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羋姜便動身前往商水,見了商水戰場的諸魏軍總帥沈彧,將她與暘城君熊拓的約定告訴了后者,讓后者驚異之余,苦笑不已。
因為他“被勝利”了——在他們肅王妃的親自游說下,他作為商水戰場上的主帥,一場仗沒打,就已經確認了勝利,這讓想在這場仗中證明自己的沈彧感覺有些悵然。
當然,些許個人私心上的悵然,自然比不上國家利益更為重要,因此,當日沈彧親自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恩師、禹王趙元佲手中,他在信中告訴老師:商水這邊的軍隊可移調宋郡戰場展開支援作戰。
兩日后,仍在大梁城郊訓練北一軍的禹王趙元佲,受到了門生沈彧的書信,心中不禁有些訝然。
羋姜游說暘城君熊拓這件事,禹王趙元佲不好過多評價,但不可否認,這是一樁非常鼓舞人心的事。
別看相比較其余三個戰場而言,商水戰場的規模很小,但是在商水邑,卻有整個魏國最昂貴的一支軍隊——重騎兵商水游馬。
禹王趙元佲看過戰報,深知這是一支在上黨郡曾將數倍于魏騎的韓國騎兵殲滅、創造過魏韓戰事單日最輝煌戰果的軍隊,倘若運用得當,五千游馬重騎兵,比五萬輕騎兵還要可怕。
自己負責的戰場上能增添這樣一股生力軍,縱使是禹王趙元佲都感覺精神振奮。
但禹王趙元佲心中清楚,現在還不是他吹響反攻號角的時機,雖然沈彧可以派遣兩三萬商水預備役與五千游馬軍協助他,但他們所面對的對手,卻是楚國名將壽陵君景舍所統帥的號稱百萬的大軍。
必須忍耐,挨過冬季。
禹王趙元佲在心中提醒自己。
不得不說,這位王爺近段時間來蒙受的壓力極其的大,因為在他的“默許”下,宋郡戰場上的代指揮、上將韶虎,正一步步地退讓國土。
在趙元佐、趙弘潤、司馬安等擅長軍略的明眼人看來,這是很明顯的誘敵之計,意在拉長楚軍的補給運輸線,畢竟寒冬將至,壽陵君景舍的百萬大軍至少是沒能在冬季來臨前占據絕對優勢地位——比如攻克魏人的王都大梁,那么,這支百萬大軍離魏國核心京畿地區越近、距離楚國本土越遠,那么,這支軍隊就越危險。
畢竟當寒冬來臨時,這支百萬大軍的糧草補給,將成為壽陵君景舍進攻魏國最嚴峻的問題,比魏軍的阻擾還要嚴峻。
而一旦楚軍的糧草運輸跟不上,那么,別說百萬楚軍,就算是幾百萬,恐怕都會因為缺糧而葬送在魏國土地上。
但話說回來,能看得出禹王趙元佲戰略意圖的,在魏國終歸是小部分,很大一部分魏人,由于宋地戰場的“糜爛戰況”,已出現了相應程度上的驚恐,從而導致魏國東部、東南部的魏人出現了大規模的北逃,其中不乏有些家產殷富的貴族,低價拋售家產,卷帶財富逃到大梁,以至于僅僅一兩個月,大梁城內城外劇增民眾三十幾萬人,無論是居住還是治安情況,都出現了問題,讓朝廷好一陣手忙腳亂。
也得虧宋地戰場的主帥乃是禹王趙元佲,是魏王趙元偲最信任的兄弟,倘若換做其他任一個人,可能早已被卸職了,畢竟這個戰略引起了國內的恐慌。
而相比較宋地戰場的一敗再敗,南梁王趙元佐負責的河內戰場,戰況也變得愈發嚴峻。
