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和他交代了聯合艦隊的一些事情和人事,希望他能盡快融入,結果他比我想得還要剛烈,說他不想要擅自更改兵棋推演結果的參謀長,要求我將宇垣纏轉入預備役并提出讓草鹿任一任聯合艦隊參謀長……”
宇垣纏是是艦隊派的中堅人物,身為條約派大旗的山本五十六一直故意冷落他,在珍珠港、中途島作戰幾乎不過問他的意見,而宇垣纏最出名的故事就是在中途島作戰前的圖上兵棋推演中擅自變更演習結果,把四艘航母被擊沉變成一艘擊沉,三艘受傷,結果真的傳來4艘航母被擊沉的消息時,他是司令部里最鎮定的——因為他早就從圖上知道了嘛!可即便這樣,山本也沒有動宇垣纏的想法。現在堀悌吉剛一上臺,壓根不考慮首相宇垣一成是宇垣纏叔叔的因素,也不管艦隊派的勢力,就殺氣騰騰地就要求將其轉為預備役。
“什么?”多田駿和下村定大吃一驚,“您答應了?”
“答應了一半,讓他和草鹿任一的位置互換。”山本嘆了口氣,“所以我說他決心比我大,眼下國勢艱難,我不能讓宇垣纏就這樣轉入預備役,那樣對某些人沖擊太大,還是換個位置吧,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升遷,只委屈了草鹿任一,他才剛剛就任沒多久又要換位置了。”
草鹿任一是海兵37期,和小澤治三郎是同學,10月初剛剛接替冢原二四三(36期)出任第11航空艦隊司令官(主要是海軍基地航空兵,除了幾條驅逐艦幾乎沒軍艦),宇垣纏才是40期,表面上看兩個職位是相等的,但如果考慮資歷因素,山本才會認為宇垣纏是升遷而草鹿任一是委屈了。
“軍令部那邊?”
“他以前不是成天抱怨海軍省干涉軍令么?如果他現在跳出來指手畫腳,我非扣他一個干涉軍政的帽子不可。”山本五十六傲然說道,“島田的事情才過去多久?他真沒有半點責任?這人到底誰推薦的?”
多田駿無話可說,只能豎起大拇指對山本五十六這手表示欽佩:現在海軍省從上到下再加聯合艦隊主官都是條約派了。而在聯合艦隊的關鍵崗位上,如聯合艦隊參謀長草鹿任一、機動艦隊司令官冢原二四三、機動艦隊參謀長草鹿龍之介也全是這派人馬,指揮作戰當然還是軍令部的權利,可負責指揮的一線將領全是和海軍省穿一條褲子的高級軍官(不是山本五十六的同學就是他的心腹)。很難想象軍令部還能有所作為,這局面正好和南云忠一出任機動艦隊司令官的時候反過來了——那時雖然山本五十六對他有指揮權,可更多時候南云直接聽命于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兼之自身膽子又小,很多指揮細節山本五十六都對他不滿意。
井上成美不滿地插嘴:“怎么?就許艦隊派清洗我們。就不許我們報復?這是哪門子道理?”
這話多田駿和下村定沒法接,因為說起來又扯到10年前的恩怨——當時海軍內部對海軍軍備條約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一部分人認為不應該廢除條約而被稱為“條約派”,主要成員有山梨勝之進、堀悌吉、左近司政三和寺島健等海軍省要員,與之相對的則是艦隊派。經過權利斗爭,到1934年以海軍大臣大角岑生為首的艦隊派對條約派高級軍官進行了大規模的清洗,大部分被解除軍職并編入預備役,身為條約派的山本在大佬們掩護下躲過一劫,同年12月29日,日本退出《華盛頓海軍條約》和《倫敦海軍條約》。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十年后居然是條約派占了上風,控制了要害部門。
“井上君,報復什么的太過于淺薄了,現在是艦隊派還是條約派已無所謂了,但是……”山本五十六加重了語氣,用殺氣騰騰的口吻說道,“現在我干涉不了軍令與作戰,但只要我當海軍大臣,指揮作戰的主導力量就只能有一派——那就是航空派,現在還鼓吹戰列艦第一的馬鹿統統給我滾去預備役。”
“是。長官。”井上成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看來人事調整還是有好處的,就不知道陸軍這里會不會也有新氣象。”
“陸軍也準備調整?”
