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羅科索夫斯基突然提出的撤退請求,朱可夫并未發火,只平靜地問道:“您想撤到哪?能撤出多少部隊來?”
“過頓河,往斯大林格勒撤退,3個集團軍至少能撤出一個來。”羅科索夫斯基想了想,“如果可以,我打算把63集團軍撤出來,該集團軍相對戰斗力強一些,保留下來更有價值。”
朱可夫沒直接表態說好還是不好,反問了一個其他的話題:“您覺得德國人會趁機度過頓河河曲部向斯大林格勒進攻么?”
如果是以前,羅科索夫斯基一定會要不猶豫地說是,但經歷過去年9、10月份德軍明明占據優勢卻突然大踏步撤退的場景,他遲疑地回答道:“這不一定,取決于希特勒和曼施坦因怎么想。您看,半年前德國人就打過了頓河,最后不是又重新退回去了么?”
“這次他們還會退回去?”
“有一定可能,取決于我們施加給德國人的壓力有多少。如果我們在各方面給與南方集團軍群足夠壓力,曼施坦因未必會孤軍深入直沖斯大林格勒,但如果我們沒法給予這種壓力,敵人就可能沖過來,畢竟他們目前占著上風。”羅科索夫斯基想了想又補充道,“要遏制敵人向斯大林格勒進攻其實也不是特別難,關鍵是兩翼一定要壓住敵人,如果德國人左路的霍特集群和右路的克萊斯特集群都打不動,只有中路曼施坦因集群能越過頓河,那其實就變成孤軍突進,會形成一個較大的突出部,我們可以調集兵力、從容地對付敵人。但您看看現在,布良斯克和西南方面軍的部隊明明比霍特要多,卻一個勁地抱怨遭到敵人猛烈進攻,葉廖緬科和秋列涅夫同志加起來的兵力也比克萊斯特多,他們又說抽不開身——等于只有我一個人對付曼施坦因,我哪有這么大的的力量和本事?”
羅科索夫斯基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朱可夫聽懂了對方的抱怨——他在暗示其余四個方面軍未使出全力來幫他解圍而讓他承受了過多的敵軍,后者的眉頭一開始是緊皺的,但后來卻緩緩松弛開來,甚至于偶爾還點頭附和兩下。
羅科索夫斯基大大松了口氣:朱可夫同志聽進去就好,他不是想推卸責任,他只覺得明明最開始約定三個方面軍共同壓制曼施坦因,現在卻讓他一個方面軍承受德國人的全部攻勢,他覺得壓力太大,如果為此要追究責任、處分自己更覺得不太公平。
但朱可夫下一句話就讓他傻了眼:“你說,如果我給德國人營造兩翼無憂、中路阻力不強的局面,曼施坦因會不會真去進攻斯大林格勒?”
“這……”羅科索夫斯基傻眼了:好好地在說撤退與阻擊的事,怎么話題一下子跳到這上面去了?但看著朱可夫征詢的目光,他又不能不加以表態,最后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道:“這問題的發展結果可不一定,如果是我,會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機會,畢竟我們在斯大林格勒的防御力量不強,但自從去年德國人明明占據極大優勢的情況下退回頓河,思路就變得很古怪、令人難以捉摸,我有點兒跟不上也想不明白曼施坦因的套路。”
“您倒是很坦誠,不止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朱可夫嘆了口氣,“但現在有點明白了——德國人不是要占據這里或那里,他們甚至對占領巴庫興趣不大。”
“這不可能!”羅科索夫斯基質疑的話脫口而出,“鬼才相信這句話,德國人做夢都想要我們的石油,不然去年夏天他們發動‘藍色行動’干什么,目標直指高加索干什么?沒有油,德國人的飛機和坦克全是一堆廢鐵!”
“真的!如果他們要巴庫,就不是前幾天這樣慢吞吞去進攻,而應該以最快速度搶占下來,哪怕為此多付出一些代價。”
“不是說在巴庫守軍投降前,那里全被我們炸光了么?”
“德國人速度夠快的話,其實還能留一點下來。”
羅科索夫斯基驚訝地張大了嘴,忽然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朱可夫同志在想什么?嫌德國人打得不夠快?莫非他和圖哈切夫斯基元帥一樣是潛伏著的德國間諜?等等,我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么?朱可夫同志怎么可能是間諜!而且,作為一個在大清洗時代三次死里逃生的幸運兒,羅科索夫斯基對圖哈切夫斯基的事情一點都不信服。他在考慮難道朱可夫同志有別的想法?……莫非?
