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在佩服卓靜思，其實卓靜思也在實驗的過程中暗自觀察陳光，還真別說，他第一次上手做實驗就讓卓靜思眼前一亮，原因很簡單，卓靜思自己做了四年多實驗，對各種儀器的操作已經極其熟練，但陳光才第一次上手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一面，他的手真的太穩太快了。
測定氨氮總磷濃度這些基礎參數的實驗并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在實際的操作中也就是拿著移液槍，對著恒溫加熱器與水浴鍋不斷的倒騰。
主要工作就涉及到硫酸、鹽酸等化學藥劑的添加，在實驗過程中，一個又一個試管的將藥劑添加進去。
快的人滴出去十次硫酸或許只要三十秒，慢的人手一直抖，興許五分鐘都做不完。
只是這一個小細節便能拉開四分半的差距，放大到整個實驗過程，這差別就可怕了。
但這還不是陳光做特別的地方，而是他明明只是個本科生，思路卻極其清晰，剛開始還一抹兩眼黑，只知道在那里倒騰溶劑，用分光光度計測定吸光率，在看過鐘月算過一次之后，他自己也會算標準曲線了。
這也就罷了，當第六天做完實驗下班，自己在辦公室里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陳光主動找到她，問她那分別由厭氧罐、兩個好氧池組成的生化模擬器為什么要這樣設計，不同的池體大小比例為什么會有差別，鐘月時不時提到的停留時間、PH值等等參數為什么要這樣調整，問她厭氧罐與兩個好氧池的污染物去除率為什么分別為80、55、35時，卓靜思徹底驚呆了。
卓靜思愣了許久，已經做實驗做僵了的腦子才緩過神來，幽幽看著他，“我看過你前幾年的學科成績，雖然你也沒怎么掛過科，但幾乎也就沒一門九十分以上的，我以為你不喜歡學習的。所以才想著拉你到實驗室來感受一下氣氛。現在我才覺得，你小子真是白瞎了自己的腦子了。”
她說著有些生氣了，伸出蔥白的指頭在陳光腦門上一點，“我替你心痛啊！腦筋這么夠用。你怎么就不舍得好好學一下呢？”
陳光不好意思的撓著頭，“這可不能怪我呀，咱們寢室里的氣氛就那樣，再說了。當初大家報這個專業是沖著環保是什么新興行業，將來好就業來的。可那些提前畢業的學長們大多跑去給企業寫糊弄人的可研啊環評啊。再不然落腳更好點的就考公務員啊，但另外有百分之五十的人都轉了行啊！覺得專業沒前景，想認真也認真不起來，都想著反正將來要轉行的。”
陳光說著，卓靜思也是一嘆，他沒亂講，五京大學已經是國內較早開設環境科學本科專業的學校了，在國內大學也勉強算得上學術先鋒，但本科生畢業之后，除了繼續深造考研讀博的。真正繼續從事環保行業的人，真不到五成。
卓靜思不甘心的說著，“可那都是別人的情況，以你的腦子，稍微上上心，考個研不成問題，碩士畢業之后即便不能留校，哪怕到個什么科研單位去當個項目人員也夠的。”
陳光聳肩，“我懶。最近也是在實驗室呆著，看你們都那么認真那么忙。忍不住多想了些東西。”
其實他話沒說全，但卓靜思卻悟到了，冷不丁反應過來，站自己面前的是個已經快兩億身家的人了。讓他去當個科研民工，貌似還真不現實。
她又覺得不甘心，但轉念想自己現在這窮酸樣，都沒資格說他，愣半晌才說道：“算了不說你了，看你這幾天這么認真的份上。我請你吃飯？”
“好啊！”陳光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再收拾一陣東西，并肩出門往外走去，正瞧見羅進抱著一本書站外面。
似乎他沒想到陳光會與卓靜思并肩從里面走出來，被這場面打了個措手不及。
“羅進你有什么事嗎？”卓靜思問道。
羅進吞吐半晌，才捏著鼻子把書擺到卓靜思面前，“卓老師我最近在看一個案例，想問問你的想法，這種硫酸根離子過量的高濃廢水該怎么……”
他話未說完，卓靜思卻沒接過他的書，“今天有點事情得先走了，明天你再來問我吧，不好意思。”
羅進沒想到她拒絕得這么干脆，愣了愣神才無奈點頭，“好……好吧……”
兩人下了樓，陳光嘿嘿著說道：“他想請你吃飯呢。”
在陳光面前卓靜思也不說虛話，“我知道，所以我先給他把話頭堵住了。羅進是給硬塞過來的研究生，做學問腦子挺僵的，但在別的方面心思多得很。”
