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史以來頭一回,宗府出動五百宗衛羽林郎,緝拿四位皇子、三十九名宗衛,以及牽扯其中的數十名王公貴族與數十名朝廷在職官員。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四位皇子中,有一位是得到監國殊榮、地位堪比東宮太子的皇子,而其余有兩位皇子,則各自有十萬軍隊擁護——似這等身份的姬趙氏子弟,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斗毆,這是魏國迄今為止絕無僅有的事。
丑聞!
這絕對是能讓魏國姬趙氏王族顏面大損的丑聞!
正因為如此,雍王弘譽、襄王弘璟、慶王弘信以及肅王弘潤,這四位皇子分別被宗府宗令勒令到靜慮室面壁思過。
當然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至于事實上嘛,雍王弘譽、襄王弘璟、慶王弘信三人固然是被投到靜慮室面壁思過去了,至于肅王弘潤嘛,此刻正在另外一間靜慮室內,嬉皮笑臉地向他的六王叔趙元俼求饒。
“六叔,您就饒過我嘛……你這個宗令的位置,還是小侄幫你撈來的呢,您可不能恩將仇報……”
可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元俼用手指關節敲得滿頭是包,連聲求饒。
“恩將仇報是吧?我這個宗令還是你幫我弄來的是吧?挾恩圖報是吧?”
“痛痛痛……六叔,我錯了,我錯了。”
足足敲了六七下,趙元俼這才收回右手,瞅著抱著腦袋的趙弘潤沒好氣地說道:“我都要歇下了,就因為你小子,我還得起身出府,來處理你小子惹出來的麻煩!”
趙弘潤抱著腦袋抬頭瞅了一眼趙元俼,頗感意外地說道:“這才亥時前后吧?六叔你這么早就睡下了?哦哦,我懂了……”說著,他眨了眨眼睛,調侃道:“肯定不是在怡王府睡下的吧?肯定是在誰家府上,摟著送上門來的女人入睡的吧,嘖嘖嘖,真是對不住啊,六叔,壞了六叔的美事……”
聽聞此言,趙元俼眼眉挑了挑,舉起手又給了趙弘潤幾個手栗子,口中似泄憤般叫道:“你懂是吧?對不住是吧?”
“六叔,六叔,再敲下去我就傻了。”趙弘潤一邊哀嚎一邊求饒道。
一連又敲了趙弘潤的腦袋幾下,趙元俼這才收回手,就著靜慮室內昏暗的燭火,神色有些無奈地瞅著面前這個侄子。
諸皇子中,趙元俼與趙弘潤這個侄子關系最好,因為后者最符他的脾氣。
除此之外,無論原東宮太子趙弘禮還是雍王弘譽、襄王弘璟、慶王弘信,趙元俼雖然表面上對其客客氣氣,可實際上,彼此關系卻是頗為疏遠。
就好比眼下,雍王弘譽、襄王弘璟、慶王弘信三人在宗衛羽林郎的監視下老老實實地在各自的靜慮室內壁面思過,唯獨趙弘潤還能跟趙元俼嬉笑逗悶,足可見趙元俼與趙弘潤這對叔侄的關系。
“弘潤,這次你太過于膽大妄為了。”
在一番玩笑似的肉刑懲罰過后,趙元俼在趙弘潤的面對坐下,皺眉說道:“人家趙弘信好端端設筵席款待賓客,你去搗什么亂?”
“誰叫他不懷好意?”趙弘潤揉了揉仍有些痛意的腦袋,冷笑著說道:“他今日這次筵席,明擺著就是為了拉攏那些貴族,他要當領頭羊,領著那些貴族對付雍王,對付我,既然如此,我既能叫他好過?……相信六叔也收到了趙五的請帖吧?六叔,你沒去赴宴,這讓小侄倍感欣慰,哦,對了,六叔忙著赴有美人相伴的宴席……”
他正嬉皮笑臉地說著,忽見趙元俼抬起右手,連忙端正表情,不敢再開面前這位六叔的玩笑。
“屢教不改!”
見趙弘潤服軟,趙元俼輕哼一聲,隨即皺了皺眉,沉聲說道:“你等小輩的事,六叔我就不參合了,不過,弘潤啊,你今日的行為有失分寸。……今日之事若傳出去,慶王固然顏面大損,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計略,日后還是少用。”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我的名聲早就那樣了。”趙弘潤無所謂地撇了撇嘴。
也是,有趙泰汝、趙來拓,還有不少趙弘潤得罪過的貴族們在背地里陸續詆毀造謠,使得他趙弘潤在民間的形象亦大為受損——幾乎是個魏人都知道,肅王趙弘潤是一個以往性格惡劣、今日性格依舊惡劣的家伙。
可又怎樣?
