你經常提起的白崖吧?看起來果然很精神!”
劉鈺站起身,回頭一看就不由抽了抽嘴,他這才發現白崖剛才根本就沒隨他一起跪拜凈羅真人。
“師傅明鑒,這小子就是太頑劣,不知禮儀!”劉鈺板著臉狠狠瞪了白崖兩眼,這才回頭苦笑著搖頭。
“無妨,他未曾正式入門,倒也不必恪守師徒之禮。”凈羅真人不太在意地揮了揮手,倒是讓白崖有了些許好感。
兩人說完就靜默了下來,凈羅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白崖一會,忽然莞爾一笑,淡然問道:“白崖,你可愿拜入貧道門下!”
“拜入你的門下?”白崖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解地看向劉鈺。
“還不快謝過真人……”劉鈺給白崖丟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趕緊答應。
“不知師傅此話是何意?”白崖慢慢皺起眉頭,看著劉鈺肅然說道,“若是劉師愿收小子為徒,明說便是,卻不必扯上這凈羅老兒!”
“哈?!”劉鈺懵逼了,張大了嘴巴看著白崖。
“哈哈哈”坐榻上的凈羅真人卻聽懂了白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笑得前仰后翻,使勁拍著榻上的草席,“劉鈺,你怎么還沒聽懂,這娃兒是怕貧道跟你搶徒弟啊!”
“師傅莫怪,這小子出身草莽,不懂拜師大禮……”劉鈺這會終于回神了,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白崖,小小的感動了一下,心說這小子還算有點良心。
待他解釋了一遍,白崖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凈羅真人不是要跟劉鈺搶徒弟,而是徒弟拜見授業恩師時,必須要先拜過山頭。
這個拜山頭跟古人祭祖是一個道理,由族長領頭祭拜祖先。
凈羅這一脈師承,還活著的人當中以凈羅地位最高,所以他就等于祭祖儀式上的族長。白崖想要劉鈺成為她的授業恩師,他們兩人說了還不算,必須要先得到凈羅的同意。
這就是凈羅之前問白崖愿不愿意拜入門下的意思,結果是白崖誤會凈羅想要收他為徒。
“哦,原來如此。”白崖訕然,咧嘴一笑,看著劉鈺輕聲問道,“上次拜蒙師可是有好處的,那這次……”
劉鈺的臉黑了下來,只覺剛才那點感動瞬間都喂了狗,要不是祖師當面,他很有把白崖敲死在這兒的沖動。
“師傅,拜師一事暫且不急。徒兒此次來靈熙殿,卻是帶白崖來領罰的。”劉鈺板著臉不去看白崖,轉身朝凈羅真人作揖。
“嗯,那好吧!”凈羅真人看著這對師徒,忽然起了點童心,抬起一根手指點了點白崖。
“白崖,你三月前違背師命,貿然下山尋仇,已是觸犯青城門規。潛入凌天閣燒毀靜雀峰后山,差點挑起兩派紛爭,又是一過。現時現地,你可有話要說?”
“無話可說,小子認罰!”白崖很光棍地朝凈羅真人抱拳,沒有多做辯解。
雖說他在此事的過程中,揪出了血河道的探子,并且查明了盧氏兄妹的遭難真相。但功不抵過,除非他不想再待在青城,否則必須為觸犯青城門規而付出代價。
“嗯!”凈羅真人見他這么光棍,倒是有點意外,笑了笑說道,“既然你如此干脆,那貧道就給你三個選擇,讓你自己選取其中一個處罰。”
“真人請說!”
“這第一種處罰就是沒有處罰,你本就不是青城的正式弟子,只要不愿意再待在青城,青城就沒權利處罰你。你自去即可,青城不會阻你。”凈羅真人伸手一指殿門,肅然說道。
“你現時的武功除了混元功總綱和斷脈截氣指,并無其他青城秘傳。混元功總綱歷來都可作為功德獎賞,只要你立誓不外傳就行。至于斷脈截氣指……這門武功是劉鈺所創,只要他不管,青城同樣不會追究。”
“小子雖不是青城弟子,但在青城學藝,自該遵守青城的門規,不會因為害怕受罰就離開青城,還請真人說說后兩種處罰。”白崖不假思索地說道。
“你明白就好,那就說說第二種處罰。”凈羅真人閉目假寐,緩緩說道,“你此次雖說有驚無險,但運氣成分居多。若是長此以往魯莽行事,必定會給自己和師門招來禍端。既然如此,便罰你在鳳凰嶺面壁五年,收斂心中戾氣……”
“鳳凰嶺?”白崖疑惑地看向劉鈺。
“鳳凰嶺是一處雪峰,一如你當年武試時的雪嶺頂。”劉鈺神色不改,嘴皮輕動,暗中給白崖傳音,“面壁必須在五千米之上,除了每三月給你送一次給養,其他時間必須獨自一人生活,比坐牢都辛苦,你最好選第三種處罰。”
“在雪峰五千米高度的面壁?”白崖聽了反而眼睛一亮。
他至今還記得雪嶺頂的那次生死關,實際上,白崖有時候還有點懷念那次的經歷,覺得在那種與天地相博的環境下,很有助于修煉。
再說五千米高度還威脅不到他的生命,要是真能在上面苦熬上五年,他說不定就能邁入意境。
白崖修煉這幾年來,對自己一個最大的認知就是他的資質確實一般,不是什么天才。
他想要邁入意境,最大的憑借是混元鐵布衫。
所謂意,就是武功的真諦,任何一種源自天地百物的武功都會有自己的真意。
比如:白崖的虎形拳拳意,就是一種猛虎搏殺的真意。
不過,說歸說,白崖能理解虎形拳的拳意是什么,但他能不能用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情。
虎形拳拳意就是將這種猛虎搏殺的真意,融合到內氣當中,是一種玄而玄之的武學感悟。
武道天才或許能僅憑一兩條氣脈,就能將自己領悟到的拳意融入微弱的內氣,從而晉升意境。
可白崖不行,他的悟性有些遲鈍,只能靠數量彌補質量。只有混元鐵布衫遍布全身的氣脈成型,他才能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慢慢將拳意點點滴滴融入雄厚澎湃的內氣,并最終有一天達成意境。
只是讓混元鐵布衫遍布全身的氣脈成型并不容易,這是一個漫長的修煉過程。
而凈羅真人此時的處罰,倒是讓白崖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借助環境的壓迫,讓身體爆發出更多潛能,似乎是加快修煉進程的一個好辦法。
常人或許沒辦法使用這種辦法,因為身體吃不消,沒有大量天材地寶的進補。
“可哥不一樣啊!”白崖突然轉頭,眼神賤賤地看著劉鈺,暗笑著忖道。
“峨眉那個蘇婉曾經暗示過哥,要是對青城不滿,完全可以投奔峨眉。而凈羅真人剛才也要哥正式入門,可見哥現在是個寶貝。寶貝就是要拿來賣的,不如乘人氣還旺,賣個好價錢……”
“真人,小子想好了,就選第二種處罰。”白崖的性格很果決,想到就做,甚至沒等凈羅真人說出第三種選擇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鳳凰嶺苦寒之地,你可不一定受得住。”凈羅真人瞥了他一眼,幽幽然地繼續說道,“這第三種……”
“真人,第二種就行啊!”白崖毫不動搖,咧著嘴笑道。
“第三種……”凈羅真人的眼皮跳了跳,就當自己沒聽見,想把話說完。
“第二種!”
“朽木不可雕也!”凈羅真人憤然起身,背著手朝殿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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