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完這兩門武學,白崖的注意力放到了那個玉石雕像上面。
或許是因為當時情況緊急,慧空并沒有給他介紹跟兩本經書放在一起的小雕像。
這個巴掌大小的玉石雕像色澤乳白,內含絮狀紋理,樣式怪異。主體是一個身穿黃色僧服的羅漢,他裸露著右肩,胯下騎著一頭吊睛猛虎,上身纏繞著一條三爪蒼龍。
羅漢右手緊抓著猛虎的頭皮,左手高高揚起,扣住蒼龍的七寸。猛虎咆哮、蒼龍吐信,整個雕像栩栩如生,讓人如臨其境。
說其怪異是因為這個羅漢有兩張面孔,一張臉是慈目順眉,另一張臉卻是怒目金剛。這個羅漢雕像猶如降龍伏虎羅漢的合體,不知道具體代表了什么意思。
白崖看得仔細,他發現玉石雕像的內部存在著一些青色的絮狀絲線和斑點,似乎有點像金剛大手印的經脈圖,但也可能是玉石的自帶紋理。
“不知道慧空從哪里得到了這個雕像,難不成這里面也有一種佛門武學?”白崖隱約明白慧空為什么不跟他交代這個玉石雕像了,因為這東西恐怕和尚自己也看不懂。
隨著時間推移,白崖終于有些支撐不住,想了想便擺出金剛大手印當中的一幅躺姿,沉沉睡去。
常人側躺,身側都是貼著床榻,這幅圖卻是以肘駐床,以掌托頭,雙腿并直疊放,另一手臂緊貼著腿側。
這樣躺著自然是非常吃力,手臂容易麻木,頸椎和脊椎都很難一直保持筆直,一個撐不住還會受傷。
只是白崖今天受到了很大刺激,那怕是睡夢中都緊繃著身體,連偶爾翻身換手,居然還是保持了那個姿勢,直到被窗外小院中傳來的聲響給驚醒。
醒來之后,白崖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他睡得很不踏實,夢中老是看見慧空那顆帶著血窟窿的腦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半晌回神,他發現自己的雙臂大筋勃勃跳動,肌肉鼓漲,手掌赤紅如血,仿佛有一股勁力被硬塞進了雙臂。
他甩了甩手臂,按照經文所述的那樣按摩了一下,這種感覺才消退了下去,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筋肉麻痹后的酸脹和麻癢。
白崖不是很在意,慧空在經文中已有解釋,應該是修煉起效的現象。
無論如何,這一夜終于是過去了。
清晨,白崖跟蘇二一起卸下客棧的門板,他拿著一張面餅像往常一樣坐在店口的門檻上,一邊啃餅一邊呆望著門前的土路。
此時,土路上并沒有多少人,清晨的冷風卷著地上一層層的細沙,像是河面上層疊的微波。
蘇二看了看他的黑眼圈,神情有些驚訝,張口想說什么,卻又沒有說出口。
客棧白天的客人不多,等到日頭慢慢正中,蘇大和臨七姑都打著哈欠出來了,這兩人起得這么晚倒也少見。
“蘇大,花樓昨天打過招呼了,讓送去一些小食,你跟楞棒去一趟吧!”臨七姑豎著蘭花指,遞過來兩個千層盒。
“誒!”蘇大答應一聲,招呼白崖拿上食盒一起出門。
兩人沿著土路朝南邊走去,那里是花樓的所在。
等他們走過兩條街口,來到石羊集最為寬敞的中央空地時,兩人突然都身體一僵,抬著頭呆愣在了原地。
平時空曠的空地上,現在卻蹲著幾個混混。最重要的是他們旁邊不遠處駐著一根七米多高的旗桿,旗桿尖端插著一顆雙目只剩下了血洞的首級。
這顆首級臉上滿是血污,頭頂無發,只有六點白色的戒疤。那幫混混居然在慧空死后還不放過他,用這種方式在石羊集彰顯威風。
看見蘇大和白崖,蹲守在旗桿下的幾個混混嬉笑著對兩人指指點點,故意提高了音量大聲談笑。
掃了一眼旗桿上慘不忍睹的首級,蘇大眼中露出一絲憤怒,忽然間,他聽到身旁傳來了一個沉重的喘氣聲。
他回頭一看,頓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只見傻兒依然在愣愣地盯著那顆首級,雙目滿布血絲,染成了一對恐怖的血目,無法活動自如的臉部肌肉幾乎每一塊都在抽搐,看上去猙獰之極。
“楞棒,別沖動!”蘇大一把抓住白崖慢慢伸向腰間剁骨刀的右手,低聲喝道,“昨晚都發生了什么,你拿著那兩張面餅,真的去見過和尚了嗎?”
