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瓏的生母蕭淑嬡,居然是原南燕大將軍蕭博遠的女兒?而這蕭博遠,難道就是洪德二年因謀反被處死的主犯?……等等,照這么說,那些兇黨,豈不就是當年僥幸逃過一劫的蕭氏余孽……余黨?是玉瓏的舅舅家的人?這……
趙弘潤扶著額頭在殿內走來走去,不得不說,他被這一連串的訊息給驚呆了。
是的,他知道玉瓏公主的母親就是蕭淑嬡,可他還真不清楚,蕭淑嬡居然是原南燕大將軍蕭博遠的女兒,他一直都以為,蕭淑嬡的身世很平淡無奇呢。
這也難怪,畢竟蕭淑嬡是魏天子的禁忌,是逆鱗,因此,宮內沒有人膽敢提起這個女人,以至于趙弘潤還真不知道,蕭淑嬡竟然是大將軍的女兒。
“何公子,麻煩將你所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本王,拜托了。”幾步走到何昕賢面前,趙弘潤沉聲說道。
何昕賢愣了愣,點點頭,將當初他祖父何相敘告訴他的辛秘,如實地告訴了趙弘潤:“……南燕大將軍蕭博遠,乃是鎮守南燕、抗擊北方韓國入侵的蕭氏將門之后,不過據說此人素來狂妄,仗著他曾鼎力助陛下登位,乃是從龍之臣,在南燕擁兵自重,儼然國中之國的做派。更有甚者,屢屢吃士卒空餉、中飽私囊,將戶部撥給的軍餉大半收入囊中,致使南燕幾次發生士卒暴動。……于是,陛下便委派洪德二年大梁武試的首名衛穆,前往南燕,擔任蕭博遠的副手,徹查這件事……”
“是如今的南燕大將軍衛穆?”趙弘潤打斷道。
“應該不會有錯。”何昕賢點點頭說道。
“……”趙弘潤皺了皺眉,隱隱感覺這件事有點不對勁,不過還是耐著性子聽何昕賢繼續講述。
“……衛穆到了南燕后,果真找到了蕭博遠的種種罪證,于是暗發密信給陛下,陛下因此大怒,降下圣旨要蕭博遠即刻返回大梁,審查此事。可沒想到,蕭博遠據不交出兵權,竟挑唆南燕士卒造反,言南燕軍心不穩,難以赴京,后來又傳聞他與暗有聯系,或有投靠之意。陛下震怒,遂派軍隊討伐,在衛穆暗中協助下,終將蕭博遠抓獲,押解大梁,而其余造反士卒亦盡皆斬首。……肅王殿下所說的大梁動蕩,莫非指的是那些受蕭博遠牽連的世家吧?聽祖父說,蕭氏歷代是我大魏的虎將名門,在大梁亦有諸多幫襯的世家。”說到這里,他拱了拱手,說道:“在下知道的,就只是這些了。”
“……”趙弘潤一言不發,抿著嘴唇思忖著何昕賢講述的故事。
他感覺,何昕賢所講述的舊年往事,存在著諸多疑點。
比如說,衛穆當年只是大梁武試的頭名,魏天子將其派往南燕擔任那蕭博遠的副將,在南燕毫無根基、毫無人脈的衛穆,居然還真能找到蕭博遠貪贓枉法的罪證?
蕭博遠是傻的么?居然不對衛穆加以防范?
趙弘潤可不相信曾經坐鎮南燕的這位大將軍,會是一個毫無心機城府的人。
要知道,在迄今為止他趙弘潤所遇到過的人中,無論魏國還是楚國、亦或是齊國,只要是坐鎮一方的大人物,那盡是些極難對付的。
先說楚國,比如符離塞上將軍項末、新陽君項培、壽陵君景舍,趙弘潤并未真正意義上擊敗過他們,頂多就是打個平手而已。
再說齊國名將田耽,還有讓田耽都感到棘手的楚國邸陽君熊商。
再比如此番討伐楚國時攻占了楚國偌大地盤的東越(國)東甌軍大將吳起,還有將吳起死死阻隔在九江郡、使前者未能形成壽郢包圍網的楚國西陵君屈平。
這些都是坐鎮一方級別的將帥,既然蕭博遠曾經是鎮守南燕的大將軍,他應該不至于差這些人差地太遠吧?
可衛穆居然可以扳倒蕭博遠,取代后者的地位?
趙弘潤怎么想都感覺這件事不是那么簡單。
再說蕭博遠擁兵自重、暗通韓國,趙弘潤也覺得有點問題。
擁兵自重,這一點他倒是還可以相信一下,畢竟自古以來,有不少手握兵權的將軍或多或少都會有,哪怕是他趙弘潤,難道就肯輕易將手中的兵權交出去?
可暗通韓國,這就有點問題了,因為蕭氏是魏國鎮守南燕的世代虎將名門,按理來說,與姬姓趙氏的關系應該已經是彼此信任,哪怕私底下發生過什么齷蹉,但好歹應該維持著君臣的關系,既然如此,蕭氏好端端的干嘛暗通韓國?
