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再次回溯到六月十三日前后,這一日,韓將暴鳶剛剛從臨淄返回巨鹿城,向樂弈、燕縐二人說出「魏湖陵水軍疑似沿著海岸北上偷襲薊城」的噩耗。
而這會兒,暴鳶口中的魏國湖陵水軍,其中由李惑、蔡擒虎、陳汜三位將領所率領的船隊,已經沿著河道逆流而上,侵入了海河,并于當日的傍晚時分,抵達了「津港」。
至于李岌、周奎二人,則分別在海河入海口的兩側靠岸登陸,命士卒們就近砍伐林木,建造水寨,留作退路。
畢竟韓國也有一支由巨鹿守燕縐率領的水軍,李岌猜測前者在得知「薊城遭到襲擊」之后,肯定也會沿著大河出海,然而北上抵達海河入海口一帶——李岌準備在這一帶截擊燕縐,一勞永逸地將這支韓國水軍擊潰。
津港(天津),顧名思義就是一座河港,它處于「浴水」與大河的交匯處。
據‘向導’鴉九對李惑、蔡擒虎、陳汜三位魏將的解釋,浴水在薊城西側大概十幾里的地方出現分岔,流向薊城的那條支流當地人稱作薊水,而流向「方城(固安)」的這條支流則叫做水,這兩條支流在津港西北大概三十里左右的地方,重新匯合,繼而流經津港,匯入大河,最后流入北海。
遺憾的是,無論是水還是薊水,這兩條支流的河道并不算寬,雖說勉強可供湖陵水軍的虎式戰船航行,但卻無法在河面上任意調轉船頭,尤其是幾十艘虎式戰船跟近百艘護衛艨艟通通擠在這條河道的情況下。
因此,鴉九建議李惑等將領,先拿下津港作為據點,并不著急著對薊城發動進攻。
李惑等將領想了想,聽取了鴉九的建議。
畢竟攻打薊城跟前一陣子攻打臨淄不同——攻打臨淄,他們湖陵水軍只是做做樣子,最多就是給臨淄城制造點混亂,并未打算真地攻克這座齊國王都。
但攻打薊城可不同,還記得在濟水時,周奎麾下的戰船,那可是協助過韶虎的魏武軍渡河的,雖然當時羿狐并未向周奎透露他們「與鄢陵軍匯合齊攻韓國」的戰略任務,但周奎大致也能猜到——天策府總不可能閑著沒事將魏武軍調到河北吧?肯定是去打韓國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似李岌、周奎、李惑等將領們,他們私底下也有所猜測:搞不好,他魏國是要對韓國發動全面進攻了。
既然是全面進攻,那肯定不只是給薊城制造點麻煩那么簡單,更別說天策府在湖陵水軍的那封密信中,也清清楚楚地講明了「攻薊」這個詞,跟對齊國的「佯攻臨淄」截然不同。
鑒于這種種,湖陵水軍的幾位將領一致決定,先在津港這一帶站穩腳跟再說。
六月十四日,魏將蔡擒虎、李惑、陳汜三人率領船隊抵達了津港,并不費力地攻克了這座河港。
這也難怪,畢竟津港它確實僅僅只是一座河港,雖然韓國自遷都薊城之后,也曾考慮過在津港一帶建造城池,但因為開支、消耗等種種問題,這座城池的建造速度非常緩慢,至今也只是堪堪造好兩個方向的城墻而已。
一座尚未竣工的縣城,如何擋得住魏軍?就算這座縣城早在半日前就得到了「魏國水軍犯境」的警報,也無法抗拒魏軍。
沒辦法,實在是因為韓國腹地內的兵力太少,就像巨鹿守燕縐所說的,韓國的兵力九成都部署在雁門郡、太原郡、邯鄲郡、巨鹿郡等與魏國接壤的邊境之郡,薊城一帶就只剩下一支秦開的漁陽軍,今年年初還被調到西邊征討叛亂的元邑侯韓普去了,哪里還有什么兵力。
是故,湖陵水軍完全不必著急,哪怕等到鄢陵軍、魏武軍攻到上谷郡,再一齊攻打韓國也不遲。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魏軍猜到他們出現在津港之后,必定會有這一帶的兵卒或者韓人向薊城通風報信,他們也毫不擔心——反正,只要駐扎在魏韓邊境的樂弈、司馬尚、許歷、靳黈等人尚未回援薊城,單憑薊城留守的那點兵力,是根本不足以驅逐他湖陵水軍的。
哪怕是秦開的漁陽軍立刻出現在薊城一帶,湖陵水軍也不畏懼。
六月十四日到六月二十日前后,魏國湖陵水軍在「津港海河入海口」這段水域附近,建造水寨、鞏固防御設施,同時而視情況而定向附近的縣城、村落、莊園征集糧草,擺出一副要死賴在這里不走的架勢。
而就在他們鞏固防守之際,一些曾經在津港維持治安的韓卒,在被魏軍擊潰后逃到了薊城,向薊王宮稟告了這個噩耗。
此時在薊城,在韓王然與釐侯韓武兄弟二人在意見上達成一致后,宮廷已按照前者的授意,立年幼的太子「韓佶」為新君,冊封釐侯韓武為太尉,總攝國內國外的大事。
這一日,就當釐侯韓武在自己府上處理國務時,便有府上的兵卒來報:“釐侯,顏聚將軍求見,說是有十萬火急的要事。”
釐侯韓武聞言一愣,因為顏聚乃是負責薊城守備、治安的將領,能有什么十萬火急的要事呢?
難道是關于薊城內的魏國奸細?