不過短短幾秒鐘,他的腦海里像翻江倒海一般閃過無數場景,最后他聰明得一句話也沒說出口,只深深吸了口氣,順著剛才的話題簡單地問道:“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拿下了中東,那里有儲藏很大、埋藏非常淺的大油田,德國人正調集全歐洲石油工業的力量在準備開發,所有排得上號的石油公司和勘探隊都在里面,包括了德國人、意大利人、法國人、比利時人、荷蘭人等等,那地方的油井只要打個幾百米就可以源源不斷產油,比費盡心機修復巴庫油田來要好得多甚至快得多,而且還安全。目前我們距離羅馬尼亞的普羅什蒂那油田大約是1200多公里,轟炸機要去破壞比較費勁,距離中東油田超過2000公里,幾乎不可能有威脅。而巴庫才多遠,不到300公里,我明天就能派飛機去炸!”
羅科索夫斯基一直在前線統兵作戰,對國際局勢特別是和蘇聯無關的國際局勢了解不多,遠遠比不上坐鎮中樞的朱可夫,他問道:“德國人在中東找到大油田了?”
“其實不是德國人,是英國人找到的,他們發現過幾個淺藏油田的所在區塊,只因為戰前對石油需求不大,資本家為了防止沖擊市場價格沒去開采而已,結果現在全便宜了德國人。科威特人匍匐在德國人腳下,心甘情愿地當了保護國;沙特被德國用武力拆解成內志王國和一堆酋長國,連伊拉克都分了一塊地盤,現在鐵心跟著德國人走……”朱可夫介紹道,“現在德國人在伊朗、伊拉克幾個大油田一邊恢復生產,加大采油規模,一邊建設輸油管道,準備將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原油輸送回國。您知道誰在擔當苦工?”
“誰?”
“波蘭人、猶太人,還有我們的同志。”朱可夫痛心疾首地說,“伊朗人和伊拉克人是德國人的幫兇,他們擔任了監工和警衛部隊,哦,現在還要加上土耳其人。”
“里面還有我們的同志?”
“戰俘——那些屬于俄羅斯族且不肯加入偽軍的戰俘。”
雖然羅科索夫斯基是波蘭人,不過他并未因波蘭人擔當苦工流露出多少憤慨——這是天經地義的,俄國要是占領了敵國土地肯定也是如此,至于戰俘,要不是他們不肯在戰場上拼盡全力,怎么會擔當俘虜?現在這個下場根本不值得同情!所以他只略微驚愕了一下便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一個多月前就開始了。我們在法國工人階級中有同情者,有個工程師預計中東原油產量會持續攀升——該地區本年度能提供給德國的石油大約是10001500萬噸,明年大約是20002500萬噸,第三年預計能超過3000萬噸,第四年也許可以達到4000萬噸。”
“4年后呢?”
“4年后?”朱可夫露出苦澀的笑容,“您認為4年后還打仗么?”
羅科索夫斯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再來說巴庫這件事——德國人未來石油基本夠用了,占領巴庫不是為了搶占石油,唯一目的是企圖掐斷我們的石油供應。本來我們一年有3000多萬噸石油,德國只有1000多萬噸,現在地位反過來了,變成我們只有1000多萬噸,而德國會達到甚至超過3000萬噸。隨著時間推移,這差距會越來越大。”朱可夫嘆了口氣,“我們很多同志還沒意識到這一點,根本就不懂得到時候缺油會比缺坦克還可怕的道理。”
“如果這樣考慮的話,我判斷德國人沖向斯大林格勒的可能性很大,那里不僅是頓河伏爾加流域的核心樞紐,還是一系列國防產業的聚集地,更是伏爾加烏拉爾油田區(第二巴庫)的門戶。”羅科索夫斯基哭喪著臉,“如果德國人打下了斯大林格勒又沖進了第二巴庫,那我們真要沒油用了。”
“光這還不夠,因為德國人對維持目前的戰線基本感到滿足。”朱可夫搖著頭說道,“情報員前不久剛剛獲取了有關信息,你想不想聽?”
“當然。”
“德國人的戰爭指導思想在1943年發生了重大變化:基本固守現有防線的前提下打出高交換比,該命令并不是絕密的,已發布到集團軍甚至師一級,希特勒明確要求沒把握打出1:4以上交換比的戰役寧可不打。”
“什么?”羅科索夫斯基聽后大吃一驚,“這什么意思?戰術不是為戰略服務的么?這算什么戰術?敵人的戰略目標呢?哪怕有個階段性目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