不會是老頭子想搞蕭氏吧?
趙弘潤深深皺緊了眉頭,畢竟他知道,他父皇是有過前科的——碭郡游馬。
碭郡游馬,這支曾經極有機會能培養成為魏國的騎兵、而且還是極難培育而成的游騎兵的軍隊,就曾被趙弘潤的父皇魏天子過河拆橋,為了堵住楚國的怒火而無情地拋棄掉,以至于魏國的騎兵建設至今都沒有什么進展。
搖了搖頭,趙弘潤將心中的諸般猜測拋之腦后,既是因為這件事或許牽扯到他父皇的又一個黑歷史,又是因為這件事還牽扯玉瓏公主的母親,以至于趙弘潤發自內心地不想去查證。
他要查的,只是刑部尚書周焉遇害案,而不是原南燕大將軍蕭博遠謀反案,而如今,倘若他沒有猜錯的話,他已經得知了那些兇黨的來歷底細——蕭氏余孽!
如此說來,當初楚國使節熊汾遇害一事,亦是那些蕭氏余孽所為?目的是為挑起楚國與我大魏的戰火?
趙弘潤面色陰沉地咬了咬牙。
他很清楚,三年前楚暘城君熊拓率軍進攻魏國,究竟死了多少魏人,為此,趙弘潤曾經恨不得宰了暘城君熊拓與平輿君熊琥,只不過后來情況有變,他想借熊拓去挑起楚國的爭權內亂,因此這才收手、并且轉而支持熊拓。
說到底,這是為了整個魏國的利益,是為了大局著想,并不表示趙弘潤就釋懷了當年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暘城君熊拓之所以進攻魏國,原因在于趙弘潤的父皇魏天子曾為了謀取宋郡而坑害過對方,所以說,這是一筆糊涂賬。
但是歸根到底,當年暘城君熊拓率軍進攻魏國,是因為有人給了前者一個絕佳的借口——楚國使節熊汾遇害一事。
倘若此事果真是那些蕭氏余孽為了挑起楚國與魏國的戰火,那趙弘潤絕對不能容忍。
要知道,相比較同樣遭到背叛與拋棄的碭郡游馬,那些英勇的魏國騎兵,哪怕是心中恨地咬牙切齒,可也從未做過危害國家利益的事,因此趙弘潤對他們極為敬重,哪怕碭郡游馬在魏、宋兩國平民中仍然被扣著賊寇的帽子,亦要恢復游馬軍的番號,將游馬軍、如今稱之為商水游馬的騎兵,打造成魏國獨一無二的騎軍,重現碭郡游馬的輝煌,以此祭奠當年那些被國家與朝廷所背叛的英勇而忠誠的魏國騎兵士卒。
可蕭氏余孽——對,就是余孽——他們的做法,卻讓趙弘潤感到厭惡,感到憎恨。
因為這些人將對魏天子、對朝廷的憎恨,擴展到了對整個魏國的憎恨,哪怕這些人心中其實沒這么想,但事實上他們的所作所為,卻是如此。
倘若當年楚國使節熊汾遇害一事果真與蕭氏余孽有關,那么,當年死在楚國軍隊手中的無辜的魏國平民百姓,那些蕭氏余孽至少得負起一半的罪責。
似這種名副其實的兇黨,哪怕他們當年果真有什么冤屈,趙弘潤也不會花費精力去替他們平凡,反而會毫不留情地抹殺,畢竟這些人,已經做出了威脅整個魏國安危的事。
“肅王殿下?”
見趙弘潤面色陰沉,久久沒有說話,何昕賢不禁有些忐忑。
良久,趙弘潤長長吐了口氣,拱手朝著何昕賢拜了一下,由衷地說道:“多謝何公子為本王解惑,今日本王尚有些要事,不便久留,日后定要專程請何公子到府上赴宴,作為答謝。”
“不敢不敢。”何昕賢連忙拱手還禮:“肅王殿下若有要事,且自顧前去。”
點點頭,趙弘潤招呼著眾宗衛們,當即前往大理寺。
望著趙弘潤離去的背影,何昕賢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隨即臉上露出幾分笑容。
畢竟此番與那位肅王殿下化解了當年的芥蒂,他心中也是高興地很。
可就在他關上殿門,剛剛轉身的時候,他愕然看到,殿外的庭院中,有一名較為面生的文吏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不是馬書令么?他什么時候來的?……他盯著我做什么?
何昕賢心中有些忐忑,他認得對方,那是一名在翰林署內并不怎么合群的官員,但好似靠山不小,曾經與對方為難的署內官員,都被此人教訓過。
當然,這并不是何昕賢最忐忑的,最讓他忐忑的,是他此番將趙弘潤這個外人,帶到了修撰史書的考據文獻庫房,這是有違翰林署的規章條例的。
因為心中有愧,何昕賢低著頭,頗有些心虛地從那名馬書令身邊走過。
而那名馬書令,只是冷眼看著他,看著他從面前走過,隨后,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