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當大梁城正在遍傳南梁王趙元佐率軍返回大梁的消息時,趙弘潤卻在關注一封書信。
一封,由楚王熊胥寫給他的書信。
確切地說,這封書信并不是直接由楚國使節送到趙弘潤的肅王府上的,而是經過了垂拱殿——楚王熊胥給魏天子寫了一封信,可魏天子在看了一遍書信后,卻說了一句這不是寫給朕的,送到吾兒府上去吧。
于是,禁衛們便將這封又送到了趙弘潤手中。
西陵君屈平……終究還是要敗了。
看著手中這封書信的內容,趙弘潤的心情有些凝重。
前些日子,楚國屈氏一族本家二公子屈陽,已懷著失望的心情返回了楚國。
因為他最終也沒有說服魏國介入楚國屈氏與熊氏的內戰,大梁的某些朝廷官員,很不厚道,收了這位二公子的厚禮,但是絲毫沒有協助說服魏天子的意思。
尤其是趙弘潤的三皇兄襄王弘璟。
據趙弘潤所知,屈陽為了求見魏天子,贈送了襄王弘璟一批極為貴重的厚禮,可這位三皇兄倒是好,在魏天子拒絕接見屈陽后,居然絲毫沒有將那份厚禮吐出來歸還屈陽的意思,反而在后者面前大倒苦水,說他是如何如何被其父皇從垂拱殿趕出來的,遭受了怎樣怎樣的罪,弄得屈陽都不好意思再開口。
趙弘璟在垂拱殿遭罪了?
開玩笑,這廝只不過是去了一趟垂拱殿,對魏天子說了一句:父皇,那屈陽想見您。
當時魏天子就說:不見。
趙弘璟點點頭,說了一句哦,然后他轉身就走了。
什么拉著魏天子的衣袍跪在地上哭求,什么被氣憤的魏天子踹了幾腳,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
不得不說,當趙弘潤聽說這件事時,險些將嘴里的茶水都噴出來:這趙弘璟,未免也太沒臉沒皮了吧?
但不可否認,趙弘璟大賺了一筆,而且賺地極為輕松,讓趙弘潤有有些眼紅。
畢竟趙弘潤可做不出來這種沒臉沒皮的事,他早就命宗衛們將屈陽送到王府里的東西全數歸還,因為這事,某位肅王府的門客沒少被王府里的綠兒大管家扯著耳朵遷怒。
“噔噔噔。”
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名身穿著錦甲的瘦弱侍衛,從屋外跑入了書房。
“弘潤……你怎么還在這里啊?不是說好今日要去冶造局的嗎?”那名瘦弱的錦甲侍衛氣鼓鼓地說道,可能是因為她在前殿等了半響都沒有等到趙弘潤的關系。
毋庸置疑,這名錦甲侍衛,便是前幾日說要跟著趙弘潤去冶造局見識見識的玉瓏公主。
趙弘潤本以為玉瓏公主的這股新鮮勁沒兩天就能打消了,沒想到,待玉瓏公主在冶造局的靶場見識到了冶造局最新研發的戰爭兵器后,居然著了迷,將連弩、狙擊弩這等戰爭兵器當做了玩具,在靶場玩地不亦樂乎。
冶造局的官員們倒是無所謂,畢竟他們在靶場測試這些戰爭兵器,也只是為了測試某些數據,好進一步地改良這些戰爭兵器,既然某位公主殿下玩地開心,那就由著她唄。
反正他們只要記錄了數據就可。
于是乎,玉瓏公主就在冶造局掛了職,搖身一變仿佛成了測試冶造局武器與戰爭兵器的抽樣測試官。
也難怪,畢竟如今的冶造局,雖然還未成為魏國工藝的標準,但在軍用器械方面,可謂是獨秀一枝,曾經輝煌的兵鑄局,也已徹徹底底淪為了冶造局代工工廠般的角色。
不可否認,六王叔趙元俼與他的宗衛們狩獵時所使用的武器,其實皆是軍制武器,但是這些玉瓏公主曾經瞪大眼睛驚呼好厲害的武器,放到冶造局這里,純粹就是淘汰了又淘汰的東西。
冶造局,已是魏制武器裝備以及戰爭兵器的最高工藝代表。
“看什么呢?”
