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與江楠上了客棧二樓,在過道處碰見了江吳。
江吳身上果然有傷,一條膀子用夾板夾著,用繃帶掛在胸前。
“白兄弟!”看見白崖到來,江吳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嘶啞著嗓子招呼了一聲。
白崖看著江吳,有那么一瞬間居然沒能認出來。這個原本豪邁爽朗的漢子,現在一臉憔悴,發髻散亂,滿面胡渣,尚未滿二十的人竟然有了一絲滄桑的味道。
“盧兄呢?”白崖強壓著心中的情緒,平靜地問道。
“他在里面,剛醒了一會,現在又睡著了!”江吳深吸了口氣,強笑著朝面前的廂房抬了抬下巴。
白崖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進廂房。
來到盧遠床前,白崖輕輕掀開蚊帳,朝平躺在床上的人影看去。這一看之下,白崖心神大振,幾乎難以自已。
只見盧遠閉著雙目,顴凸頰陷,臉色枯黃,唇色雪白,竟是一副垂死之相。盡管白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依然愣在了當場。
“在下盧遠,這是舍妹盧清,乃是江油盧家弟子!”
“呵呵,傳送晶珠不過身外之物,賢弟推三阻四,莫非看不起我等。”
“不行!小宗門底蘊不↘長↘風↘文↘學,w¢ww.c≡fwx.ne£t足,武道偏頗,若今后發現前路渺茫,難道你還能叛門而出?”
“白兄弟,如此良辰美景,不去賞月嗎?”
“……無論考不考得上,今夜我等兄弟一醉方休!”
“白兄弟,祝你此去青城馬到成功,愚兄等著你的好消息!”
往日情景一幕幕閃過眼前,白崖只覺眼前金星閃耀,胸口越來越堵,仿佛有一頭巨獸正要破胸而出。當下不忍再看,后退了兩步,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門,雙手抓著過道的木欄大口喘息。
“這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江吳一拳錘在墻上,腦袋頂著墻壁雙肩顫抖。
白崖晃了晃腦袋,深吸一口氣,壓下不適,轉頭看向江楠,“楠妹,此處有我,帶你五哥去歇息!”
江楠點了點螓首,拉著江吳回了隔壁的廂房。
“五哥睡下了,他這幾日自責得很,一直未曾休息。”江楠安頓了江吳,回頭來找白崖。
“對了,唐兄呢?”白崖忽然想起還沒見到唐狩,頓時疑惑地問道。
“狩哥哥昨日說回藥膳堂取藥,但今日一直未歸。”江楠皺眉回道。
“嗯,知道了!”白崖眼中精光一閃,旋即問道,“盧氏兄妹出事,你等可有通知江油盧家?”
“已傳了急件,相信再有幾日,盧家就會來人。”江楠點頭應道。
這世界的疆域太過寬廣,遠距離送信都是通過傳送陣,耗費不菲,但這種情況卻也顧不上了。
“你也去安歇吧,我會看著盧兄!”
將江楠勸走,白崖定了定神,重新回到盧遠的房間,坐在外間小廳入定。
不知過了多久,內室傳出劇烈的咳嗽之聲。白崖一驚,起身進房,發現盧遠已經醒來,正強撐著想要坐起來。
“盧兄!”白崖連忙扶住他,鼻際傳來濃重的藥味。
“白兄弟,你是何時來得?”盧遠似乎不甚清醒,捂著頭半晌,才看清了面前的白崖。
“來了不足半日!”白崖強笑著從小幾上端來江楠熬好的藥湯,“盧兄,先喝了藥!”
盧遠抬起手,抓了幾次都沒能抓牢藥碗,神情落寞地看著雙手,自嘲地笑道:“我盧遠竟會手無縛雞之力,讓白兄弟見笑了!”
白崖聞言,鼻頭一酸,眼眶都有點紅了,說出話來已帶了一絲沙啞嗓音:“盧兄寬心,世間天材地寶如此之多,定有一物能治好你的傷……”
“白兄弟不用寬慰愚兄,丹田被破,已是回天乏力。”盧遠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
“如此也好,某本就天資愚鈍,就算進了凌天閣也無先天之機。我父早幾年就說過,若是武道無望,家族會讓我接手世俗產業,現在不過是提前了幾年而已。”
“盧兄……”白崖看著他心如死灰的神情,心中越發難過。
“白兄弟,愚兄求你一事!”盧遠忽然拉住白崖的手臂。
“盧兄放心,某絕不會放過加害你們的兇徒。”白崖眼中精光一閃,平靜地說道。
“此事無妨,盧家自會為我兄妹討個公道,愚兄求你的非是此事……你為青城箓壇童子,可能讓青城的外圍機構打聽一下清妹的下落?”盧遠滿臉擔憂地說道,“某擔心清妹會做傻事,卻是不可拖延下去!”