就算趙泰汝等人刻意詆毀抹黑,肅王趙潤在魏國平民們心中依舊是無法撼動的英雄——可能一些平民會在茶余飯后將趙弘潤做過、或沒做過的某些惡劣的事當做談資,聊八卦聊得興致勃勃,但當他們提到肅王趙潤的時候,依舊是豎起拇指大聲夸贊。
這也正是趙泰汝等人比較無奈的一方面:肅王趙弘潤功勛赫赫,就算他們刻意抹黑,也難以搬倒趙弘潤在魏國平民們心中的形象。
魏人平民的想法很淳樸,就算肅王趙弘潤在性格上果真有什么缺點,只要后者心向著他們平民,那么,無論趙弘潤有再多的缺點,平民都能包容。
這還是在梁郡,倘若是在商水郡、河東郡等由趙弘潤征戰收復的土地,在那里倘若有人膽敢詆毀肅王趙潤,相信那些平民會圍而攻之,將造謠的家伙打個半死。
“你這小子……”
聽了趙弘潤的話,趙元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隨即,他想了想,說道:“弘潤,你如今也長大了,六叔也就不多說什么了,相信有些事,你自己可以拿捏分寸。……至于今日這事,六叔我身為宗令,不好偏袒你,你就老老實實在這里呆上一宿,明日,相信你父皇會來處理這件事。”
雖然他這話說得大公無私,可事實上呢,雍王弘譽、襄王弘璟、慶王弘信三人要在各自的靜慮室面壁一宿,而趙弘潤呢,他的靜慮室內卻沒有監察的人員,這擺明了就是讓趙弘潤在這里睡一覺而已,這兩者怎么能比?
由此可見,趙元俼對趙弘潤還是非常袒護的。
“那就這樣,你在這好好歇……不,好好面壁思過,六叔我去看看其余那些人。”
說這話時,差點說漏嘴的趙元俼也有些臉紅。
而聽聞此言,趙弘潤想了想,說道:“六叔,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唔?”趙元俼疑惑地詢問:“什么事?”
只見趙弘潤思忖了一下,說道:“請六叔通融一下,叫人將成陵王趙(文)燊領到這邊來,我有些事想問他。……方才在趙弘信的宴席上,此人雖說猶豫過,但最終卻當場給予了我回覆,接受了我的籠絡,這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
這不算事,趙元俼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向屋外,結果沒走幾步,就聽趙弘潤在后面嬉皮笑臉地討好道:“另外,要是不麻煩的話,六叔你能幫我弄點吃的來么?方才在宴席上,我只顧著離間那幫人,都沒怎么吃……我連晚飯都還沒吃。”
臭小子!
趙元俼沒好氣地回頭瞪了一眼趙弘潤。
片刻工夫后,成陵王趙燊就在一名宗衛羽林郎的指引下來到了趙弘潤這間靜慮室。
進屋后,成陵王趙燊回頭瞧了一眼已經由那名羽林郎在屋外關上的屋門,隨即站在原地適應了一下屋內昏暗的環境。
忽然,他注意到了不遠處正側躺在褥墊上的趙弘潤,走上前來,似笑非笑地說道:“今日,真是讓小王大開眼界,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吶。”
趙弘潤微微一笑,他知道成陵王趙燊這是在打趣他們四位皇子在眾目睽睽之下互毆的這件事——會開玩笑,這就說明彼此間的關系比以往近了一步。
“王叔請坐。”
在坐直了身體后,趙弘潤指著對過的褥墊說道。
成陵王趙燊亦不客氣,邁步走到趙弘潤面對,坐在褥墊上。
隨即,他輕笑著說道:“肅王殿下此刻召小王前來,相信絕非是商議河東四令一事……”
“不錯。”趙弘潤點了點頭,也不隱瞞,如實問道:“我始終想不通,王叔為何會義助我……我不信王叔看不出我的企圖。”
成陵王趙燊聞言捋著胡須看著趙弘潤,在思忖了片刻后,正色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做隱瞞。的確,肅王殿下的意圖,不止我心中清楚,相信當時在場的諸人也都清楚,而我為何站邊肅王殿下你這邊……是因為我覺得,支持肅王殿下你,對我更為有利。”
“哦?”趙弘潤故意說道:“王叔不看好趙五?”