想了想,釐侯韓武便吩咐那名兵卒將顏聚帶到了書房。
片刻之后,就見一身甲胄的顏聚風風火火地沖到釐侯韓武的書房,顧不得行禮便向后者說道:“釐侯,大事不好,魏軍攻襲了津港!”
“……”釐侯韓武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顏聚,慢條斯理地說道:“邯鄲、巨鹿那邊,有樂弈、司馬尚、許歷、靳黈等人守著邊境,叫魏軍不得寸進,哪來的魏軍襲擊津港?”說著,他鼻子嗅了嗅,旋即皺著眉頭說道:“顏將軍,你莫非是喝酒喝糊涂了吧?”
顏聚聞言面色一紅,畢竟他確實有好幾次在當值期間喝酒而被人發現。
包括這一次也是,當津港的敗卒逃到薊城時,顏聚閑著沒事正在城樓上喝酒,當得知「津港被魏軍攻陷」的噩耗時,他驚地一下子就捏碎手中的瓷質酒壺,酒水灑了他一身,所以釐侯韓武才會嗅到他滿身的酒氣。
“不是、不是。”見釐侯韓武不相信自己,顏聚面紅耳赤地說道:“此事千真萬確,縱使末將喝醉了酒說胡話,也不敢拿這種事開玩笑啊!”
釐侯韓武皺眉看了眼顏聚,狐疑地問道:“當真?”
“末將以項上頭顱擔保!”顏聚斬釘截鐵地說道。
見此,釐侯韓武的面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皺著眉頭問道:“有多少魏軍?”
“據逃回薊城的敗卒所言,不計其數,怕是至少過萬。”
“這不可能!”
釐侯韓武喝斷了顏聚的話,一臉驚疑不定。
在他看來,魏韓邊境有樂弈、司馬尚、許歷、靳黈等人的重兵把守,且這些位將軍至今都沒有傳來戰敗的消息,既然如此,魏軍怎么可能跑到他韓國的腹地來?甚至于,居然逼近了薊城。
此事絕無可能!
“魏軍有戰船!不計其數的戰船!”
仿佛是猜到了釐侯韓武心中所想,顏聚急切地說道:“據敗卒所言,這股魏軍是乘船從北海侵入海河,直達津港……”
釐侯韓武張了張嘴,旋即,臉上逐漸露出驚駭之色。
忽然間,他厲聲喊道:“來人,叫韓厚來見我!”
片刻后,釐侯韓武的心腹韓厚來到書房,不等他拱手抱拳施禮,就聽韓武急聲說道:“韓厚,你立刻帶人前往津港,看看津港一帶是否有魏軍停駐!……即刻來報!”
“是!”
韓厚抱拳而去。
看著韓厚離去的背影,釐侯韓武轉頭看向顏聚,沉聲問道:“有幾人得知此事?”
仿佛是猜到了釐侯韓武的心思,顏聚壓低聲音說道:“那些敗卒,已被末將拘禁關押,且末將已下令封鎖了城內各處門戶,應該不至于會走漏消息……”
“好!”釐侯韓武點點頭,隨即又說道:“但這還不夠,你立刻派兵到城內,切記,不得叫城內傳論任何有關于魏軍、津港的事。”
“末將明白!”顏聚點了點頭。
此時,釐侯韓武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補充道:“對了,你立刻派人通知衛卿馬括,將這件事告訴他,叫他加強宮廷的守衛,免得驚擾到……宮內。”
“是!”顏聚抱拳而去。
大概半個時辰后,顏聚找到了衛卿馬括,將「魏軍偷襲津港」的消息以及釐侯韓武的囑咐告訴了馬括,聽得馬括大驚失色。
震驚之余,他亦明白了釐侯韓武的用意:顯然是叫他對韓王然保密,免得這個噩耗加重后者的病情。
于是,他立刻派兵戒嚴了王宮。
此時,韓王然正在宮內深處的一座宮殿歇養,沒過多久,就見有一支衛兵將整座宮殿圍地水泄不通,他心中亦是感覺納悶。
于是,他詢問殿內的內侍:“發生了什么事?”
那些內侍哪里了解情況,便如實說道:“大王,是馬括大人下令封鎖了王宮。”
“馬括?”
韓王然當然不會懷疑這位心腹愛將,但對后者這異常的舉動也是感到有點不解,遂派人將馬括召到殿內,詢問道:“馬括,為何下令封鎖王宮?莫非是發生了什么事么?”
馬括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說道:“大王,一切安好,并無變故。”
他越是隱瞞,韓王然就越想知道,在幾次詢問未果的情況下,韓然怒聲斥道:“馬括,你眼里還有寡人這個君主么?”
馬括被逼無奈,只能如實相告:“大王息怒,實是有一股魏軍從海路襲擊了津港,釐侯擔心大王得知此事后……”
聽到馬括的話,韓王然驚地面色發白。
魏軍……居然走海路襲我大韓腹地?怎么會?!魏國在邯鄲郡部署了十幾萬兵力,然而最后卻居然是繞了大一圈,從海路襲我大韓?
韓王然捂著胸口,只感覺胸腔憋地難受。
趙潤他……趙潤他……
“咳咳、咳咳咳……”他手捂嘴劇烈咳嗽起來。
“大王?”馬括驚駭地看著神色激動地韓王然。
只見韓王然咳著咳著,只感覺仿佛有什么液體直涌咽喉,旋即,他便噗地一聲咳出了幾口鮮血,染紅了整只右手。
殷紅的鮮血,順著他手指縫滴流下來,染紅了他蓋在身上的被褥。
在感覺天旋地轉之際,他依稀聽到了馬括驚慌失措的喊聲。
“大王?大王!……來人!來人!快傳宮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