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兀大哥,姬潤他們為什么要撤退呢?”
在跟隨魏國碭山軍撤往東邊的途中,烏娜一臉擔憂地詢問著兄長烏兀:“是不是羯角部落派出了很多軍隊,姬潤他們打不贏?”
未戰而退……怎么可能!
暗自恥笑一聲,烏兀側過臉,望向附近那些碭山軍士卒,只見那一名名魏卒一臉漠然,仿佛根本不在意他們為何會向東撤退,不過讓烏兀更加在意的是他們斗志昂然的眼神,以及那種渾不在意前方究竟是生路還是死路的鎮定。≥
無論看多少次,都是一支讓人毛骨悚然的軍隊……碭山軍。
烏兀瞥了一眼自己激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不動聲色地用另外一只手撫了撫。
“烏兀大哥!”
“唔?”烏兀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妹妹烏娜正嘟著嘴不滿地望著自己。
見此,烏兀微微一笑,寬慰道:“放心吧,烏娜,魏國的軍隊不是因為打不贏羯角部落而撤退的。”
“咦,不是么?那是為什么?”
為什么……是示弱吧?示敵以弱、驕敵之心、攻敵不備……中原國家所廣為流傳的兵法。
烏兀暗自沉思著。
碭山軍主動撤軍,是因為誘敵么?……誘使羯角部落的部落戰士撇下奴隸軍,輕裝追趕碭山軍……這就是姬潤與那個司馬安大將軍的計劃么?如若比塔圖真的中計了……會被吞掉啊,比塔圖。你派出追趕的部落戰士,會被這支可怕的魏隊一口吞掉!
烏兀抬頭望向了一眼這片三川之地那晴朗的天空。
他隱隱有種猜測,那就是他其實并沒有猜到魏人們全部的意圖,但是即便只是猜到其中一條,就足以讓烏兀替羯角部落感到惋惜:倘若比塔圖那些羯族人果真因此而小看了這些魏人的話,那么,羯角部落會因此得到沉重的代價。
不得不說,烏兀的確是一名腦筋與其憨厚長相仿佛不匹配的羱族人。
他猜地沒錯,碭山軍之所以選擇主動撤退,其目的有三。
先,與商水軍匯合。
先前由于碭山軍與商水軍每日趕路的度差距頗大的關系,使得碭山軍哪怕走另外一條迂回的路線,仍然過了商水軍,提前到達了與羯角部落的勢力范圍。
換而言之,此刻商水軍正朝著碭山軍的撤退路線而來,大概還有十日到半個月的工夫,才能抵達之前碭山軍安營扎寨的位置。
但是,倘若碭山軍主動向東撤退的話,那么,根本不需要十日甚至半個月,依照碭山軍的行軍度,他們在三四日內就能與商水軍匯合。
而一旦與商水軍匯合,借助商水軍所運載的那些由冶造局所研的新式連弩,司馬安便不需要擔心自己麾下的碭山軍士卒,會犧牲在于羯角部落那二十余萬作為炮灰的奴隸軍的廝殺中。
其次,便是投下“誘餌”。
以故意營造出魏軍作戰不利的局面,來試探或考驗鞏、雒兩地的羱族人與羝族人部落。
正所謂患難見真情,倘若這些部落見魏軍作戰不利而側向羯角部落,那么就對不住了,這些部落,亦會被列入鏟除與驅逐的名單內。
至于第三個目的,那就是引誘羯角部落的部落戰士。
根據烏兀的透露,羯角部落的部落戰士與奴隸軍,完全就是兩支能力有如天壤之別的軍隊。
前者是由部落中英勇的勇士組成,皆是些弓馬嫻熟的戰士。
這些人,往往一個人配置三匹馬,一匹馬馱著輜重、口糧,另外兩匹交換騎乘,可一日趕路數百里。
這是游牧民族騎兵標準的配置。
而魏國作為一個農耕國家,騎兵的數量遠遠不及對方,并且,軍中的騎兵也并未奢侈到一個人配置復數戰馬的地步,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烏兀提醒魏軍莫要妄想去偷襲羯族人,因為要偷襲游牧民族的騎兵,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一旦偷襲不成,派出去的軍隊就會被羯族騎兵拖死。
哪怕是同樣作為騎兵,亦會被配置有三匹戰馬的羯族騎兵拖死。
但這只是羯族人的騎兵,至于那些奴隸軍,就根本沒有這種待遇了。
羯族人的奴隸軍,全身上下唯一的裝備,就只有一根長槍,甚至于有時候,奴隸們往往握著削尖的木棍沖上戰場,畢竟他們只是羯族人眼里作為炮灰的消耗品,根本不需要裝備太多太好的武器。
因此,當羯族人的騎兵們牽著三匹戰馬優哉游哉地前進時,那些奴隸軍,卻要憑借著雙腿來趕路。甚至于,保不定還是在半饑半飽的狀態用雙腿趕路。
這就意味著,羯族騎兵與奴隸軍的行軍度,有著極大的差距。
若在平時,那些羯族騎兵們或許會遠遠跟在奴隸軍身后,優哉游哉慢慢地趕路。
可如今,在碭山軍故意示弱,營造出不戰而退局面的如今,那些羯族的騎兵,會不會為了追趕他們碭山軍,而撇下奴隸軍,加快追趕呢?