正如肅王趙弘潤所判斷的那樣,雖然起初南梁王趙元佐憑借著他趙弘潤曾經在魏韓邊境上筑造的矮墻防御,堪堪擋住了強大的韓軍,可當韓軍找到了 破解矮墻的辦法、并越來越適應陣地戰后,河內戰場的勝利天平,難免逐漸向韓軍傾斜。
十月中旬時,淇關魏軍迎來了最后時刻。
“李瑁,你走吧。”
在得知韓軍即將對淇關展開新一輪的進攻時,守衛淇關的魏將鄭遂對同伴說道。
鄭遂、李瑁,既是燕王趙弘疆的宗衛,亦是山陽軍的將領,在韓軍大舉轉戰百里戰場的時候,他們二人率領原本駐守在淇關、淇縣的五千山陽軍,死死釘在淇關,讓韓軍不得不留下重兵進攻淇關,這變相地分擔了南梁王趙元佐的壓力,拖住了韓軍大舉進攻河內郡的勢頭。
若非如此,可能百里矮墻防御,早已經被韓軍攻破。
然而,這也已經是極限了,在鄭遂、李瑁二人的率領下,五千山陽軍鏖戰至今,十去其九,僅剩下寥寥五六百身負傷勢的山陽兵死守著關隘。
縱使是負責進攻淇關的兩位韓將,代郡守劇辛與雁門守李睦,亦對這支魏軍的堅韌感到欽佩。
“走?如今再說走,不覺得遲了么?”
與鄭遂一起站在淇關關隘上,李瑁目視著淇關北側、坐落于淇水對岸的韓軍營寨,朝著那兩面韓代郡守劇(辛)與韓、雁門守李(睦)的將旗努了努嘴。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交戰,鄭遂、李瑁二人也摸清楚了他們的對手的實力,比如代郡守劇辛,又是一位原太原守廉駁式的韓將,非但個人武藝過人,在指揮作戰方面亦滴水不漏,幾次看穿了鄭遂、李瑁二人的偷襲,令二人偷襲不成、反而損兵折將。
以至于最終只能老老實實地死守琪關。
至于韓將李睦率領的雁門騎兵,鄭遂、李瑁二人暫時還沒怎么與對方打過交道,但他們知道,他們派出關外打探消息的斥候,絕大多數都被李睦麾下的雁門騎兵在巡邏時殺掉的——那是一支非常擅長在戰馬上使用弓弩的騎兵。
不得不說,盡管鄭遂、李瑁二人并沒有輕視韓將李睦的雁門騎兵,但事實上,他們仍然低估了后者。
李睦麾下的雁門騎兵,那是非常擅長機動戰的韓國騎兵,他們可以在與匈奴、林胡等外族騎兵的馬戰中,遠距離用弓弩進攻、近距離用馬刀作戰,無論遠近都能將那兩方外族騎兵擊敗的精銳鐵騎,論戰斗素養,雁門騎兵在韓國所有步騎軍隊中,名列前茅。
當然了,雁門騎兵最可怕的,還是因為他們被一位叫做李睦的韓國名將統帥,他是整個雁門軍的頭腦與靈魂人物。
而這次攻打淇關,由于代郡守劇辛不想讓李睦與他搶功勞,再加上淇關一帶的地形也不利于雁門騎兵作戰,因此,李睦并沒有真正地參與攻打淇關這件事當中,只是派出了些雁門騎兵,掌控了淇關一帶的郊野而已。
原因很簡單,因為魏將鄭遂、李瑁二人作為燕王趙弘疆的宗衛,亦讀過兵書,深知一味防守無法贏得勝利的道理,因此,時不時地也偷偷溜出關,偷襲韓軍的運糧隊伍,一度讓韓軍感到非常難受。
這也正是韓軍總帥、康公韓虎一定要拿下淇關的原因,因為淇縣就像是一顆扎在韓軍體內釘子,讓韓軍無法無所顧忌地進攻河內郡。
“你可以從西邊的山中撤退。”鄭遂對李瑁說道,雖然李睦的雁門騎兵是很可怕,但若真要逃的話,李瑁未必不能從西側的山中逃走。
然而聽聞此言,李瑁卻反口問道:“那你怎么不走?”
