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原先由原東宮太子趙弘禮監督,可以視為是最初東宮黨的大本營。
那時的東宮黨,勢力是極其龐大的,哪怕當時的吏部已經由于肅王趙弘潤的關系,被魏天子重砍了一刀,不得不將許多職權分給禮部與御史監。
那時的東宮黨,拿捏著全國五品以下官員的升遷、考評,除了冶造局與工部背后有肅王趙弘潤這等敢當面甩原東宮太子趙弘禮耳光的硬茬外,其余朝廷各部、以及地方官員,在吏部被魏天子重砍了一刀的情況下,仍要對東宮黨禮讓三分。
哪怕是如今的慶王弘信,當時也不敢得罪東宮黨。
但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短短幾年內,朝中格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原東宮太子趙弘禮因為北一軍營嘯之事倒臺,東宮黨瀕臨瓦解,隨后,雍王弘譽在諸皇子中脫穎而出,得到監國的殊榮,而再后,曾經不顯山不露水的慶王弘信,在跟隨南梁王趙元佐去了一趟隴西后,強勢崛起,取代原東宮太子趙弘禮以及得到監國殊榮的雍王弘譽,成為爭奪儲君位置的最有力人選。
在這短短幾年間,東宮黨的勢力也大不如前,說得難聽點,如今的東宮黨,無非就是在雍王黨與慶王黨的夾縫中,艱難地茍延殘喘。
不可否認,東宮黨內仍有些人一心希望支持趙弘禮成為魏國君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原東宮太子的希望實在是不大了。
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兩位儲君人選,即是雍王弘譽與慶王弘信非雍即慶。
而在這種情況下,趙弘禮忽然彈劾他吏部的左侍郎郗絳,相信或許會有很多人看不明白:吏部不就是長皇子趙弘禮監掌的么,為何趙弘禮要彈劾自己人?
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在東宮黨崩裂瓦解之后,趙弘禮對吏部的控制力就大不如前了,更何況他還自我禁閉了一年,以至于如今,趙弘禮的話在吏部已遠遠不如曾經那樣管用。
還記得前一陣子在慶王府的那場筵席上,趙弘潤就曾看到幾個兵部、吏部、禮部的官員混跡在其中。
比如兵部職方司郎陶嵇。
對此,趙弘潤并不意外,畢竟慶王弘信本來就兼掌著兵部,只不過曾經在東宮與雍王斗得火熱的時候,慶王趙弘信跟隨著南梁王趙元佐前往支援隴西,以至于兵部當時并無一位皇子撐腰,這才使得東宮黨的手逐漸伸到了兵部。
而后來慶王趙弘信強勢回來,并展現出與雍王弘譽分庭抗衡甚至是蓋過雍王的聲勢后,兵部官員自然會選擇支持慶王弘信。
相比之下,禮部祠部司郎周裕出現在慶王府的筵席中,趙弘潤也能理解,因為禮部是朝廷少有的,并沒有皇子入主的府衙,雖然有禮部尚書杜宥壓著,但其部署中難免也會出現像周裕這樣企圖站邊某位皇子平步青云的官員對此,禮部尚書杜宥只能規勸,但無法出面制止。
但是,吏部官員出現在慶王府的筵席中,這就有意思了。
看看得到雍王弘譽支持的刑部,看看有肅王趙弘潤撐腰的工部,這兩個府衙的官員哪怕有一個出現在慶王府的筵席中么?沒有!
然而,趙弘禮還活著,可他監察的吏部卻有官員出現在慶王府的筵席中,這就說明,吏部已不像當年那樣全心全力支持這位原東宮太子了。
這不奇怪,畢竟世上本來就是雪中送炭者少、錦上添花者多,在如今的朝廷格局下,誰還會在意趙弘禮這個過氣的原東宮太子呢?
不出意料的話,吏部內的官員們,恐怕早已倒向了雍王、慶王這兩位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之一。
而這個時候,趙弘禮突然彈劾吏部左侍郎郗絳,這就說明,這位原東宮太子不甘寂寞,企圖卷土重來。
平心而論,所謂收受賄賂、徇私舞弊,很多時候取決于看待這件事的角度以及立場。
比如這次事件中的吏部左侍郎郗絳,其實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
起因是甲榜上榜名單中,有一名考子是吏部左侍郎郗絳的友人之子,因此,郗絳在薦官的時候,稍有偏移,他將友人之子從名單中摘出來,推薦為上黨郡內某一縣的縣令。
其實說實話,上了榜單的考子,其實都是有資格出任地方縣令的,問題僅在于,郗絳忽略了前置位名次的幾名考子,對友人之子稍微照顧了一下否則的話,那名友人之子多半是候補官員。
這個問題大么?
說實話一點都不大,就像趙弘潤推薦介子鴟在冶造局掛職顧問,朝中有誰說什么了么?沒有!
而事后,所謂的吏部左侍郎郗絳收受賄賂,也只不過是其那名友人送了一盒珍珠之類的作為感謝而已哪怕是相識多年的朋友幫你辦了一件事,你總不能什么表示都沒有吧?
