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南街口也閃耀著火光,正有一大幫人手持火把,站在一根木樁之下,為首者居然是花樓的花姨。
她的身后站著一排刀客,自己則抬頭津津有味地看著木樁,仿佛上面有什么稀罕的東西。
借著這些人手里的火把,顧臨客棧的眾人也看清了木樁上的東西,頓時都是一臉古怪。那上面有一顆面容猙獰、死不瞑目的頭顱,看面容果然就是馬賊頭子黑虎!
“嚯嚯嚯,七妹子來了啊!你家小楞棒今晚可是做了一件大事!”花姨對著臨七姑捂嘴笑道,“他來了我的花樓,不僅把黑虎給梟了首,還順手把桃鑄舍的桃老頭也給抹了脖子,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你說是小楞棒殺的,就是小楞棒殺的啊,誰知道是不是你……”蘇大高聲喊道,只是他剛說了一半,就見瘸腿三伸手一攔,不讓他再說下去了。
瘸腿三與臨七姑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露出了一絲凝重,他們看得出花姨說的是實話。
桃師傅都七老八十了,自然不會去花樓找第二春。他跟馬賊頭子黑虎湊在一起,且都被白崖所殺,就已經說明了很多東西。
蘇大、蘇二看不透,以臨七姑和瘸腿三的江湖經驗,他們豈會不懂!
其實他們今晚穿著夜行衣出去,就是為了給慧空和尚收尸,順便也想宰了黑虎。
木樁上原本擺放的和尚首級就是他們拿的,可和尚的尸身卻不知被那些混混扔到了哪里。花了他們大半晚功夫才在石羊集郊外找到了,回來時已經沒有時間再找黑虎麻煩。
現在想來,慧空和尚那件事只是黑虎的一個借口,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顧臨客棧!
今天沒有慧空這件事,明天也會找其他借口。
原本以為是小楞棒闖了禍,需要他們出面擺平,可現在看來傻兒根本是在為客棧擋槍!
瘸腿三一直皺著的眉頭終于松了開來,挺直腰背上前一步,撩開夜行衣的下擺,腰間露出了一把樣式與白崖剁骨刀有些類似的短刀。
“花姨,可能告知我家小楞棒的所在?”
“三爺客氣,小花在您面前,可當不起一個姨字!”花姨有些忌憚地看了看瘸腿三腰間的短刀,后退一步,將身體藏在一眾刀客身后,輕笑著說道。
“我不知道小楞棒的去向,也不打算找他,反正他不在我的花樓就是!嘿嘿,這等小英雄,我可是佩服得緊!要是老娘年輕二十歲,那絕對是非他不嫁!”
花姨說完,場中便是一片沉寂。這時候,花樓也知道了白崖殺人,并非是受到臨七姑的指使。
想通這一點,無論是顧臨客棧,還是花樓眾人,臉上都帶上了一絲古怪和尷尬。以前被大家當弱智兒的小楞棒,這次是實實在在把所有人都涮了一把。
就像是總叫別人傻瓜的人,最后發現自己才是那個傻瓜!
“咯咯咯”臨七姑望著那顆黑虎的首級,忽然笑得前仰后翻,眼神有些迷離,轉頭朝瘸腿三說道,“三爺,我們這些年都瞎了眼,把一條蛟龍當成泥鰍養在魚缸里,還沾沾自喜……”
“七妹子……”瘸腿三苦笑連連,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臨七姑。
他懂臨七姑的感受,因為他自己現在就是同樣的感受。他不知道傻兒是什么時候開了竅,但顯然那小子一直沒有跟他們明說的意思。
現在看來,他們把傻兒當親人,傻兒卻只把他們當恩人。殺黑虎燒客棧,傻兒把自己跟顧臨客棧撇清了關系,寧肯替客棧眾人以身擋禍,也不愿意讓大家一起承擔。
雖說是英雄般的俠義之行,但也斬斷了他與客棧眾人的親情,怎么不讓臨七姑傷心之極。
“三爺,客棧燒了,我也要帶小馨去天山了,我們就此別過吧!”臨七姑笑了半晌,終于嘆了口氣,有些落寞地轉身離去。
瘸腿三望著臨七姑遠去的背影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話。最終向蘇氏兄弟揮了揮手,搖著頭也朝石羊集外面走去。
“主上,就這么放這兩人離開嗎?”一個刀客輕聲向花姨問道、
“呵呵,那你想要如何!”花姨抬頭望著黑虎的首級,輕笑著說道,“桃老頭死了,顧臨客棧沒了,這里只剩下了我們,難道還不好嗎?再說,我就是想攔,鬼腳狂刀黑三又豈是你們這幫廢物能攔得住的?”