“調了……佐藤賢了轉入預備役,武藤章從近衛師團長任上回任陸軍省軍務局長;田中新一被打發去近衛師團接武藤章的班,由河邊虎四郎任參謀本部作戰部部長。”
佐藤賢了是東條英機的死忠。他轉入預備役毫不奇怪;田中新一素來是對華強硬和擴大派骨干,被放逐出去也理所當然,河邊虎四郎一貫是石原莞爾的骨干,現在到參謀本部作戰部部長的位置也恰如其分,井上成美唯一沒想通的是為什么武藤章這個擴大派又回來了?還擔任了軍務局局長的要職,多田駿陸相難道喜歡給自己添堵?
多田駿仿佛看穿了井上成美的心思。問道:“想不通武藤章的任命?”
后者點點頭:“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是武藤章和田中新一這兩個擴大派聯手把石原莞爾趕出陸軍中樞的,怎么?”
“人是會變的,換個位置就可能想法完全不一樣……看看下村君就知道了。”
下村定當年在參謀本部擬定作戰計劃時是喊打喊殺的擴大派,在陸軍炮工學校、陸軍大學陸續當了幾年校長后,再次回到陸軍中樞卻變成了謹慎派——多田駿說這話的時候,下村定自己的老臉也紅了。
多田駿仿佛沒看到下村定臉上的精彩變化,只管自顧自說下去:“武藤章當初趕走石原君時可是意氣風發,摩拳擦掌說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結果在陸軍省蹉跎了半天,后來又在中國戰場受了教訓,轉輾兩年一無所獲,奉調回國時居然說出了‘要重新認識中國人’這樣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話——他已從狂熱派變成冷靜派了,最近在蘇門答臘島呆了半年又感覺進步不小,連連發電報告訴我說南洋局勢危險,還把他整理的有關南洋作戰態勢想法也發給了我,我拿給石原次長看過一眼,他對此基本表示贊同,也認可武藤章回任,所以就有了現在這個局面。”
“真羨慕石原君啊……”井上成美由衷感慨,現在石原莞爾日子最好過了:他的上司是東久邇宮稔彥王這個皇族,本就是他的后臺,參謀本部各部門主官全換成了石原的心腹嫡系,等于他能在參謀本部一手遮天,陸軍大臣多田駿是他的密友兼同黨,陸軍次官下村定最近的調門也很低,石原莞爾在陸軍中的地位用呼風喚雨來形容都毫不為過。而且現在陸軍省與參謀本部已明顯聯手起來,對內人事處理異常果斷,東條英機的心腹大多被掃入了預備役,尤其是石原莞爾最恨之入骨的東京憲兵隊長四方諒二少將被他一紙調令塞去緬甸戰場送死,而對外則努力用一個調門說話,不像海軍還存在著海軍省與軍令部的隱約對立——一想到后者,井上成美就沒來由地感到異常煩躁。
“南洋方面具體撤退的島嶼名單我想畫個圈。”
“畫圈?”大家沒理解多田駿的想法。
多田駿沒具體解釋怎么畫圈,反而說道:“石原次長告訴我一件事:德國特使聽說我們的飛機是從1000多公里以外的拉包爾起飛去攻擊瓜島美軍的消息后驚呆了,連連說這簡直是瘋子的行為,因為這個距離相當于從華沙起飛去莫斯科前線支援作戰,在德國要有參謀提出這種作戰方案估計明天就會被勒令退役——無論bf109還是fw190都沒法這么遠。然后石原次長說日本飛機可以,你們猜德國人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幾個人好奇心被提了起來。
“1000多公里就意味著飛過去2個多小時,飛回來又是2個多小時,中途只能在瓜島上空停留15分鐘作戰——飛機可以飛5個小時不出故障,人飛5個小時還行么?就算一天可以,天天行么?”
現場一片沉默,如果是無腦少、中佐在場,一定會大聲嚷嚷:“5小時算什么,有大和魂支撐的日本軍人別說5小時,50小時也行。”可在座的都是大、中將,當然明白在這種超遠距離攻擊之下飛行員的生命幾乎就是用天來計算的,損失飛機還沒啥,精英飛行員日本還損失得起么?因為不是精英飛行員根本就沒法做超遠距離攻擊。
眼看現場的氣氛有些沉悶,多田駿慢慢地從皮包中掏出一份文件:“我帶了武藤章的電報過來,今天請兩位出來喝酒本是為了討論這件事的。”
井上成美粗粗瞄了上面的文字,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口里只說:“這……這……”
他本想遞給山本五十六看,后者卻慢慢地推了回來:“麻煩井上君給我讀一下,今天燈光昏暗,我眼神有些不太好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