見趙弘潤坐在書桌后看著一塊綢絹,玉瓏公主好奇地湊過腦袋去瞅了兩眼,這才發現,這不是一塊簡單的綢絹,而是一封書信。
更讓她驚訝的是,這封書信上出現了兩種文字,一種是她認得的魏篆,還有一種她則不認得。
“這是……國書?”玉瓏公主吃驚地問道。
“對,楚國送來的國書。”趙弘潤點點頭說道。
“為什么會在你手上?”玉瓏公主倍感吃驚地問道,因為在她看來,這種國書不是應該送到垂拱殿的么。
趙弘潤聞言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因為這是楚王寫給我的書信啊。”
玉瓏公主將信將疑地看著趙弘潤。
事實上,趙弘潤還真沒有欺騙玉瓏公主,因為這封國書,的確還真是楚王熊胥寫給他的,因為在六月初的時候,他給楚王熊胥寫了一封信。
一封不懷好意的書信。
——時間回溯到六月中旬——
六月中旬的時候,正值魏國王都大梁發生了刑部尚書周焉遇害的案件,而楚國這邊,羋姓熊氏與羋姓屈氏仍斗得火熱。
事實上,這次楚國的內戰,并非單純的熊氏與屈氏的奪權內戰,而是王黨與反對派貴族的矛盾激化所導致的內戰。
所謂的王黨,指的是支持楚王熊胥的派系。
在齊、魯、魏、越四國討伐楚國戰役之后,當得知魏國的肅王姬潤不費多少工夫,便得到了數十萬乃是上百萬楚國民眾的民心時,楚王熊胥終于意識到,他的弟弟汝南君熊灝曾經提出的主張是正確的。
楚國正在衰弱,而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并非是因為齊國或者魏國,而是因為楚國內部的貴族勢力。
因此,楚王熊胥終于下定決心,對國內某些貪婪暴虐的貴族勢力,祭起屠刀。
他將國戰戰敗、王都壽郢失陷所引起的楚國國民的驚恐與恨意,轉嫁到了那些貴族身上,希望鏟除一些國家的負累或蛀蟲。
當然,為了避免樹立太多的敵人,楚王熊胥并沒有對與他熊氏有關系的大貴族下狠手,比如他熊氏自身,只削了一個巨陽君熊鯉。
支持他這一觀點的,除了他的兒子們以外,還有季連氏、項氏、景氏等幾個古老的氏族。
而反對派貴族,指的就是那些被楚王熊胥剝奪了權利,因此憤然投向屈氏,企圖聯合起來使楚王妥協的貴族聯盟。
事實上,反對派的主張并不一致,比如屈氏,其實是想趁此機會取代熊氏執掌楚國的王權,而與屈氏結盟的那些反對派貴族,則有不少只是想讓楚王熊胥收回王命,恢復他們原有的權利。
最好彌補他們的損失。
唯獨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西陵君屈平,他之所以投向反對派,只是因為他已明確得知,楚王熊胥是想一口氣將整個屈氏鏟除,而他,卻不能坐視這件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族被楚王熊胥連根拔起。
而就在這兩股勢力彼此廝殺地正激烈的時候,楚王熊胥收到了趙弘潤的書信。
當時,楚王熊胥只叫來了兩個人與其商議,一個是項燕,一個便是曾派過巫女行刺趙弘潤的楚水君。
“魏國難不成要介入我大楚的內戰?”
說這話的,正是那位楚水君,一名長發披肩,容貌看起來很是英俊的男人。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仿佛一點兒也不擔心魏國會那樣做。
道理很簡單,因為此事涉及到王權正統問題,中原各國不可能有任何一位君王,會支持屈氏以下克上,畢竟此事一旦開了先例,各國的正統王權是否穩固也會受到影響。
“不,那個小子很狡猾……”
楚王熊胥將書信遞給了楚水君。
“那個小子?”楚水君掃了兩眼書信,隨即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點點頭說道:“肅王姬潤……呵!這些言辭,還真是冠冕堂皇……”
“呵呵呵。”楚王熊胥亦忍不住笑了起來。
為何?
因為趙弘潤在心中極為熱忱地呼吁熊氏與屈氏彼此克制,莫要因為內戰引起國家的動蕩,一副對楚國考慮的模樣,倘若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一名楚人呢。
“包藏禍心的小子!”楚水君冷哼了一聲。
想想也是,要知道楚國的王黨與反對派已經廝殺到了彼此不共戴天的地步,這會兒叫他們雙方彼此克制?
怎么克制?
放過屈氏?嘿,此時不斬草除根,豈不是后患無窮?
可尷尬之處就在于,那位魏國的肅王姬潤,非但寫了一篇冠冕堂皇的詞,還提出了一項讓楚王熊胥與楚水君頗為頭疼的建議:魏國愿交還固陵等幾個縣,作為楚國流放屈氏一族的牢地。
這可真是太奸詐了。
要知道那幾塊土地,原是固陵君熊吾的封邑,四國伐楚戰役之后被楚國割舍給魏國,可誰都知道,那幾塊土地早已被那個肅王姬潤手下的騎兵洗蕩,連當地的楚民都被卷帶走了,純粹就是一塊空地而已。
而如今,魏國提出愿意歸還這幾塊沒啥大用的土地,更有肅王姬潤呼吁熊氏與屈氏為了國家彼此克制的言辭,幾乎快要扭轉曾經作為楚國敵對國的形象,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希望楚國好的好鄰國。
更要命的是,王黨還真不好對屈氏趕盡殺絕了。
否則楚人就會嘀咕:連魏人都在呼吁我們不要內戰,為何我們(王黨)卻反而不如魏人愛我們的同胞?
“奸詐的小子!”
因為這件事,楚國王黨派系不知有不少人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