三天后,距離涼州城北關隘三里處,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年從沙漠中慢慢朝城門口走來。
僅僅只是三天三夜,白崖的形象已然大變。原本他在顧臨客棧時僅算是不修邊幅,但現在卻是雙頰深陷,面黃肌瘦,一路上的缺衣少食,擔心受怕讓他消耗極大。
這三天來,因為怕遇上馬賊的追殺,白崖晝伏夜行。戈壁灘很難辨認方向,他只能順著商隊留下的痕跡前行,期間還有一次走錯了方向。
唯一的好消息是左手背的傷勢已經結疤,斷骨還是他自己接的,留下了一個難看的紫褐色圓斑。
慧空和尚沒有騙他,小金剛丹確實對外傷有奇效,只是每夜一粒,現在剛好吃完了。
或許是小金剛丹的關系,又或許因為白崖奪舍白姓少年有了一段時間。左手的傷口漸漸讓他感受到了一絲痛楚,這具身體的痛覺神經正在恢復,他不再是那個毫無疼痛感的鐵人了。
這幾天來,白崖的心思一直有點恍惚。盡管整個事件過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還是不懂自己怎么會從一介宅男,突然變成了一個有膽量連殺三個兇徒的鐵血硬漢。
最后白崖得出一個令自己感到匪夷所思的結論,他腦子里有關白姓少年的記憶恐怕不像他認為的那樣,僅僅是一份記憶資料,它還深刻地影響到了自己。
或許他本身就有古人的任俠之氣,但是當他為了小馨,揮刀砍死那個混混的時候,很難說這里面有沒有摻雜白姓少年的個人感彩。
或許他被慧空之死激起了義憤,但很難想象一個和平時代熏陶出來的宅男,會跑去花樓連殺兩人,最后還狠下心燒掉了顧臨客棧。
不過,無論如何做出這一切事情的人是他,而不是白姓少年。不管那份記憶影響了他多少,白崖覺得自己都心甘情愿地拋棄掉了過往屬于宅男的軟弱。
“可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也沒有我想象得那么艱難!”白崖爬上一處土坡,抬頭朝遠處地平線露出的城墻看去。
“小楞棒!”就在白崖眺望涼州關隘的時候,身后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大喊聲,驚得他差點摔下土坡。
白崖回頭一看,發現蘇大、蘇二正從百米外朝他走來,他們身后就是一臉陰沉盯著他看的瘸腿三。
白崖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就想扭頭逃跑。不過,他剛動了動腿,就回過神來,嘴角一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笑,他哪里跑得過蘇氏兄弟和瘸腿三。
蘇氏兄弟看著白崖腿脖子打轉,一臉僵硬的傻樣,心里都有點想笑。
不過,想起這小子騙了大家那么久,而且還把他們當成家的顧臨客棧燒了個精光,逼走了臨七姑和小馨,頓時又是滿腔怒火,心情復雜之極。
三人來到白崖面前十余米站定,瘸腿三習慣性地歪著頭,吊著眼角用余光瞄著他。
“姓白的小子,當年莫老頭把你托付給我,卻是沒說你有那么深的心機。開竅多久了,居然讓小老兒跟七妹子都看走了眼。”
白崖垂首不語,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難道說三爺你認識的小楞棒早就掛了,身體還被我給奪舍了。
“嘿,你不愿開口,我不怪你。可你也把小老兒跟七妹子看得太輕了點吧!你以為一把火燒了客棧,就能把自己從客棧里摘出去,那些馬賊就不朝我們蹦跶了?”