“怎么說？”
“之前啊，他好幾次找這樣那樣的理由請我吃飯，我那時候沒想太多，以為他真是要請教我什么問題，結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咱能別賣關子嗎？”
“燭光晚餐……可把我膈應得厲害。我都忙得不行了，這不浪費我時間嗎？”
陳光險些沒給笑出聲來，那哥們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感情是電視劇看多了，以為女人吃頓燭光晚餐就能給感動了呢。
兩人坐學校外面的小餐館里，看她打仗一樣的刨飯，一準兒是忙著吃過飯之后回去整理數據。
陳光道：“卓老師你可吃慢點吧，以前我怎么就沒發現你這特質，還記得你剛來給我們當輔導員的時候那副嬌滴滴的樣子，我們都以為你是靠臉吃飯的呢。”
卓靜思嘴里包滿了飯，嗚嗚著說道：“我呸！習慣了，慢不下來。”
“其實我真挺佩服你的，光觸媒啊，我腦子里光想到那么多數都數不過來的排列組合就快崩潰了，都不知道你怎么撐下來的，我總覺得你這事兒可能干十年都是白干活。”
卓靜思聽他說到專業上的東西，來了興趣，放下碗筷，猛喝一口水，“話是這樣說，但你得這么想，如果真有人可以把二氧化硅啊、鉑、銠、鈀啊這些幾十種光觸媒材料找出個合適的配比與螯合方式，再把所有反應參數給確定下來，弄出成品，利用這種可循環的催化反應材料，將難降解的酚類污染物去除率做到百分之九十以上，這對人類來說該是多么大的幫助？”
沒等陳光說話，她情緒又激動起來了，“可不光是酚類污染物，還有脂類啊，乃至于常規的CODcr或者氮磷之類的，還有更難處理的二噁英，這些東西都可以利用光催化環境下來的強氧化性來對付。一旦摸索出個頭緒來，你想想，在被污染得非常嚴重的河里放一個光觸媒格柵，可見光一照著就能催化降解污染物，將這些危害子孫后代的東西，變成二氧化碳、變成無毒無害的有機物，造福子孫后代，這是多么偉大的成就？”
陳光愣住了，“道理我都懂，可這太難了。我上網查過了，目前國內搞這玩意兒的大多數都是概念炒作。”
“但你不能否認它真的可以做到！”卓靜思不服氣了，“咱們這是國家級重點實驗室，我寫的論文已經在SCI刊物上發表了超過十篇，這可不是炒作！這是學問！”
“好吧好吧，你是正確的，學問，是學問。”陳光不打算和她爭了，哪怕她說出來的前景再怎么美好，這也真的太難了。
嚴格說來，光是數十種材料的配比，再有貴重金屬的配位螯合比例，還得找到最佳反應濃度，這里面的可能性根本就是一個無限大的數字。
更可怕的就是，或許你通過不斷的排除法找到了看似完美的比例之后，換一個光照條件，你的完美比例莫名其妙的就又被完爆了。
這根本就是個無底洞！
陳光看著小店外面窗戶邊一閃而過的熟悉人影，心中這樣想到。
雖然不是很認可卓靜思的理念，但她的確值得敬佩。
“或許我真得窮盡一生陷在這事里面，但我無怨無悔，哪怕是幫別人做排除法，也至少成了科學這座大廈里的一塊磚瓦，你說是吧？”
陳光把卓靜思送到了小區門口，兩人分開時卓靜思這樣說道。
陳光點頭，“如果你真一輩子陷進去了，看你也沒什么要找人結婚過日子的打算，你窮得揭不開鍋了，我來養你。”
“去你的！”
“我還指望著你真能做成呢，我感覺這事兒挺賺錢的。萬一能搞出成果來，弄成獨門的玩意兒拿去賣，成本幾萬塊，成套設備賣上幾十百萬千萬都不在話下，只要效果好，就有客戶！我養你就算是我的投資了！”
“做夢吧你！我在舒老師的實驗室里，做出來的成果都歸實驗室，哪能給你拿去賣錢的。”
和卓靜思分別沒多久，陳光便給羅進攔住了。
“就知道你會來找我，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吧。”陳光抄著手，滿臉不在乎的看著這發怒公牛般的學長，暗想，這真是個可憐的家伙。
“你離卓老師遠點！”
羅進張口如此說道。
陳光險些沒給笑出聲來，這幾天與羅進打交道不多，雖然覺得他的敵意一直都在，但在實驗室里他也算收著。
今天自己與卓靜思一道吃了晚飯，這哥們稍稍憋不住了，本以為他多少有些境界，可你怎么張口就來得這么莽啊？
再想起他居然請卓靜思去吃燭光晚餐，陳光隱約覺著，這羅進的神經回路該不會是一條直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