而這,恰恰就是趙弘潤與司馬安所希望的。
只要沒有那二十余萬奴隸軍攪局,司馬安以及他麾下的碭山軍,根本不懼那些所謂部落勇士的羯族人騎兵。
如此過了數日,轉眼便到了八月四日。
在這一日,碭山軍派出去搜尋商水軍的騎兵,已成功找到了后者的位置。同時,不但將趙弘潤親筆所寫的書信交給了商水軍掌兵大將伍忌,而且伍忌還托信使帶回了口訊。
“伍忌將軍托小人回覆殿下,他說,謹遵肅王殿下帥令,末將會小心戒備。”
充當信使的碭山軍騎兵抱拳言道。
聽聞此言,司馬安皺眉問道:“伍忌將軍只叫你傳來口訊?沒有親筆回書?”
倒不是不相信自己麾下的騎兵,他只是覺得很奇怪罷了,畢竟按理來說,伍忌應該親筆寫一封回信才對。
回信?那也要伍忌認得字啊……
趙弘潤暗自苦笑了幾聲。
是的,堂堂商水軍掌兵大將,伍忌頗為勇武,但,由于出身楚國貧寒農戶的他,并不識字,就連楚國的文字都難得認得幾個,更別說魏國的文字了。
順便提及一句,趙弘潤寫給伍忌的書信,實際上是用楚篆寫的。畢竟,就算伍忌認不全幾個楚國篆字,但他賬內的將軍們,他的親衛們,總會有識字的。
不過話說回來,倘若換做魏篆的話,恐怕伍忌那幫人就全傻眼了。
“伍忌將軍,還未學會我大魏的篆字么?”司馬安可能是瞧出了點端倪,表情怪異地問道。
“唔……仍在努力掌握當中。”趙弘潤挑著好聽的話解釋道。
說起來,楚國出身的將領們,除非是貴族出身、否則,很少有機會去學習本國的文字。
但是在魏國這邊,身為一名將領,不要求你有怎樣的文采、能寫出怎樣的文章,但你至少得掌握最基本的常用文字,否則,豈不是連兵法都看不懂?連朝廷送來的文書都看不懂?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司馬安咂了咂嘴,忍不住說道:“希望其盡快掌握,否則……真不像話。”
“呵呵。”趙弘潤苦笑了兩聲。
其實說起來,這話也就是司馬安、百里跋、徐殷等宗衛出身的大將軍有資格說,事實上在魏國國內,仍然有不少明明執掌著軍隊卻大字不識的將官。
回國后,要不要弄個軍官私塾,教一教那些大字不識的將領們呢?
趙弘潤暗自想道。
只可惜,要落實這件事非常困難,畢竟將領們幾乎都駐守在邊疆,將他們召回大梁,辦學一同教授文字,那邊防還要不要了?
想來想去,最穩妥的辦法還是先招收一批文學基礎不弱的文人,教授他們在趙弘潤看來頗為有效的戰術,然后再讓這些人單獨去給邊防的將領軍教課,前提是武人與文人湊在一起不至于生矛盾。
算了,先應付眼前的事吧。
回了回神,趙弘潤轉頭望向司馬安,說道:“大將軍,再往前,可就是雒地了。”
“唔。”司馬安應了一聲,神色似乎顯得有些失望。
畢竟到眼下為止,鞏、雒兩地的羱族與羝族人還未暴露出“背叛”魏國的跡象,而派出去的騎兵,也還未傳遞回羯角部落派出先遣騎兵隊的消息,這使得他那一石三鳥的計劃,除了與商水軍匯合以外,其余兩個目的都未能達成。
而就在司馬安暗暗遺憾羯角部落并未上當的時候,碭山軍騎兵營兩位將軍之一的季鄢,在趕路途中策馬靠近了趙弘潤與司馬安。
“殿下,大將軍,他們回來了。……正如大將軍所估計的,羯族人,果真派出了數量不少的騎兵,追趕我軍。”
與同樣面露凝重之色的趙弘潤對視了一眼,司馬安沉聲問道:“多久到?”
“約半日。”
“……”趙弘潤與司馬安互望了一眼。
他們絲毫沒有去責怪那些打探消息的騎兵為何這么遲才將消息送回軍中的意思,畢竟要打探到羯族部落是否派出了先遣的騎兵,就意味著那一隊魏軍斥候幾乎是與羯族先遣騎兵同時啟程的。
對方是一人配三馬,而魏軍的騎兵斥候卻是單人單騎,在這種情況下,能提早半日左右將這個消息傳回軍中,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不難猜測,那些斥候為了拉開與羯族先遣騎兵的距離,多半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拼了命將這寶貴的消息傳回碭山軍中。
打?還是不打?
司馬安取出了三川地圖,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地圖上的地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