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四令,當趙弘潤的嘴里說出這四個字時,殿內諸賓客中,有約七成以上的人驟然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心跳亦劇烈跳動起來。
像什么兵部職方司郎陶嵇、禮部祠部司郎周裕等朝中官員此番前來赴宴,表示援親近慶王趙弘信的心跡,亦或是慶王趙弘宣企圖借今日與在場諸王公諸侯勢力達成一致來打擊雍王弘譽的聲勢,這些都只不過是此次筵席的添頭。
真正的主菜是什么?那即是針對河東四令這塊肥肉的利益分割。
能否讓自己的人把持北屈、汾陰、皮氏、蒲坂這四座城,將決定日后在河西之地的巨大利潤——河西羌胡,那是規模不亞于三川陰戎的異族,這就意味著,三川諸部落擁有多少牲畜,河西羌胡亦擁有多少牲畜。
而三川諸部落擁有多少牲畜?
單單川雒聯盟,就擁有著上百萬的羊群,這還不包括羷部落、羯部落、羚部落與王庭所在的烏須部落。
并且,牲畜只是這份財富中的一方面,除此之外仍有另外一項無法讓人忽視的龐大利潤:奴隸。
竟然魏國對奴隸、奴工一直避而不談,但不可否認,使用奴隸與奴工遠比雇傭本國平民劃算得多。
倘若雇傭本國平民,非但平時要支付工錢,萬一受了工傷還得給予撫恤賠償,否則就會被刑部與御史盯上;可雇傭奴隸呢,只要管飽即可,就算奴工因為各種原因出現死亡情況也不必為撫恤頭疼。
正因為這個原因,如今魏國國內那些由工部主持的大工程,實際上都是以奴工作為主要勞動力。否則,全靠雇傭民夫或征用刑徒(囚犯),如何能夠滿足魏國那巨大的勞動力缺口。
要知道,某位肅王殿下可即將與工部聯合出臺一項前所未有規模的百年工程——修建全國范圍官道,使條條大路通大梁,全面改善魏國的道路情況。
什么博浪沙河港十年工程、梁魯渠五年工程,與這項百年工程想必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因此可想而知,魏國的勞力缺口,或者干脆點說奴工缺口到底有多嚴重。
而在這種情況下,擄掠河西羌胡之民,就成為了魏國國內貴族們除了搶掠河西之地的龐大牲畜外,第二種利潤龐大的牟利來源。
甚至于,對此某些人已在摩拳擦掌、急不可耐——想當初某位肅王出征三川時,那些人錯過了這種血腥的牟利機會,而如今,又出現了河西羌胡這頭肥美的羔羊,豈能錯過?
正所謂利令智昏,在龐大利潤的誘惑下,魏國國內的諸多王公貴族們再一次聞風而動,紛紛聯合起來,倘若某位肅王殿下再一次擋在他們發財的路上,那么,他們將毫不猶豫地再次重演當年三川貿易初時的事,聯合起來迫使這位肅王殿下妥協。
而慶王趙弘信,就是他們在被雍王弘譽婉言拒絕后找到的代言人,為了河西之地的龐大利潤,他們將不遺余力地支持慶王趙弘信,搬倒雍王,且使肅王屈服。
可沒想到,今日肅王趙弘潤,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件事說破,這讓在場諸王侯始料未及之余,有些茫然失措。
肅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場諸多王侯皆有些看不透,以至于在足足十幾息內,殿內依舊寂靜非常,落針可聞。
而趙弘潤卻不管這些人,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一口地抿著。
見此,慶王趙弘信皺皺眉,在思忖了片刻后,笑著說道:“弘潤怎得突然提起此事了?”
聽聞此言,趙弘潤轉頭看了一眼慶王弘信,似笑非笑地說道:“五王兄不知,小弟在汾陰時,聽說國內有幫不安分的家伙,企圖聯合起來威逼小弟,迫使小弟對此妥協……”
“有、有這事?”慶王趙弘信面色古怪,訕訕說道。
而此時,趙弘潤卻盯著慶王弘信低聲說道:“據說,五王兄亦牽扯其中?”
“……”慶王弘信張了張嘴,可還未等他開口,卻見趙弘潤忽而笑道:“當然,小弟相信五王兄與此事必定沒有關系,畢竟你我兄弟一場,何以要弄到反目的地步呢?父皇幾番說我脾氣臭,我也承認,我就是無法忍受某些人問也不問,就擅做主張地從我的碗里夾肉吃……我是這樣想的,我給你的,你拿著;沒給你的,莫別伸手。……這樣對彼此都好。要不然了,我寧可我手里的碗砸了,也要把這些家伙端著碗的手給剁了!”
聽著趙弘潤意有所指的話,慶王弘信面皮一陣抽搐,幾番做出仿佛要豁出去的架勢,但最終卻仍舊忍了下來,干干笑了兩聲。
不得不說,此刻慶王弘信心中倍感窩火,他哪里會聽不出趙弘潤那指桑罵槐似的警告。
有那么一瞬間,慶王弘信地恨不得站起身來,一腳踹翻面前的案幾,揪住身邊這個老八的脖領子,怒聲呵斥他。
但是理智卻告訴他,只要他敢發作,身邊這個老八多半會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將案幾給掀了——對方,今日分明就是來找茬示威的!