話剛說完,李瑁自己就沉默了,因為在他面前的鄭遂,帶有很嚴重的傷勢——前幾日在攻打淇關時,有一名韓兵用劍刺入了鄭遂的右胸,鄭遂當時能活下來實屬奇跡。
可以預料,身負重傷的鄭遂,絕對無法活著逃離淇關一帶。
良久,李瑁看著城外的韓營,幽幽說道:“一個人赴黃泉,不覺得寂寞么?”
十月十六日,山陽軍駐守的淇關,被韓將代郡守劇辛攻破,整整五千山陽軍,堅守關隘、英勇戰死,燕王趙弘疆的兩名宗衛,鄭遂、李瑁,率領著山陽軍鏖戰到最后時刻,待關隘被攻破后,放棄突圍,壯烈戰死。
同時期,魏韓邊境上百里平原戰場,韓軍終于突破魏軍的防守,南梁王趙元佐退入汲縣。
不得不說,當趙弘潤遺留下的百里矮墻防御被韓軍突破后,河內郡對于韓軍而言,已經幾乎沒有防御可言。
十月下旬時,臨慮被韓將、北燕守樂弈攻破。
在即將破城時,燕王趙弘疆身披重甲、手持戰矛,在城頭上浴血奮戰,將一名又一名攀上城頭的韓兵殺死。
縱使是負責進攻臨慮的韓將樂弈,亦對燕王趙弘疆格外關注,評價后者是無愧魏王室子弟、山陽軍之魂。
也正因為這樣,燕王趙弘疆贏得了韓軍將士的尊敬,被稱之為山陽之虎。
當然,在獲得韓軍將士敬佩的同時,燕王趙弘疆也遭到了韓軍兵將的格外重視,往往只要在城墻上露面,便有韓軍士卒的弓弩尾隨而至,而一些個人實力頗強的韓軍將領,亦將斬首燕王趙弘疆視為自己的目標。
轟隆一聲,城門被攻破,在城頭上發覺情況不對的趙弘疆,立刻轉戰城門,可奈何涌進來的韓兵猶如潮水,殺之不絕。
在危難關頭,宗衛長曹焱拉住燕王趙弘疆,大聲勸道:“殿下,城破在即,不可留守,速退!”
“放屁!給我守住!”燕王趙弘疆掙脫了宗衛長的拉扯,揮舞著戰矛重新殺向城門。
見此,曹焱當機立斷,與幾名宗衛以及護衛,聯手制住燕王趙弘疆,用繩索將其綁住,硬生生將其帶走,強行突圍。
“為燕王殿下殿后!”
無數山陽軍的士卒自發留下斷后,殺向迎面而來的韓軍士卒。
十月十九日,臨慮城破,約三千山陽軍、兩千南燕軍戰死,唯有數百魏軍在城破時強行突圍。
兩日后,汲縣被攻破,南梁王趙元佐退守修武。
待等到十月二十九,在康公韓虎所率二十幾萬大軍面前死守修武長達七日的南梁王趙元佐,見城門被韓軍攻破,只得下令撤退突圍。
此戰,南梁王趙元佐的宗衛趙戚,見自己來不及撤退,干脆不退,帶領幾十名魏兵死守城守府長達三個時辰,奮力殺死兩百余名韓兵與四名千人將以上的韓軍將領,最終戰死。
數日后,南梁王趙元佐與燕王趙弘疆分別退守懷縣、山陽兩地,企圖在這里重新穩住陣腳。
截止當前,魏國的河內郡,半壁已落入韓軍手中,縱使一部分韓將、諸如李睦、暴鳶等等,皆嚴令約束著麾下的士卒,但仍難以避免有不少魏國平民,被韓軍搶走財富、糧食,甚至遭到殺害。
總的來說,魏國目前的局勢正逐漸走向極其惡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