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鄣陽君(熊整)已率軍攻陷博浪沙河港。-雜∮志∮蟲-”
“報!彭蠡君(熊益)已率軍攻陷祥符港。”
八月十三日清晨,楚水君剛剛在帥帳內起身,便接連收到了這兩份喜訊。
“好!”
楚水君心中大喜。
雖然說近兩日攻打大梁城遭到了挫折,別說攻克這座魏國舊日的王都,甚至無法對這座城池造成足夠的威脅,但打下了梁郡境內的兩座河港,這卻也是一件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
要知道,魏國建成規模最大的四座河港,即「雒城港」、「博浪沙」、「祥符港」以及「商水河港」,每年魏國從這四座港口征收的稅收相當可觀。
尤其是「博浪沙河港」,這座耗時魏國整整六年余、花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建成的河港,乃是縱觀整個中原規模最大、物流最集中的港口,中原再沒有第二座河港能與它相提并論。
相比較攻陷博浪沙河港的驚喜,攻陷祥符港反而不會令楚水君太過于驚喜了,雖說祥符港亦是一座規模非常大的河港。
驚喜之后,楚水君立刻喚來兩名心腹親兵,吩咐道:“立刻傳令鄣陽君與彭蠡君,令其維持這兩座河港的治安,不允許士卒搶掠、濫殺無辜。”
“是!”親兵躬身而退。
倒不是說楚水君亦治軍嚴厲,見不慣麾下的士卒四處搶掠,他只是不希望博浪沙與祥符港這兩座河港被破壞而已,畢竟在他眼里,這可是兩只下金蛋的母雞,豈能因為些許蠅頭小利就將這兩只母雞給宰了?
是的,楚水君從未想過要歸還博浪沙與祥符港——確切地說,這場仗所攻占的所有魏國的土地、城池,他都不曾想過歸還。
別看齊國的田耽與楚國并不心齊,事實上,楚國與其余諸國,也并非是一條心——似齊魯兩國,他們的目的只是為了削弱魏國,使魏國回到與韓國、與楚國、以及與「齊魯同盟」平起平坐的程度;而楚國,卻是要趁這次機會,一舉擊垮魏國,取代魏國成為中原霸主。
甚至于,比魏國更進一步。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楚王熊拓還是楚水君,兩者的利害是一致的。
當然,一舉擊垮魏國只是楚水君的最高戰略目標而已,事實上他也明白,其實魏國仍然擁有著能與諸國聯軍一戰的實力,畢竟人家尚有三十幾萬精銳正在攻打韓國。
更要緊的是,一旦魏國的劣勢太大,越國的態度姑且不論,但齊魯兩國,肯定會因此生出別的想法。
這不,前日齊國的田耽舉薦魯國的將領季武、桓虎二人攻打駐守在東山的成陵王趙燊,楚水君就已經意識到,齊魯兩國的軍隊私底下肯定已經達成默契,準備在這場仗中抽身——可能在田耽看來,魏國一口氣失去了宋郡與潁水郡,就連梁郡亦即將淪陷,這已經足以讓魏國變得虛弱,沒必要再繼續削弱魏國,變相坐大楚國。
但雖然明白這一點,楚水君卻也不好直接說破,與田耽撕破臉皮,相反地,他還得好生供著田耽,畢竟目前正是齊國供養著諸國聯軍整整一百五十萬軍隊的糧草,倘若惹惱了齊國,那無疑就是雞飛蛋打的局面。
因此,楚水君決定將戰略目標制定在「攻陷梁郡」——倘若魏國要固守成皋關、伊闕關,那也由得他去,反正在失去了梁郡、潁水郡與宋郡后,縱使魏國仍有三川郡以及河北的河東郡、上黨郡、河內郡、邯鄲郡,國力也難免大受影響。
當然,前提是他能夠攻陷大梁。
大梁這座城池,在魏人心中的意義非凡,只要攻下這座城池,魏國上下的士氣必定大落,此時他楚國才能夠順利實施后續的戰略計劃。
博浪沙與祥符港已攻陷,剩下的,就只有大梁城以及冶城了……
負背著雙手在帥帳內踱著步,楚水君暗暗想道。
