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們說羯角的軍隊什么時候來啊?”
“不清楚,不過這兩天碭山軍與成皋軍陸續離開雒城,分兵筑營,看來羯角人應該是快到了。”
“聽說羯角的軍隊有百萬之眾?咱們三支軍隊加起來也不到五萬,這怎么打啊?”
“那是羯角人自吹自擂。……此事我碰巧聽綸氏部落前去打探的戰士們說了,羯角的軍隊頂多三十幾萬,而且其中只有六七萬可以稱之為軍隊,其他都只是些連武器裝備都不全的奴隸,這樣算下來,咱們與羯角人的兵力相差,其實并不大。”
“咦?阿武,你還聽得懂羱族語?”
“那當然,哈哈哈……”
“阿惠,你別聽這小子瞎說,他哪里聽得懂羱族語,根本就是那名綸氏部落的氐族人懂得魏國的語言而已。”
“可惡,阿豹你……”
在雒城西城墻上的某段城墻,隸屬于商水軍的三名新兵,李惠、樂豹、央武,一邊干著手中的活,一邊小聲交談著。
可能是他們仨的動靜過大,引起了正帶著兩名兵卒正在城墻上巡視的一位商水軍千人將。
只見那名商水軍千人將眼睛一瞪,操著一嘴明顯帶有楚國口音的魏國方言,大聲呵斥道:“喂,那邊的三個小子!給我閉上嘴趕緊干活!”
“糟糕,是冉滕千人將。”央武睜大了眼睛。
三名商水縣少年縮了縮腦袋,不敢再閑聊,他們唯唯諾諾的模樣,引起附近許多商水軍老卒的哄笑。
“笑個屁啊!”千人將冉滕瞪著眼珠子環視了一眼周遭,沒好氣地罵道:“趕緊給我將女墻加固,羯族人可都是神箭手,現在不抓緊時間,到時候對方一箭射死你們!”
所謂的女墻,指著是有城墻中留有窺探口的墻體,即凹凸循環的墻垛,其作用是當士卒們站在凹處,從城墻上窺探城外的敵軍時,兩邊凸起的墻垛能最大限度地起到保護作用,對于弓箭尤其有效。
近百年來魏國新建的城池,其城墻皆是筑有女墻的,這種有效的防御措施在所有中原國家都廣為流傳。但遺憾的是,這座魏國在建國初期所筑的雒城,其城墻本來就不具備這種功能。
因此,從前幾日起,碭山軍與商水軍便開始針對雒城的城墻進行增筑,兩軍的士卒從城外砍伐林木,隨后將圓木劈成木板,再將其釘成一丈寬、半丈高的厚板,固定在雒城的城墻上,一方面使墻體增高,增加敵軍攀爬城墻的難度,另外一方面則充當阻擋敵軍飛矢的掩體。
為了防止敵軍用火箭燒毀這些木墻,商水軍的士卒們在每一塊木板之間,皆留下了約一人寬的空隙,這樣一來,哪怕其中一段木板被燒毀,也不會牽連到其他的木板。
沒辦法,畢竟雒城是數百年前魏國所建的古城,其防御性能與近百年來所建的魏國城池根本不能相提并論,誰敢想象,雒城的城墻只有區區兩丈多的高度?
區區兩丈余的高度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敵軍根本不需要云梯、井闌車等攻城器械,單憑士卒架起人梯,就足以攀上城墻。
正因為如此,因此商水軍只能用木板變相地墻體加高,盡管他們都清楚這種木頭所筑造的墻體,敵軍只需一波火箭就能燒掉大半。
就在千人將冉滕呵斥這邊的商水軍士卒之際,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眾人下意識望了一眼,這才發現,來人竟然是他們商水軍的掌兵大將,伍忌。
“將軍。”附近的軍卒紛紛行禮。
伍忌揮了揮手,隨即,他在望了一眼這段城墻的作業進度后,皺皺眉,對千人將冉滕道:“加緊速度!羯角人應該會在今明兩日抵達雒城。”
“是。”冉滕抱拳領命。
而從旁,小卒央武瞪大著眼睛,一臉驚喜地望著全身將軍甲胄的伍忌,一個勁地推攘身邊的同伴,小聲說道:“是伍忌將軍,伍忌將軍誒。”
似乎是聽到了什么,伍忌轉頭望了一眼央武,微微一笑,隨即繼續朝前面的城墻走去。
見此,央武一臉憧憬地喃喃說道:“伍忌將軍對我笑了,哈哈,伍忌將軍對我笑了……”
說罷,他見身邊的同伴沒有回應,遂納悶地轉頭望去,卻見他同伴李惠正驚愕地望著城外。
“怎么了,阿惠?”