瘸腿三說著,感覺心火都冒了上來,右腳尖狠狠一跺,居然插進腳下的巖面寸余深。
“我黑三跟七妹子在這戈壁灘混了十多年,難道還需要你一個小娃娃來幫我們扛江湖恩怨?”瘸腿三朝著白崖怒吼道,“你特么混蛋,要滾就給我滾遠一點,以后別再回來。”
瘸腿三說完,抖手將兩樣事物拋來。白崖接住一看,發現是一塊涂滿了字跡的獸皮和一顆乳白圓珠,獸皮當先兩個小篆標注著“鬼腳”二字。
“和尚的尸首已經燒了,這是他的舍利!記住,以后行走江湖,別給顧臨客棧丟臉!”瘸腿三大聲喊道,喊完了轉身就走,再不回頭看白崖一眼。
蘇大和蘇二面面相覷,遠遠地朝白崖拱了拱手,同樣轉身而去。
白崖木然地看著手里的獸皮和舍利,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望著遠處漸漸消失在風沙中的三個黑影跪了下來,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他感覺自己好丟臉,好俗套,可他這個現代來的大宅男,這時候卻只覺喉嚨里噎得厲害,也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出內心的復雜情感。
“老大,師傅為什么不帶傻兒一起走!他還那么小,一個人能行嗎?”蘇二看了眼前面的黑三,悄悄推了推身邊的蘇大。
“呵呵,你忘了我們在傻兒房里見到的佛經嗎?那些東西應該就是那個和尚托付給他的。江湖事江湖了,有些事情他必須親手去做,我們幫不上忙。”
蘇大嘆了口氣,輕聲給兄弟解釋道,“不過,你別擔心,傻兒在石羊集待了那么多年,只要不是真傻,他就懂得驅禍避災。何況,師傅已經將鬼腳功給了他,配合他的剔骨刀法,應該有自保之力。”
“那七姑和小馨呢,也不跟我們一起走嗎?”蘇二皺了皺眉,有些不舍地說道。
“臭小子,年紀不大,怎么那么婆媽,還不如那個楞棒的心腸硬實!”前方傳來黑三的笑罵聲,“七妹子跟我這個獨行大盜不一樣,她是正兒八經的天山弟子。”
“當年,她的師兄不顧她一片癡情,娶了一個世家嫡女。她一氣之下就跑到鳥不拉屎的石羊集開店,就是不想別人找到她。”
黑三嘆了口氣,回憶著說道,“現在十多年了,她的氣也該消了。要不是舍不得我們和客棧,她早就該回去看看了!”
“說起來,傻兒這把火也燒得正是時候,七妹子跟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東西不一樣,她不該再把青春耗在這無情無義的大沙漠里。”
黑三苦笑著搖搖頭,“我也是老了,戀地方了!要是換在當年,哪輪得到傻兒放火,我早就燒了客棧,逼她回去了!再說小馨也到學武的年紀,正好跟她一起回天山。”
“那……師傅,我們三個現在去哪呢?”蘇二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們的武功基礎已經打好,可以去以前說的那個仙門了!”黑三看著蘇氏兄弟微笑道,“有個老家伙還欠老頭子一個人情,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也要給你們謀個好前程!”
“師傅,我們寧愿跟著你……”蘇大低聲咕噥道。
“放屁,跟著我一個老頭子干嘛,找棺材板嗎?”黑三仰首望天,輕嘆了口氣,“何況,老頭子也有一些事情要親手了斷,總不能等死了帶進墳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