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半個月前,即在魏國基本上已確定這場戰爭勝利的四月中旬,依舊在甘露殿養歇的魏天子趙元偲,將剛剛返回大梁不久的禮部尚書杜宥傳召到了宮內。
雖然不明所以,但圣明不可違,杜宥在得到傳召后,便立刻前往皇宮,到甘露殿面圣。
待等杜宥來到甘露殿時,魏天子趙元偲正靠坐在臥榻上,觀閱著禹王趙元佲派人送來的有關于「對楚戰爭大捷」的捷報。
其實禹王趙元佲這份捷報,早在前幾日,即四月初八就送抵了大梁。
可即便已過了兩三日,且將這份捷報反復看了幾十遍,趙元偲仍愛不釋手。畢竟這場戰爭,魏國的處境實在是太艱難了,縱使是他也沒有想到,戰況居然會有那樣的轉機,他魏國竟能在秦、韓、楚三個大國的圍攻下取得如此卓越的勝利。
“陛下。”
禮部尚書杜宥在一名拱衛司左指揮使燕順的帶領下,邁步來到了殿內,見魏天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一份戰報,遂輕聲拱手見禮,免得驚擾到這位龍體有恙的陛下。
“愛卿來了啊。”
魏天子收起了手中的戰報,笑著解釋道:“禹王送來的戰報,朕這兩日反復觀瞧,每每心中喜不勝喜,愛不釋手啊。”
杜宥笑著說道:“聽聞禹王爺在雍丘取得大捷,為臣這幾日也是精神振奮,飯量大增吶。”
“哈哈。”魏天子哈哈一笑,隨即對杜宥說道:“杜卿,今日朕傳你過來,是為「犒賞」一事,這場戰爭,我大魏贏得勝利實在艱難,萬萬不可冷落了那些忠誠的有功之士。”
杜宥愣了愣,不動聲色地試探道:“陛下,這事,按禮應當由兵部來論斷吧……若由我禮部出面,于祖例不合呀。”
魏天子笑著擺了擺手,解釋道:“若是以往,的確應該由兵部來處理此事,但此番,秦王派遣二十萬援兵支援我大魏,這些秦軍士卒在我兒弘潤麾下,英勇作戰,我大魏總不能把他們遺忘了吧?……因此由你禮部出面,設犒賞之筵席,最合適不過,卿意下如何?”
魏天子都說到這份上了,禮部尚書杜宥又豈敢再有什么異議,只能拱手拜道:“臣領命。”
離宮返回禮部本署后,禮部尚書杜宥請來左侍郎朱謹與右侍郎何昱,對他們言道:“方才陛下傳我入宮,委任我禮部出面犒賞有功軍將。”
聽了這話,左侍郎朱謹與右侍郎何昱都像之前的杜宥那樣,感到十分納悶:這是兵部的事呀,怎么會由他禮部來負責?八竿子打不著啊。
于是,杜宥便將魏天子當時的解釋向朱謹與何昱二人解釋了一番,但后兩者仍將信將疑。
良久,左侍郎朱謹猜測道:“莫非是陛下擔心慶王殿下徇私?”
杜宥與何昱想了想,都覺得只有這個解釋最靠譜。
要知道,由于幾年前魏天子命諸皇子參與政事,以至于目前魏國朝廷六部,皆陸續產生了各自的政治立場:除了吏部因為原太子趙弘禮失勢,導致有些官員暗地里投靠了雍王弘譽與慶王弘信外,其余幾個府衙,刑部支持雍王弘譽、兵部支持慶王弘信,戶部尚書李粱雖然保持中立,但戶部總得來說還是偏向襄王弘璟與慶王弘信,至于工部,則與肅王弘潤私交最好。
數來數去,目前就只有他禮部能保持中立。
在這種情況下,魏天子趙元偲將評定功勛的任務交給禮部,未嘗沒有讓禮部「公事公辦」,讓諸皇子無法插手這件事的意思。
這樣一想,杜宥就知道該怎么辦了:秉公處理即可!
當日,魏天子傳召杜宥,命禮部出面「評定有功之士」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朝廷。
對此,慶王弘信在感到遺憾之余,亦不禁有些郁悶。
平心而論,總算魏天子將「評定有功之士」的任務交給了兵部,慶王弘信也沒膽子克扣諸如肅王趙弘潤、禹王趙元佲這些人的功勛,但他可以私下照顧一下己方的人,比如他舅族濟陽孫氏,雖然曾率領私軍趕赴衛國展開支援,但說實話并沒有得到什么功勛。
可是,只要慶王弘信大筆一揮,這功勛不久來了么?