其實諸國聯軍眼下可以采取攻勢的,還有大梁城東的「東山」以及大梁東南郊外的「大梁學宮」,但這兩個地方,都被他忽略了。
放棄攻打東山,是因為楚水君覺得沒有必要,畢竟東山上并沒有什么值得楚國出手的東西或者建筑,那里只有魏國歷代君主、功臣的靈廟——唔,相傳山中還有魏國歷代君主的王陵。
就像魯國的季武所說的,在這個信仰天地、信仰鬼神的年代,掘人祖墳這種有損陰德的事,還是很少有人會去做的,更何況退守東山的,只是成陵王趙燊麾下一些從宋郡敗退回來的殘兵敗將,楚水君不認為這些人能對他攻略大梁城的戰略造成多大的影響。
至于放棄攻打「大梁學宮」,那則是考慮到世人的態度。
畢竟大梁學宮已逐漸成為中原文化的匯合之地,出于各種考量,楚水君都不會破壞這里——相反地,他還要派兵保護這座學宮,待等日后他楚國徹底掌管了這片土地后,他甚至還要將學宮內原來居住的學子、文人都請回來。
因此想來想去,冶城就成為了梁郡境內目前除了大梁城以外最值得攻取的目標。
還記得最初的時候,楚水君是打算借助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一口氣拿下大梁城,但沒想到,卻在大梁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擊,這讓他意識到,這座魏國舊日的都城,恐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攻取。
因此,他便退而求其次,先圍住大梁徐徐進攻,同時再派其他軍隊攻占博浪沙、祥符港以及冶城。
眼下,博浪沙與祥符港這兩座河港,皆已被他楚軍攻取,只剩下一座冶城。
不得不說,刨除掉大梁城對于魏人的特殊意義,楚水君最希望攻陷,便是大梁的陪城「冶城」,畢竟這座小城池,乃是魏國大梁冶造局的坐落之地,是魏國最高工藝技術的集中地,只要能攻克這座城池,他楚國就能得到魏國的工藝技術——魏國的工藝技術,如今可是比魯國更高一籌。
新陽君項培與越國的吳起一同率軍攻打冶城,憑他二人的兵力,應該足夠攻克那座小城了吧?也不知戰況如何。
楚水君暗暗想道。
事實上,早在昨日的下午,楚國新陽君項培與越國的將領吳起便率領軍隊抵達了冶城,嘗試進攻這座囊括有魏國最高工藝技術的城池。
就跟楚水君的想法類似,新陽君項培對于這場仗,最初也是信心十足。
因為據他所見,這座冶城除了城墻比一般的小縣高上些許,也沒看出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更要緊的是,這座城池內,有七成都是魏國的工匠以及家眷,駐守的兵力,只有寥寥五六千魏兵。
雖然憑這般堅固的城池、這般數量的駐軍來說,倒也稱得上是一座防守力量不弱的城池,但對于他聯軍來說,又能有幾分招架之力呢?
要知道,他跟吳起的兵力加到一起,可是有整整十萬軍隊呢,如此龐大的兵力,還不足以淹沒冶城么?
想到這里,他甚至沒有立下營寨,就與吳起商議攻打城池。
至于戰術,仍然是楚國的老套戰術,即最先投入糧募兵去消耗城內魏卒的體力。
而當楚越兩國的軍隊集結在城外時,在冶城的東城門樓上,大梁禁衛軍的將領侯聃,正與冶城內的冶造總署署長王甫、兵鑄局局丞李縉,以及其余一些官員商議著辦法。
在侯聃看來,這幫人中最沒用的,應該就是那個叫做王甫的署長,簡直就是一個廢物,被城外數量眾多的敵軍嚇得面如土色。
反觀是他轄下的官員,那幾名叫做「陳宕」、「程琳」、「荀歆」、「呂玙」、「顧和」、「鄭昭」的官員,顯得格外鎮定。
甚至于在侯聃看來,這幾位官員鎮定地有點過頭了。
只見在侯聃的注視下,這些位冶造局的主事們,皆舉著一架精致小巧的望遠鏡觀察著城外的敵軍,口中嘖嘖有聲地議論著。
“那就是楚國的軍隊么?”