因此,總的來說,吏部左侍郎郗絳只不過是在職權范圍內,稍微照顧了一下友人之子而已,旁人可以說他不夠正直,但不能說他知法犯法,畢竟那名友人之子,的確也是具有出仕資格的。
那么最根本的問題在于什么呢?
最根本的問題,在于當長皇子趙弘禮自閉于府宅的期間,郗絳這位吏部左侍郎,與慶王趙弘信走得過于近了。
是的,才是吏部左侍郎郗絳被長皇子趙弘禮攻擊的真正原因,否則的話,比郗絳嚴重幾倍的徇私在吏部比比皆是,為何唯獨郗絳倒霉?
想當初東宮黨勢大的時候,那儼然就是徇私舞弊的代表詞什么?你并非是支持東宮太子?那行,去候補官員的行列等著吧,十年八年以后,可能會有適合你的空缺。
這個時代所謂的薦官,其實主觀性非常大,同樣兩個候補官員,舉薦人覺得其中一個與他親近,因此將其舉薦,這事誰也不能多說什么,舉賢不避親嘛,我舉薦一個認識的又這么了?
任人唯親、裙帶關系、同窗之誼,這是代朝廷都無法杜絕的。
就比如現汾陰令寇正,他在成為汾陰令之后,就將兩名師兄弟尚陽與木子庸提拔為文吏、佐官,要知道,尚陽與木子庸二人雖然滿腹學識,可他們甚至連鄉試都沒參加過,按理來說是沒有資格授職的,可朝中有誰說什么了么?
再比如汾陰將軍、臨洮君魏忌,讓兩名門客毛博、薛漿出任他麾下的將領,作為他的左右手,輔助他一同操練新軍,朝廷又說什么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安陵趙氏的趙文藺,在介子鴟看來資質平庸的人,就是因為安陵趙氏目前是肅王黨的一員,站邊正確,因此,肅王趙弘潤將其舉薦為蒲坂令,朝廷又說什么了?
倘若郗絳稍微照顧一下友人就是徇私舞弊,那肅王趙弘潤又算什么?
所以說,最根本的原因并非是吏部左侍郎郗絳徇私舞弊,而是他站錯隊了,他在認為原太子趙弘禮失勢以后,就投向了慶王弘信,因此,被長皇子趙弘禮秋后算賬。
對此,趙弘潤并不意外,相比之下讓他意外的,還是雍王弘譽批準了趙弘禮的彈劾這件事這是否意味著,東雍兩股勢力將摒棄先嫌,共同對付慶王弘信與襄王弘的聯合?
不管怎樣,趙弘潤都沒有參合其中的想法,安心經營著自己一畝三分地。
正如他所料,朝中再次熱鬧起來。
繼長皇子趙弘禮彈劾吏部左侍郎的次日,慶王趙弘信與襄王弘就展開了反擊,抨擊長皇子趙弘禮與雍王弘譽構陷忠良,隨后兩撥人在朝中吵得不可開交。
只可惜,這次的爭執對慶王弘信非常不利,因為魏天子沒有出面這位在趙弘潤看來老奸巨猾的父皇,就在甘露殿安心靜養,淡然面對幾個兒子的爭執。
這就導致慶王弘信從一開始就落于了下風,畢竟在這件事上,雍王弘譽可是站在長皇子趙弘禮這邊的,而要命的是,目前雍王弘譽擁有監國的權利,也就是說,在魏天子不出面的情況下,他有權決定朝中事務。
正因為這樣,當雍王弘譽的批文一發,御史監當即出動,對吏部左侍郎郗絳展開了嚴查,雖說慶王弘信有心想要保郗絳,但在這件事上,亦無能為力。
但他依舊死撐著,動用關系死保郗絳,因為齊王弘信很清楚,若他保不住郗絳的話,那么,好不容易倒向他的吏部,恐怕就要重新被長皇子趙弘禮給奪回去了。
而就在慶王弘信與襄王弘準備來個大動作時,四月二十日,趙弘潤的弟弟桓王趙弘宣,從安邑返回了大梁。
在進城后,趙弘宣非常高調地派心腹幕僚周到趙弘禮的府邸投遞了拜帖,自己則來到肅王府拜見他兄長趙弘潤。
趙弘宣拜會他兄長趙弘潤,這沒什么可說的,畢竟兄弟倆雖然并非同父同母所生,但卻都是由沈淑妃撫養長大,與親兄弟沒有絲毫區別。
可趙弘宣非常高調地讓周向趙弘禮的府邸投遞拜帖,這就說明了一件事:桓王趙弘宣,是站在長皇子趙弘禮這邊的。
這件事,成為了壓倒慶王弘信的最后一根稻草,畢竟如今的趙弘宣可不僅僅是肅王趙弘潤的兄弟,還是十萬編制的北一軍的軍主。
無奈之下,慶王弘信就只有想辦法求見他父皇魏天子。
對于幾個兒子的爭奪權力之爭,魏天子亦無可奈何,說實話,他也不想參合其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受邀前來與他弈棋的宗令趙元,笑著提了一句。
“陛下若不欲參合,何不暫離躲避諸子紛爭呢?最近這天氣,可是非常適合狩獵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
魏天子眼睛一亮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