“清妹也是我等的妹妹,某一定找她回來。”白崖點頭答應,視線一轉,鄭重地說道,“盧兄,可能讓某查看一下你丹田的傷勢。”
“嗯!”盧遠點頭,白崖輕輕掀開被褥,朝他的小腹看去。
只見盧遠的肚臍處貼著一塊藥膏,掀掉藥膏后,便看見一個黑色掌印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掌印所在的肚皮已經有些腐爛,散發出一股難言的惡臭,跟白崖在僵尸身上聞過的尸臭有得一比。
“這是……”看見這個掌印后,白崖不由瞳孔一縮。
他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武道見識淺薄的少年了,因為成了清都觀的箓壇童子,青城大部分氣境階段的武學都向他開放了。
雖然想學這些武功,還需要劉鈺的同意,但拿過來先開開眼,增加一下武道見識是沒問題的。學不學是一回事情,知道怎么辨認和應付這些武功又是另一回事情。
武者在戰斗時,能夠多一份武學見識,勝利的希望也會隨之增加。正所謂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見到這個掌印的同時,白崖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幾種有類似效果的掌法。
“這是摧心掌!”盧遠苦笑著說道,“峨眉派的標志武功之一!”
所謂峨眉派的標志武功,并非是指峨眉派最高明的武學,而是指被很多武者所熟悉的武學。
這種武學無論哪個峨眉支脈都能夠修煉,并且還有很多變種在江湖上流傳,跟鐵布衫的性質差不多,屬于大眾類武學。
青城也有這種武功,就像是霹靂掌,摔碑手等等。這種武功大多是氣境和意境武者在運用,但在江湖上的名氣卻很大,所以就被武者稱為某某宗門的標志性武功。
峨眉摧心掌也叫陰煞摧心掌,屬于至陰至柔的內家拳術。中招之后,拳法暗勁對身體的傷害極大,而且還會留下陰毒,妨礙傷勢痊愈。
難怪唐狩請來的藥膳堂醫師會說,盧遠以后沒辦法練武了。被這種拳法暗勁傷了下丹田,已經傷及根本,需要很多年的調養。
就算后面能痊愈,盧遠練武的最佳年齡段也過去了,等于斷絕了武道之路。
白崖咬緊了牙關,臉色難看至極。
打傷盧遠的人用心惡毒,讓一個青年武者斷絕武道,不亞于直接殺了他。而且留下這么一個掌印,還掩護了隱藏在暗處的兇徒。
咋看上去,這很像是要嫁禍給峨眉弟子,但摧心掌修煉者眾多,江湖流傳極廣,誰又能確定這是峨眉門徒留下的呢?
他現在有點認可唐狩的說法了,武氏還擺脫不了嫌疑,有時候自污也是很好的脫身辦法。
原本白崖還覺得凌天閣徹查之下,一定能弄清這件事的真相,但現在卻有點不確定了。
這件事的直接嫌疑人是武振,但出手的兇徒陰險狡詐之極,若真是武振所為,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會為了男女之情,做下這種事情。
換而言之,武振出手的動機站不住腳,代價太大了。
這件事將凌天閣和兩大武道世家統統卷入其中,偏偏兇徒又沒有殺死盧氏兄妹。若是凌天閣最后沒能得到明確線索,搞不好真的會息事寧人。
可要是這樣的話,真正受傷害的就只有盧氏兄妹。從這個角度看,武振又擺脫不了嫌疑。
“盧兄,安心養傷!”白崖想得頭疼,索性不再想,扶著盧遠躺下后,自己回到外間重新入定。
“我卻是想不通此事關節,看來還要去藥膳堂一趟。唐狩比我聰明百倍,應該會有一個令人信服的說法。”
白崖抬頭朝窗外看去,不知不覺已是一夜過去,天邊慢慢發亮。
“江兄,你看好盧兄,我去趟藥膳堂。”
“白兄弟,早去早回!”
江吳休息了一整夜,精神好了很多,但依然顯得很頹廢,他始終將盧氏兄妹的遭遇怪罪在自己身上。
白崖嘆了口氣,沒有嘗試著勸慰江吳。
他這是心病,若是自己想不通,誰來說都沒用。何況,白崖本來就不擅言辭,也不知道該怎么勸解。
從客棧出來,兩刻鐘之后,白崖就來到了藥膳堂的駐地。
藥膳堂在成都內城,毗鄰皇宮。
本來這塊地界除了官宦和貴族宅邸,并不允許平民和武館進駐,但藥膳堂的地位有些特殊。它畢竟是個醫藥館,背后的藥王谷還有不少宮廷御醫去進修過,蜀王這才開了一個特例。
藥膳堂占地面積比振武道場要小很多,臨著內城最大的商街,并排有六家藥鋪和兩間醫館。
這些藥鋪醫館后面的建筑,才是藥膳堂的真正所在,里面除了演武場,還有煉藥的丹房。
“小哥請了,不知可否通知一聲貴堂藥徒唐狩,就說青城白崖來訪!”白崖不想太過引人注目,進了一家藥鋪之外,便輕聲對迎上來的藥鋪伙計說道。
白崖以前聽唐狩說過,這些藥鋪伙計其實都是藥膳堂的門徒輪流充任,主要也是為了培養他們的醫道知識。他這么一招呼,肯定會有人幫他找來唐狩。
“唐狩?”藥鋪伙計目光一閃,看著白崖緩緩搖頭,“這兒沒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