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一炷香工夫前,齊國名將田耽在宿縣的南郊指揮麾下軍隊戰列陣勢。
他麾下東路軍,早在昨日的傍晚前便從蘄縣來到了宿縣,只不過當時天色已不早,是故田耽并非著急攻打宿縣罷了。
當夜,田耽命令麾下兵將們一方面在宿縣南郊距城十五里處駐扎軍營,一方面則叫士卒安裝隨軍而至的許多戰爭兵器的部件。
正如當初趙弘潤攻打三川時使商水軍運載著魏國冶造局所研發的投石車與連弩車,田耽的東路軍,亦配置有魯國工匠們研制的戰爭兵器,比如說稱之為天石戰車的投石車。
依靠著這些戰爭利器,田耽得以在短短幾日內前后攻克鐘吾、蘭陵、溧陽,以讓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抵達铚縣。
雖然說期間發生了點意外,原本作為目標的铚縣居然被魏軍的商水軍給攻占了,但即便如此,田耽也已攻克三座城池。
一想到功勛,田耽便不由得想到了西路軍,因為魏國的肅王趙弘潤,至今為止也已攻克了相城、铚縣、蘄縣,恰恰好也是三座城池。
雖然說事實上田耽還有攻克海州的功勞,但是真正計較起來,攻克海州的功勞應該屬于齊國羽山要塞的羽山軍,并不能算作東路軍的功勞。
因此,目前為止西路軍與東路軍的戰功不相上下,就看哪方先攻克宿縣,那么,哪方就能領先。
正因為如此,昨日田耽亦是大清早地就帶領兵馬前來宿縣。
到了宿縣一瞧,田耽發現趙弘潤與他的西路軍還未抵達,心中大樂。
他哪曉得是西路軍摸錯了方向,就快摸到符離塞去了,見西路軍遲遲未到,他暗自鄙夷了一陣魏軍的行軍速度,便吩咐麾下兵將做好次日強攻宿縣的準備。
反正田耽也沒想著要借助魏軍的力量攻克宿縣,趙弘潤與他所率領的西路軍來與不來,對他而言相差無幾。
此番田耽所率領的東路軍,乃是齊國瑯邪郡境內的軍隊。
瑯邪郡,乃齊國少數幾個部署重兵的郡縣,總共駐扎有瑯邪軍、北海軍、東萊軍以及即墨軍這四支,因為瑯邪郡一帶受海夷的騷擾很嚴重。
這四支軍隊,編制分別為一萬人,因此換而言之,整個瑯邪郡部署著齊國四萬軍隊,這在齊國境內也是非常少見的,能與瑯邪郡相提并論的,恐怕也只有齊國與韓國的邊界巨鹿郡了。
而在去年齊國呂僖決定攻打楚國之際,瑯邪軍、北海軍、東萊軍、即墨軍這四支軍隊的編制人數臨時翻倍,而此次,前三支軍隊一齊出動,作為田耽麾下的軍隊,而即墨軍則留下守衛瑯邪郡。
瑯邪軍、北海軍、東萊軍這三支人數為兩萬人的軍隊,再加上預備役,東路軍主帥田耽手中的兵權其實一度達到八萬。
不過隨著沿途攻克楚國的城池,田耽亦相應了陸續分出兵力守衛已攻占的城池,因此,如今他手中的兵力,也就在六萬左右。
這一點,情況與趙弘潤的西路軍非常相似,因為后者此番前來宿縣所攜帶的軍隊,差不多也是這個數。
也正是因為雙方手中的兵力相當,戰功也相當,使得田耽在心中對趙弘潤略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他對趙弘潤有何偏見,只不過,他已三十出頭,并且成名已久,而趙弘潤雖說亦是一位戰功赫赫的魏國公子,但說到底,這位肅王殿下今年不過才十六歲。
這一比較,讓田耽如何自處?
贏了不光彩,輸了,那固然是更不光彩。
除非是在戰功方面將趙弘潤這個后輩遠遠甩在后面。
不過就在田耽振作精神準備打一場漂亮的攻城戰,使宿縣也成為他的功勛時,他忽然收到了鄢陵軍將軍東郭昴派人送來的訊息:魏國的肅王到了!
到就到唄!
田耽當時暗自嘀咕了一句。
數日前在蘄縣,商水軍曾與東路軍發生矛盾,因為這件事,田耽對趙弘潤多少也有些怨氣。
原因很簡單,因為趙弘潤將他的肅王王旗交給了商水軍,以此來告誡、甚至是警告東路軍。
田耽毫不懷疑,倘若當時他東路軍的兵將果真膽量攻擊商水軍,那么,趙弘潤勢必會立即派人將這件事告訴齊王呂僖,請后者治東路軍的罪。
否則,肅王的王旗不呆在肅王身邊,交給單獨出征的商水軍這算是怎么回事?