比如說,他可以說成是,在濟陽孫氏等人的幫助下,衛國逼退了韓將司馬尚,反正濟陽孫氏率兵支援衛國,這也是整個大梁都知道的事。
但很可惜,他父皇將「評定有功之士」的事交給了禮部,這就杜絕了他趙弘信徇私的可能。
當然,慶王弘信可沒有膽子與他父皇理論什么,只能默認這件事,派人接觸禮部官員,盡可能地對自己一系的人取得一些利益。
五日后,禮部尚書杜宥便帶著「此戰有功之士」的評功冊草稿,進宮面見魏天子,詢問后者的意思——既然魏天子將「評定有功之士」事交給他禮部,這就意味著不希望任何一位皇子插手干涉,言外之意,魏天子是唯一決定這件事的人。
這一點,杜宥想得很清楚。
在接過禮部初擬的評功冊草稿后,魏天子掃了兩眼,似笑非笑地說道:“喲,由司馬安擔任河西守,呵,朕的虎兒,對河套的林胡可謂是磨刀霍霍啊。”
杜宥聞言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魏天子口中的「虎兒」,指的即是肅王趙弘潤。
對于肅王趙弘潤力薦碭山軍大將軍司馬安出任河西守,這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于,縱使是對河西守這個職位垂涎三尺的,諸如雍王黨、慶王黨、襄王黨,在看到「司馬安」這個提名后,亦放棄了與其爭奪的意思。
而不是他們怕了肅王趙弘潤或者司馬安,而是他們看得出某位肅王殿下的意圖——讓屠了三川幾個部落的司馬安出任河西守,這明擺著就是要對日后魏國出征河套地區做準備。
與其跟司馬安搶奪河西守的位置,惹來肅王趙弘潤與司馬安的敵意,還不如默許這件事,日后還能跟在這兩位身后,到河套地區混混軍功、撿些便宜,畢竟,素傳河套一帶那在傳聞中可是牛羊遍地的。
隨后,魏天子又看到由臨洮君魏忌出任河東守的這條,他心中微微一愣。
由臨洮君魏忌出任河東守,其實這件事魏天子早已看出苗頭,畢竟他兒子趙弘潤一方面加重汾陰在河東的地位,另一方面又推薦臨洮君魏忌出任汾陰將軍,這種緩而圖之的伎倆,怎么瞞得過魏天子的眼睛?
不過話說回來,對于臨洮君魏忌的才能,魏天子亦素有耳聞,只不過先前礙于對方是隴西魏氏一脈的人,且當時隴西魏氏為了能在魏國生存而不得不抱成一團,因此魏天子并沒有重用魏忌,也是想讓魏忌、趙勝等隴西人明白一個道理:魏國,是姬趙氏的魏國!
但隨著一天天過去,隴西魏氏內部分裂,繇諸君趙勝并入了姬趙氏的族譜,臨洮君魏忌又轉投了肅王趙弘潤,其余則轉投了慶王弘信,這三方都在漸漸融入魏國,因此,似先前打壓隴西魏氏,就變得沒有什么必要了。
“弘潤仍未返回大梁,是何人推薦的魏忌?”魏天子困惑問道。
杜宥不敢隱瞞,如實說道:“乃是趙峪老大人。”
趙峪、即趙來峪,魏天子趙元偲的三叔,肅王趙弘潤的三叔公。
“哦。”魏天子聞言恍然,沒有再多說什么。
對于趙來峪的目的,趙元偲也是清楚的,某種意義上說,有時候趙元偲在暗中推手的事,與趙來峪亦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為了更好地傾軋……不,磨礪某個懶散的劣子。
忽然,魏天子微微皺了皺眉,因為他看到了由姜鄙出任上黨守這一條。
當然,在這條后,禮部刻意添加了「暫」這個備注,大概是想試探一下他趙元偲對此的態度。
“慶王到過禮部?”魏天子淡淡問道。
杜宥當然明白魏天子的意思,不敢隱瞞,如實說道:“是的,陛下。”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杜宥心中也有些苦悶,雖然他明白魏天子的意思,不希望哪位皇子插手干涉評功之事,但問題是,慶王弘信那邊,他也招架不住啊。
然而出乎杜宥意料的是,魏天子在聽到他的回答后,只是簡單地哦了一聲,隨后居然笑著說道:“愛卿草擬的評功冊,朕無異議,不過眼下雍王監國,愛卿且將這份評功冊,遞于雍王過目吧。……沒有什么問題的話,就按照此冊評功。”
杜宥聞言,心中倍感驚訝,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大概一個時辰后,杜宥去而復返,回到甘露殿向魏天子復命:“雍王殿下無有異議。”
居然沒有異議?呵,弘譽這是要拖弘禮下水么?可是弘譽啊,因為這事會被拖下水的,可不是只有弘禮啊……呵,這可有意思了。
魏天子眼中閃過幾絲難以琢磨的異色,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愛卿就照這份評功冊犒賞有功之士吧。……對了,但凡是有功之士,皆要邀請,讓我大魏的盟國看看,我大魏的諸多功臣健兒!”
“……是。”杜宥雖然心中感覺有些奇怪,但不敢深究。
“肅王!肅王!”
“肅王!肅王!”
看著肅王趙弘潤邁步走到大殿中央接受封賞,而殿內東側席位中,有接近一半有功之士振臂歡呼助威,魏天子瞥了一眼雍王弘譽、襄王弘璟、慶王弘信幾個兒子,見他們神色有異,笑容僵硬,遂舉起酒盞,抿了一口酒水。
以此來掩飾,他嘴角的那一抹莫名的笑意。
閑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