“最前方的,應該就是傳聞中的糧募兵吧……連一身最基本的甲胄沒有,就將這些人派上戰場,哎,楚國的國制,著實令人擔憂啊……”
“糧募兵的后方,就是楚國的正軍吧?這些士卒身上的甲胄……是革甲(皮甲)么?皆選用是牛革?等等,色澤不一,似乎不全像是牛革所制……唔,可能其中有些是用豬革、馬革之類的材料所制。”
“說起來,楚國的正軍,居然也就只有革甲,卻無臂甲、腕甲……”
注:古代的鎧甲,單單身鎧部分,有點像短袖體恤,雖然可以護住肩膀,但卻無法保護手臂、手腕,因此,需要格外再佩戴臂甲、腕甲。要是追求防御能力,還要在身鎧外再穿戴護心鏡保護胸腔要害的第二件防具。
聽著這一幫冶造局的官員們在那評頭論足地談論楚隊的甲胄,大梁禁衛軍副統領侯聃眼角抽搐了幾下。
不得不說,他此前小看了這幫人——他以為在得知諸國聯軍攻打冶城的消息后,城內的這幫官員與工匠們都會嚇得驚慌失措,但事實證明,城內的工匠們還是按照往日那樣研究、鍛造著,而似陳宕、程琳這些官員們,甚至于竟然有膽子跑到城門樓來,嘰里咕嚕說一番他大多聽不懂的話。
這膽子,太過頭了好不好!
侯聃很懷疑,是不是這幫醉心于工藝技術的官員,全都這么沒心沒肺,居然敢在十萬敵軍攻城的情況下,對敵軍身上的甲胄評頭論足——要知道就連他自己,心中也微微有些發虛呢。
暗自搖了搖頭,侯聃不再去理會這些官員,低著頭注視著手中的一份城防圖。
他對冶城的構造并不熟悉,畢竟最早的時候,負責這座城池治安的并非是他,而是前禁衛八統領之一的靳炬,也就是如今大梁禁衛軍的總統領,而他則是靳炬的副職。
但前些日子,在得知諸國聯軍攻陷宋郡,直奔大梁方向而來之后,靳炬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覺得親自坐鎮大梁——雖然靳炬也知道,事實上冶城的價值比大梁更高,但問題是,大梁在魏人心中的地位極高,作為一名魏人,靳炬無法容忍這座他魏國的舊日王都,被諸國聯軍輕易攻克。
由于靳炬親自坐鎮大梁,因此,侯聃就被調到了冶城,成為冶城這邊的最高軍事指揮將領。
鑒于侯聃對冶城的構造一無所知,冶造總署的署長王甫便將冶城的城防圖交給了侯聃。
在這份城防圖上,非但清楚地標注了冶城的建筑,甚至還標注有一些機關陷阱,問題就在于,這些機關陷阱太密集了,以至于標注的字非常小,害得侯聃得瞇著眼睛仔細觀瞧。
“咚咚咚咚——”
在城外的敵軍中,響起了一片戰鼓聲。
侯聃心中明白,這意味著城外的敵軍即將對這座城池發動進攻。
守得住么?
暗自咽了咽唾沫,侯聃心中微微有些發虛。
平心而論,侯聃當年在隴西時,就是一名作戰悍勇的猛將,如今時隔二十載,雖說已年過半百,不像當年那樣悍勇,但論對于戰事的熟悉,卻要遠遠高過這里所有人。
確切地說,縱使大梁城內的禁衛軍,也未必會有什么人比侯聃更有經驗。
但問題是,冶城雖然不算太小,但也只能容納五六千的駐軍,單憑這點兵力,想要擊退城外目測超過十萬的軍隊,說實話侯聃壓力很大。
“嗚嗚——嗚嗚——”
代表攻城的號角聲,響起于城外敵軍的陣列當中。
一時間,數以萬計的糧募兵亂糟糟地朝著冶城的東城墻一帶沖了過來,那如潮水一般的聲勢,讓久疏戰事的侯聃感覺有點緊張。
“要是有一條護城河就好了……”
他喃喃自語道。
站在他身旁的陳宕聽到了這句話,遂提醒道:“我冶城并沒有護城河,不過我們有「火渠」以及「火田」。”
“那是什么?”侯聃一頭霧水。
只見陳宕側過頭來,指著侯聃手中那份城防圖,指著圖紙上冶城城外那仿佛田地般一塊塊被分割的土地,說道:“這幾條長線,即是火渠,而這些被分割成一塊塊的,即是火田。”
侯聃點點頭,等著陳宕的下文,沒想到等了半響也不見陳宕再解釋,只好又問道:“是故……火渠與火田究竟什么?是冶城獨有的防御手段么?”