“趙五?”成陵王趙燊微微一愣,曬笑著搖了搖頭,隨即,他正色說道:“那得看對手是誰。……倘若對手僅僅只是襄王,我會站在慶王殿下那邊,但若對手是肅王殿下你,我就覺得,慶王殿下的贏面很小。”
聽了這話,趙弘潤詫異地問道:“既然如此,為何王叔你等要聚眾支持趙五呢?倘若我沒有料錯的話,若非我今日出現,相信王叔你等必定會站在趙五那邊吧?這如何解釋?”
“因為你。”
“我?”
“嗯。……因為肅王殿下一直以來都在打壓我等地方諸侯,倘若肅王殿下愿意接納我等,彼此間如何會鬧到相互視為仇寇的地步?我等并不情愿得罪肅王,實則是肅王殿下以往過于逼迫,逼得我等不得不攜手串聯……”
趙弘潤沉思了片刻。
他不得不承認,成陵王趙燊這話的確沒錯,他的確是一直以來都在針對地方權貴。
想了想,他笑著問道:“王叔此番義助我,就不怕我翻臉不認人?”
成陵王趙燊聞言搖了搖頭,正色說道:“肅王言出必踐,此乃朝野共識。”
“那王叔就不擔心日后?保不定我日后會調轉槍頭來對付王叔你呢!”
“呵呵。”聽了趙弘潤的話,成陵王趙燊笑著說道:“殿下想不通我為何選擇你,而我,方才也想不通肅王殿下為何選擇我,后來我明白了,殿下選擇我,是因為我在我大魏與韓國交戰時,曾表現出護衛國家的姿態,討得了殿下了殿下的歡心。”
頓了頓,成陵王趙燊又說道:“不可否認,我輩有許多人都認為殿下欲大力打壓我等大貴族,甚至于還有人詆毀殿下為族逆,但我卻并非這樣認為。暫且不說殿下能否根除國內諸多大貴族,就算殿下最終辦到了,相信到時候國內的局勢,也并非是殿下所希望的……畢竟,若鏟除了我等王公貴族,到時候,作為唯一碩果僅存的大貴族勢力,王室,就變得格外惹眼了。”
“……”趙弘潤的眼眸閃過一絲異色,沒有打斷成陵王趙燊的話。
見此,成陵王趙燊更加篤信自己的判斷,繼續說道:“其實在我看來,大貴族也好,小貴族也罷,還有商人、平民,都有其存在的道理。……拿軍隊來比喻,王室就是主帥,我輩大貴族則是各營的將軍,而小貴族則是各營的將佐、偏將,世族、地主是將官,商人是運糧后勤,平民則是士卒……主帥統率營將,營將駕馭將官、將官驅使平民,層層相扣。……因此,殿下絕無可能徹底鏟除我輩,因為倘若革除了諸多營將,這支名為大魏的軍隊,就會垮掉。……因此我認為,殿下想要對付的,并非是我等貴族,而是我等貴族中那小部分,一直以來都在侵害國家利益、且在國家蒙難時仍不愿出頭赴國難的人。而我在看清楚這一點后,選擇殿下,是因為我篤信殿下不會對付我。因為成陵王趙燊,對我大魏足夠忠誠。”
這個成陵王……
趙弘潤頗為意外地看著成陵王趙燊,久久不語。
的確,他從未沒有想過徹底根除國內的大貴族,因為這不切實際,暫且不說他有沒有這個能力,就算能辦到,不出數年,那些他所支持的小貴族,亦會迅速茁壯成長變成大貴族——這個社會階級的必然。
因此,正如成陵王趙燊所言,趙弘潤事實上所針對的,就是那些平日里鉆營占了國家便宜,可到了危難關頭卻躲起來的家伙,就好像楚國的巨陽君熊鯉那類人。
“善!”點了點頭,趙弘潤嚴肅地說道:“正如王叔所言,只要王叔果真對國家報以忠誠,我就不會動王叔。”
聽聞此言,成陵王趙燊暗自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事實上,還有一個原因他并沒有說出來,那就是——眼前這位肅王,即將成年。
所謂童言無忌,眼前這位肅王當初喊出我不愿爭大位時,年僅十四,而如今,這位殿下即將弱冠成年。
那么問題就來了:在這位殿下成年后,他是否會收回當年那句話,將那件事合理地解釋為童言無忌呢?
倘若果真發生這種情況,那么,魏國的格局將產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而一旦這位殿下榮登大位,那么到時候,所有被這位殿下視為仇寇的對象,都將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