正因為如此,于公于私田耽都不想與趙弘潤見面。
可轉念一想,他忽然又覺得,他還非得去見一見趙弘潤不可。
一般來說,無論是友軍還是盟軍,彼此間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即誰先抵達某座敵城,誰就能率先攻打這座城池,除非力有不逮,否則其余軍隊不可搶功,免得戰后利益分配不均,發生齷蹉。
可問題就在于,那位魏國的肅王姬潤,至今年僅十六歲,并且貴為一國的公子,他是不是清楚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呢?
倘若他東路軍這邊打得火熱,那位肅王的西路軍卻趁機奪了宿縣,這又該怎么辦?
于是想來想去,田耽覺得還是應該去見一見那位魏國的肅王,當面說說清楚,免得發生齷蹉。
因此,他將指揮權暫時讓渡給北海軍的將領仲孫勝,讓他代為指揮東路軍對宿縣的攻城事宜,而他,則帶著幾名親衛,騎馬前往宿縣西郊,尋找趙弘潤的行蹤。
而趙弘潤這邊,他一邊觀察著齊隊的戰斗力,一邊徐徐前來宿縣的南郊,意圖旁觀東路軍主力部隊的攻城情況,以至于他與田耽在途中碰到了面。
在聽到宗衛長衛驕的低聲提醒后,趙弘潤當即便注意到了迎面而來的田耽那一行人,遂勒住了韁繩,靜靜地等著對方過來。
片刻工夫后,田耽帶著幾名親衛來到趙弘潤身前,拱手抱拳說道:“姬潤公子,別來無恙。”
他的態度很冷淡,一張臉面無表情,語氣也并非很熱情,就仿佛是對待陌生人似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田耽與趙弘潤本來就只有一面之緣,也談不上有什么交情。
“呵。”趙弘潤聞言輕呵了一聲,拱拱手還了一禮,隨即目視著田耽不說話。
因為他很清楚,田耽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心高氣傲絕不亞于他們魏國的碭山軍大將軍司馬安。
不過清楚歸清楚,并不代表趙弘潤就能接受田耽這種態度。
既然田耽以冷淡對待他,那么他自然也以冷淡對待田耽。
二人沉默對視良久,田耽驚訝地發現,對面這位年僅十六歲的魏國公子,似乎絲毫不受他田耽的盛名影響,這讓田耽在暗暗稱贊了一句后,對趙弘潤的印象也變得愈發惡劣。
而在旁,兩人的隨行人員彼此互望了幾眼,也隱隱看出了幾分——這兩位偏師的主帥大人,似乎對彼此皆不是很服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田耽微吐一口氣,終止了與趙弘潤那無意義的相互凝視,只見他哂笑道:“須知兵貴神速,姬潤公子何以姍姍來遲?”
這是在教訓我么?
趙弘潤暗自皺了皺眉,臉上卻無有表示。
他當然不會開口解釋是他摸錯了方向,畢竟這么說還不得讓對方笑死?
于是他淡淡說道:“所謂欲速則不達,徐徐而進,以王道御兵,則戰必勝、攻必取……貪功冒進之輩,往往自食惡果。”
二人的對話,讓二人身背后的隨從皆微微色變。
固然,田耽的話暗藏嘲諷,然而趙弘潤的回應,又豈是沒有譏諷的意思?
只不過這兩位都說得挺隱晦罷了。
好個狂妄的家伙(小輩)!
再一次相互凝視著,趙弘潤與田耽皆在心中暗罵。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趙弘潤如今儼然已是魏國統帥層次的佼佼者,而田耽更是揚名已久的齊國名將,況且此次齊王呂僖又分別任命他們二人擔任西路軍以及東路軍的主帥,誰會甘愿被對方比下去?
趙弘潤不愿,田耽更加不愿!
或許這才是他倆相互看不順眼的真正愿意,什么蘄縣那件事,只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可能是逐漸意識到對面那位魏國的肅王并非是尋常意義上的年輕人,因此,田耽懶得與對方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按照慣例,先到先取,宿縣歸我東路軍!”
“笑話!”趙弘潤聞言哂笑道:“照這么說,蘄縣是我西路軍打下來的,你東路軍憑什么厚顏無恥地入駐城中,居然還揚言若商水軍不開城門,你等就要攻城?!”說著,他伸出手來做討要狀,正色說道:“你要打宿縣?可以,蘄縣還回來!”
“……”田耽聞言皺了皺眉。
別以為東路軍眼下已抵達宿縣,并且已在宿縣的南郊建筑軍營,就覺得蘄縣對他們已不再重要。
事實上,宿縣南郊的東路軍的軍營,只不過是起一個田耽在攻打宿縣期間的過渡作用罷了,蘄縣才是東路軍的真正據點城池,齊國負責督運糧草的后勤軍,早已源源不斷地將供養東路軍的糧草運到蘄縣。
這個時候將蘄縣交還給西路軍,那他們東路軍怎么辦?
想到這里,田耽不悅說道:“蘄縣本就是我東路軍負責攻打的城縣……是你西路軍搶了我軍的功勛。”
“笑話!”趙弘潤撇撇嘴,譏諷說道:“不是說先到先得么?”
田耽張了張嘴,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