“是的。”陳宕點點頭,隨即抬手又指著城外,說道:“將軍可看到城外那些一寸左右的小渠?那都是用磚石、水泥澆砌過的,這些溝渠直通城內,只要城內在溝渠上倒上火油,憑借地勢的高低差異,這些火油就會沿著溝渠布滿城外的溝渠與田渠,最后,只要一支火矢,火勢便會迅速沿著火渠與火田擴散,再多的敵軍,也無法跨越這道防線。……侯將軍?”
侯聃欲言又止地看著陳宕,心中忍不住暗罵:明明有如此厲害的防御手段,你們這幫人居然不說?是是,雖然你們給了我城防圖紙,但也得我看得懂啊!
見陳宕兩鬢斑白,年紀比自己還大,侯聃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壓著怒意說道:“那還不快速速命人在溝渠內倒上火油?”
陳宕不解地看著侯聃,說道:“眼下侯將軍才是我冶城的守將,理當侯將軍下令才是啊。”
“我……”
侯聃咬了咬牙,扭過頭吩咐身后的禁衛軍士卒道:“快,速速往溝渠內倒入火油……”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在旁的陳宕又打斷道:“火油的效果其實并不好,但我冶城有稀釋后的猛火油,效果比一般的火油出眾……”
侯聃扭頭深深看了一眼陳宕,他發誓,要不是這位官員一臉木納,不像是在故意耍他,他絕對會一拳將對方的鼻子都打斷。
“速去!”
侯聃忍著郁悶沖著那名禁衛軍士卒喝道。
“是!”禁衛軍士卒立刻抱拳離去。
見此,侯聃再次將目光投向城外,攥著拳頭有點懊惱。
在他看來,倘若他早知道冶城還有這等厲害的防御手段,他絕對可以讓城外的敵軍,在連城墻都摸不到的情況便傷亡慘重,不想眼下,還得防守一波,免得城外的那些糧募兵利用攻城長梯爬上來。
想著想著,忽然侯聃靈機一動,轉頭問陳宕道:“除了火渠跟火田,冶城還有什么別的御敵手段么?”
陳宕想了想,用腳點了點城墻,說道:“其實我冶城的城墻,每隔二十步都有一小塊是中空的,能讓士卒躲在其中,順著墻壁上的射擊孔,用改良后的機關弩匣攻擊城外的敵軍……這種兵器,用在近距離威力最大,尤其是對于城外那些沒有甲胄護身的糧募兵來說……侯將軍?”
“……”侯聃默不作聲地看著陳宕,隨即,好似泄氣般搖搖頭。
而此時,城外那數以萬計的糧募兵,已離城池越來越近,雖然侯聃第一時間下令城墻上的禁衛軍弩手展開射擊,但還是無法徹底阻止這些仿佛潮水般的糧募兵涌向城下。
就在侯聃暗暗著急之際,他忽然看到城外有一名糧募兵的胸口濺起一灘血花。
還沒等侯聃反應過來,剎那間,沖在最前面的那些糧募兵,其胸口紛紛濺起一灘血花,旋即,這些人面露驚恐之色,仿佛根本還不知什么情況,便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侯聃精神大振,忍不住想要夸贊冶造局的防御兵器,就在這時,他眼角忽然瞥見城外有一條火線迅速朝著遠處蔓延,眨眼之間,就擴散到了整個城郊。
只見那一條條火線縱橫交錯,火焰竄起近半丈高,仿佛一片火田,非常壯觀。
可憐那些方才還聲勢浩大的糧募兵,此刻盡皆身陷火田,有的化為火人、慘嚎哀鳴,有的則是直接被燒成焦炭。
為什么?不是說需要時間準備么?
侯聃皺著眉頭詢問身邊的陳宕。
而陳宕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在皺著眉頭思考了半天后,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對了,前些日子在得知敵軍來襲時,我冶城正準備測試一下這些火田,看看哪里需要維護,所以提前倒些了猛火油……后來敵軍來襲,這事也就忘了。”
侯聃深深看了幾眼陳宕,旋即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城外的敵軍。
雖然他無法評價陳宕這些身兼官職的工匠究竟是不是魏國最優秀的工匠,但他可以肯定,這幫人絕對是最缺心眼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還真是一件防御的利器啊……
看著城外那些糧募兵的慘狀,侯聃嘖嘖有聲,暗自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