慶王弘信回頭瞅了一眼趙弘潤身后那二十人。
衛驕等九名宗衛,他自然是認得的,鄢陵軍的副將晏墨,趙弘信也認得,知道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將軍。
而剩下的十名鄢陵軍士卒,那一個個皆是體魄魁梧、虎背熊腰的悍卒,只見這十名士卒,一個個站得筆直,神色冷淡地仿佛死士一般,且臉上、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或多或少都一條條好似手指般粗細的疤痕,仿佛蜈蚣一般。
從他們身上的甲胄判斷,這十名鄢陵軍士卒,應該個個都是五百人將,即每逢戰事沖鋒陷陣在戰場第一線的悍卒——似這等出生入死的悍卒,廝殺起來可能比養尊處優的宗衛們還要強悍。
看著這些人一個個手扶劍柄、面無表情,縱使慶王弘信心中篤信趙弘潤絕不敢在這里叫這幫人行兇,但心底仍難免有些發怵。
“五王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弘潤扭過頭看著慶王弘信,將后者面部的顏色變化全然看在眼里。
此時,在趙弘潤看不到的角落,慶王弘信死死攥緊了拳頭,但他臉上卻仍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附和地說道:“是,弘潤所言極是……”
聽聞此言,趙弘潤話鋒一轉,忽然盯著慶王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五王兄亦認可小弟所講的這個理,為何還要造勢逼迫我呢?”
慶王弘信聞言面色猛變,而就在他以為趙弘潤即將與他徹底撕破臉皮時,卻見后者哈哈一笑,說道:“開個玩笑而已,五王兄何必這幅表情?……那些道聽途說,我聽過就算。我相信,這件事與五王兄肯定沒有關系,對吧?”
慶王弘信張著嘴,頗有些反應不過來,半響后這才干干說道:“當、當然。……為兄怎么會對弘潤不利呢?”
“只要不是五王兄就好。”趙弘潤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隨即瞥了一眼殿內的諸多賓客,輕笑著說道:“我相信五王兄必定與此事無關。我猜五王兄,必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挑唆!……五王兄且稍等,小弟猜這些人中,必定有欲離間你我兄弟之情的人。”
說著,他不等慶王弘信有何反應,便神色冷淡地注視著在場的諸多王侯,淡淡說道:“在座的諸位為何都不說話呢?……據本王所知,在座的諸位不是都想聊聊河東四令的問題么?何不當著本王的面,光明正大地講出來呢?!”
然而,回應趙弘潤的,依舊是一陣沉默。
見此,趙弘潤輕笑著說道:“諸位,莫道本王沒有給你等機會。……你們想要談談河東四令的事,那好,今日本王就與諸位談。錯過今日,那可就沒有機會了……”
聽聞此言,在座的諸賓客面面相覷。
忽然,或有一名看似三四十歲的小胡子貴族淡然地開口問道:“不知怎么個談法?”
聽聞此言,趙弘潤的目光頓時投向了那人,問道:“你是何人?”
只見那人坐在其中朝著趙弘潤拱了拱手,謙遜地施禮道:“小侯乃苑陵酆叔。”
“哦。”趙弘潤恍然地點了點頭,打量著對方淡淡說道:“原來是苑陵侯。……北屈、汾陰、皮氏、蒲坂,這四座城,君侯看上那一座了?”
這趙潤……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苑陵侯酆叔聞言心下一愣,并未立即回復,而是在心中揣測著趙弘潤那句話的含義。
然而趙弘潤卻似乎有些不耐煩,皺著眉頭說道:“苑陵侯,本王還在等著呢。”
見此,苑陵侯酆叔連忙道了聲歉意,說道:“肅王殿下,小侯豈敢奢求?只是小侯有個外甥,熟讀兵書、又精于武藝,希望能舉薦于肅王……小侯相信,此子不會使肅王殿下失望,必定能作為駐軍的軍尉。”
“哦。”趙弘潤點了點頭,隨即問道:“君侯的外甥叫什么?”
“叫做陳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苑陵侯酆叔臉上露出幾許笑容,連忙說道。
“哦。”趙弘潤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敢問君侯,君侯的外甥有何軍勛、功績么?”
“這個。”苑陵侯酆叔猶豫了一下,搖頭說道:“暫時……還無。”
聽聞此言,趙弘潤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搖頭說道:“這可不好辦啊,一無軍勛、二無功績,本王不覺得令外甥是合適的人選。更何況……”說到這里,他嘴角揚起幾許譏諷,語氣一轉,冷冷說道:“本王并不覺得你苑陵侯,有推薦駐軍軍尉的資格。”
似這等裸的嘲諷,讓苑陵侯酆叔的面色頓時就沉了下來:“肅王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肅王殿下莫不是要羞辱小侯?”
“你誤會了。”趙弘潤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本王不是說你沒有資格,本王是說,殿內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