見同伴臉上露出驚愕之色,央武順著他的目光朝城外遠處瞧了一瞧,卻駭然瞧見,遠處的山坡,明明方才還空無一物,此刻卻已出現了數百騎穿著各式各樣羊皮襖的人。
隨后,僅僅只是眨眼工夫,那視線盡頭的山坡上,陸陸續續出現無數類似的騎士,皆是一名騎士駕馭三匹戰馬的標準羯族騎兵的配置。
“敵……敵情!”央武下意識地大聲叫道。
聽聞此言,還沒走多久的伍忌立刻停下腳步,緊忙來到城墻邊,從墻體的窺探口窺視那視線盡頭的騎兵,那仿佛無窮無盡、卻明顯可以看出仍在繼續增多的羯族騎兵。
皆是騎兵,沒有跟隨奴隸軍……是羯角的先遣哨騎么?
伍忌皺了皺眉。
“將軍,要吹警號么?”千人將冉滕在旁急聲問道。
伍忌沉著地觀望著視線盡頭的無數羯族騎兵,搖頭說道:“羯族人習慣用奴隸軍消耗敵軍的體力。……這些羯角人的奴隸軍還未出現,他們不可能冒著巨大的犧牲而攻城,商水軍繼續手中的活。不過,記得留一只眼睛盯著城外那些羯族人,據說那幫人很擅長偷襲,別被他們伺機奪去了性命。”
說罷,他吩咐千人將冉滕道:“吹笛警戒,通知全軍,羯角人已至!”
“是!”千人將冉滕點了點頭,將捏在手中的那只號角舉到嘴邊,使勁吹響。
“嗚——”
一陣厚重而悠長的號角聲響起。
似這種代表著警戒的號角,一般都比較悠長,目的是告訴軍中士卒:敵軍已經到可視范圍內,務必提高警惕。
而若是羯角人開始攻城,那么,號角聲都會相對短促,借此表達迫在眉睫的意思。
而在城內,那些聽到了這種號角聲的商水軍士卒,亦不驚慌,在各自千人將或百人將的率領下,迅速增防于城墻。
同時,亦有人迅速將此事稟告正在氈帳內玩泥巴的趙弘潤。
不開玩笑,此時此刻,趙弘潤的確正在氈帳內玩泥巴,不過,他并非真的為了玩,而是在制作戰爭泥盤,將雒城一帶的地形,用泥盤模擬出來,這可遠比一紙地圖更加直觀。
這不,當城內諸部落族長們聽到商水軍用來預警的號角聲,在親自登上城樓確認了此事后,連忙趕到趙弘潤所在的氈帳,卻震驚地發現,這位肅王殿下竟然在氈帳內,用泥盤繪出了雒城一帶的地勢,使得整個戰場一目了然。
“怎么,諸位小時候沒玩過泥巴么?”
蹲下地上的趙弘潤抬頭瞧了一眼站在氈帳口的諸部落族長們,笑著調侃道。
聽聞此言,灰羊部落的族長齊穆軻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那是小孩子玩意,怎可與肅王您這……簡直不可思議。”
諸族長們紛紛點頭附和,目瞪口呆地望著帳內的那一片栩栩如生的泥盤。
只見這泥盤,地勢高低起伏,有峽谷、有峭壁、有森林、有湖畔,一切布置皆與他們印象中的當地地形幾乎一模一樣,而正中央,則是趙弘潤用泥巴捏成了一座城池,不出意外便是他們腳下這座雒城。
“這里倒點水。”趙弘潤指了指泥盤中一塊凹陷地。
見此,身旁的宗衛種招提著羊角杯倒了大概小半杯的清水,于是乎,一片“湖泊”就這樣形成了。
“總算是完工了。”趙弘潤站起身來,走到角落的木桶中洗干凈雙手,隨后,見那些族長們仍呆呆站在帳口,遂好笑地說道:“諸位,還愣著做什么?都進來啊。”
聽聞此言,諸族長們這才走入帳內,圍繞著那片泥盤站著,眼眸中仍然是滿滿的不可思議之色。
“本王聽到警號了,是商水軍吧?……羯角的大軍到了么?”
“是的。”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點點頭,說道:“不過并未發現奴隸軍的蹤跡,因此,應該是羯角的一支前哨騎兵到了。”
“在哪?”趙弘潤用抹布擦著手,隨口問道。
而同時,宗衛穆青遞給祿巴隆一根纖細的木桿。
望了一眼手中的纖細木桿,祿巴隆又望了一眼那栩栩如生的泥盤,一下子就領悟了,遂用右手捏著木桿,用木桿另外一頭,在泥盤中雒城西側的一片土坡上方畫出一個范圍,口中說道:“這里,雒城西邊的土坡。”
“唔。”趙弘潤點了點頭,隨即從一名宗衛手中接過兩只用墨汁染黑的黑色木雕,分別將其放在泥盤中雒地北方的一片森林、以及雒地南方的一片山澗附近。
很顯然,這兩只木雕,分別代表著碭山軍與成皋軍。
而之后,趙弘潤又取過一些用羊血染紅的紅色木雕,將其擺在祿巴隆所指的一帶,隨即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注視著這片戰場。
“情報還是不足啊……先守一陣再說。”趙弘潤冷靜地說道。
望了眼眼前那片栩栩如生的泥盤,不知為何,方才還對羯角人氣勢洶洶趕至而有些擔心的諸部落族長們,此刻竟感覺意外地平靜。
難道是因為,眼前這位肅王,很不可思議地俯視著整個戰場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