白崖肩膀一顫,仿佛如夢初醒,愣愣地轉頭看著蘇大,他沒想到昨晚還有人看到了他。
“看來小馨說得沒錯,你好像真的開竅了,不過,開得還不夠大。”蘇大面無表情地低聲說道。
“那些混混都是搏命之徒,既然招惹了他們,你以為我們晚上還能睡得跟死豬一樣嗎?我和七姑輪流在房頂守了一夜,我守的是上半夜。看到你溜出去了,只是來不及攔著你這個小楞棒。”
白崖目光一黯,蘇大的話刺中了他的死穴,讓他再次想到慧空的死,完全是自己的責任。他昨天應該放棄裝傻充愣,將整個事情經過和盤托出,那樣慧空就不會死。
只是現在……白崖回頭看了一眼旗桿上的首級,心情奇怪地平靜了下來。他緊了緊手里的食盒,繼續朝花樓走去,再不看那幾個混混上躥下跳的猴戲。
蘇大看著白崖的背影,心中感到一絲異樣。他皺了皺眉,又掃了一眼旗桿和那幾個混混,冷笑一聲,跟上了白崖。
花樓的姑娘們有些是來自涼州和司州的逃奴,有些則是勞工帶來的家屬。因為男人死掉后沒有了生活來源,只好靠一身皮肉維持生計。
花樓是石羊集唯一的娼寮,建立的年限并不長,大約是在五年前,神秘的花姨在這里開了這家妓院。
花樓出現之前,石羊集做皮肉生意的可憐女人,基本都屬于暗娼。她們在一些破舊的窯洞接生意,過得極為凄涼,因為很多嫖客喜歡用刀子來付嫖資。
從這個角度講,花樓已經算是天堂!
姑娘們平時基本都待在“回”字走廊的廂房里,廂房門前掛著她們的藝名花牌。
要是有客人要點哪位姑娘,花樓里的小廝就會摘下房前的花牌,直到那個客人重新出來之后再掛上。
“到地方了,看來那些混混大白天不會惹麻煩,你去把食盒送進花樓,我先回客棧一趟。”遠遠望見花樓門前的“氣死風”紅燈籠,蘇大轉身對白崖說道。
白崖默然點頭,接過蘇大手里的另一個千層盒,一手提著一個食盒朝花樓走去。
“小愣棒啊,進去吧!”花樓門前兩個攬客的龜奴壯漢,看見提著食盒的白崖,臉上露出職業笑容,往兩側一分,閃開一條道。
“嘿,小愣棒,你怎么才送來。姑娘們都快餓死了,趕緊送到樓上去。記住,還是三號大廂房!”
白崖剛進大門,一個臉上涂得跟妖精似的老鵓就迎了上來。
這是一個美艷的半老徐娘,腰肢似柳,胸脯高高鼓起。她外穿一件粉色襦裙,梳著云髻,一雙嘴唇紅艷似血,嘴角有一顆美人痣,臉上帶著挑逗性的媚笑。只是眼眉間遮掩不住的皺紋,顯示出了她的真實年紀。
這老鵓就是花樓的主人花姨,也是花樓姑娘們視為再生父母的人。
或許是白崖找尋記憶的時間長了點,花姨一回頭見他還在愣愣地盯著自己,頓時臉上的媚笑越發燦爛,帶著一縷香風湊到白崖身邊。
“喲,看不出小楞棒也長大了,知道看女人了。”花姨拿手指戳了戳白崖的胸膛,捂嘴嬌笑道,“要不是你家那頭母老虎盯著,花姨今天一定讓你知道女人的滋味!”
白崖被她弄得一陣赧然,首次慶幸這具身體是個面癱。他木然地看了花姨一眼,提著食盒,轉身朝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
“切,這娃子真無趣!”花姨撇了撇嘴,扭著柳腰不甘離去。
因為石羊集的男人動不動就會抽刀子,所以花樓為了防止嫖客由于爭風吃醋而見血,在樓里安排了刀客,外人很難在這里鬧事。
通往花樓二樓的樓梯口站著兩個膀大腰圓,上身只穿一件無袖馬褂的漢子,他們露在外面的胳膊筋肉鼓起,宛如鋼澆鐵鑄,腰間配著樣式獨特的短刀。
這種刀刀背厚實,刀身有巴掌寬,但長度只有尺半,名稱叫做“句刀”,是塞北刀客最喜歡用的武器。句刀適合近身搏殺,劈砍威力不亞于斧頭,一刀下去就能斷頸斬首。
“刀留下……上去吧!”見到白崖來到跟前,兩個原本面無表情的刀客露出一絲笑顏,攤開手讓白崖交出剁骨刀,然后就閃開了一條道。
白崖記得這兩人也是顧臨客棧的熟客,每次他犯了錯被臨七姑拿雞毛撣子追趕,起哄的客人里面就有他們一份。
上了二樓,一排門戶出現在白崖眼前。已經關門的廂房是有客人的,沒關門只有門簾擋著的廂房是沒客人的。白崖望著眾多門戶,開始回憶起三號大廂房的所在。
盡管花樓的姑娘們沒有所謂的休假日,但也不能一天到晚做生意。她們接完幾個客人,總要休息一下的。三號大廂房就是空閑的姑娘們聚在一塊,聊天吃東西的地方。
白崖略一停頓,便朝著“回字”最里面的一間大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