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等兵部左侍郎徐貫回到兵部本署后,便將南梁王趙元佐的要求告知了兵部尚書李鬻。
一提到那十三萬套武器裝備,兵部尚書李鬻這個倔老頭便不由地沉默了。
畢竟這件事因他而起,要不是他親自到垂拱殿,請動魏天子出面干涉,兵部與冶造局的關系,不至于到如今這種狀況。
可問題在于,當時李鬻不去不行,畢竟在他看來,當時若是對研發出新工藝的冶造局視而不見的話,冶造局勢必將逐漸占據本屬于兵鑄局的資源,最終取代兵鑄局。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當時李鬻并沒有奢求冶造局的新工藝,他只是希望兵鑄局能維持如今的局面罷了,但令他意外的是,魏天子非但袒護了兵鑄局,甚至于,強行命令冶造局將新工藝教給兵鑄局。
這個舉動,讓兵部內許多官員大大松了口氣,畢竟魏天子的這個舉動,意味著這位陛下還是看重兵鑄局的。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冶造局的反應竟然那么大,那位肅王殿下二話不說便退出了軍工鑄造。
這讓李鬻不由地心生了別的想法。
他隱隱已有些懷疑:魏天子,當真是在幫兵部么?
這個猜測,李鬻誰也不敢透露,畢竟似這種事一旦泄露出去,勢必會被朝野所唾棄:陛下已袒護你兵部到這種地步,你李鬻還想怎樣?
相信一般人必定會有這種想法。
可在李鬻看來,魏天子“幫助”兵部的“動作”,未免有點大了,很明顯是觸及到了那位肅王殿下的逆鱗。
自己局內辛辛苦苦研發出來的新工藝,平白無故必須交給別的司署,那位肅王殿下以及冶造局的人因此大怒。這合乎情理。畢竟這種事就算是落到他們兵部身上,恐怕反應也是如此。
可問題就在于,魏天子真的是為了幫助兵部而不惜惹怒那位肅王殿下。還是說……其中另有隱情?
若是另有隱情……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回想起當時在垂拱殿內,魏天子笑呵呵地安撫著自己。李鬻暗自嘆了口氣。
他接觸這位老謀深算的天子十幾年了,大致對這位陛下的心性已有所了解,因此,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位陛下為了袒護他兵部,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要不要試探一下?
李鬻若有所思地捋著胡須。
是的,有一個辦法可以試探試探魏天子的真正意圖。
沉思了一番后,李鬻再次親自前往垂拱殿。
當李鬻來到皇宮內的垂拱殿時。魏天子一如既往地正與三位中書大臣在殿內審批章折。
“陛下,兵部尚書李(鬻)大人求見。”
一名小太監向魏天子稟告道。
魏天子微微一愣,旋即臉上露出幾許淡淡的笑容:“宣他入殿。”
“是。”
沒過多久,李鬻便邁步走入了殿內,叩地拜道:“臣李鬻,叩見陛下。”
魏天子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一臉古怪地笑問道:“李愛卿,莫不是弘潤那劣子又給朕添什么亂了?”
“啊?”李鬻聞言稍稍有些尷尬,連忙道出了實情:“臣此番并非為肅王殿下而來,而是為南梁王的新軍……”
“新軍啊。”魏天子沉吟了一番。問道:“有什么問題么?”
“回稟陛下,我兵部的左侍郎徐貫大人,半日前已將南梁王領到城外的禹水軍營……”李鬻詳詳細細地將兵部的安排告訴了魏天子。聽得魏天子連連點頭。
“這不是安排到很好么?”
“話雖如此。”李鬻頓了頓,猶豫說道:“不過南梁王要求我兵部盡快交割那五萬新軍的武器裝備……”
魏天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不動聲色地說道:“這個要求合理,朕不會不允。”
并非陛下您允許與否的問題啊……
李鬻心中苦笑一聲,頗有些尷尬地說道:“陛下,臣亦知南梁王的要求合理,只不過,如今距離年底僅六個月,想要在這六個月內。交割給南梁王五萬套武器裝備,則必須兵鑄局日夜趕工……可如此一來。駐軍六營的更替裝備,恐怕就要延后了……”
說到這里。他拱了拱手,硬著頭皮懇請道:“臣以為,兵鑄局勢必難在年底之前完工十三萬套裝備,因此,斗膽懇請陛下放款限期……”
這老小子……是在試探朕么?
魏天子端詳了一番李鬻的神色,在微微一思忖后,不動聲色地說道:“唔……半年內鑄造出十三套武器裝備,這的確有些強人所難。……這樣吧,南梁王的新軍裝備不可延誤,至于駐軍六營,李愛卿不妨派人向幾位大將軍知會一聲,延誤至明年,也無不可嘛。”
陛下這是答應了?
李鬻聞言倍感意外,畢竟魏天子松口,就意味著魏天子的確是站在他們兵部這邊的。
只不過,待李鬻仔細一想,卻又感覺不對勁。
由兵部派人與駐軍六營的大將軍交涉?若真如此,那幾位大將軍還不得派人將他們兵部的本署大院給挑翻了?
這根本就沒有什么改變嘛!
暗自咬了咬牙,李鬻只得硬著頭皮又說道:“陛下寬宏,不過臣覺得,此舉恐怕也不妥當。”
“唔?這不是李愛卿的懇請么?怎么李愛卿自己又覺得不妥當了?”魏天子似笑非笑地望著李鬻,笑說道:“李愛卿,你到底想怎樣啊?”
你到底想怎樣啊,聽聞這一句話,盡管魏天子的語氣很平淡,但聽在李鬻耳中,宛如驚雷一般,讓他下意識地跪倒在地。
咬咬牙,他懇請道:“臣……臣懇請陛下。使冶造局出面相幫。”
這老小子……
魏天子暗暗冷哼一聲,臉上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皺眉說道:“這個。恐怕不好辦啊。……前幾日,朕叫弘潤的冶造局將新工藝交給你兵部。并狠狠訓斥了他一番……這劣子的性子啊,向來如此,自己的東西不當好,總是惦記著別人的……可話說回來,朕前幾日應李愛卿所請,命冶造局退出此事,然而今日李愛卿又來懇請朕,希望冶造局出面相幫……李愛卿。你是在戲弄朕么?”
“臣……臣萬萬不敢!”李鬻磕頭在地,連忙說道:“只是當時臣考慮不周。”說罷,他猶豫了一下,咬牙說道:“是臣當時糊涂了,誤以為肅王殿下欲搶我兵鑄局的權,因此……臣有罪!”
魏天子淡淡地看著李鬻,半響后語氣平靜地說道:“這件事起因在弘潤,因此朕不怪你。……不過,弘潤的性格與朕相似,一旦下了決定。就不會朝令夕改。……你明白么?”
“臣明白……”李鬻心情很是復雜。
畢竟魏天子的話暗示著,他既然制止了冶造局去搶奪兵鑄局的權,就不會再下令冶造局再次插手此事。朝令夕改,這是任何一位君王的忌諱。
這是否意味著,魏天子是站在兵部這邊的?
李鬻說不好,魏天子的態度,讓他捉摸不透。
但不可否認,魏天子已把話說到這份上,他李鬻也就沒有臉面再有所懇求了。
至于此行試探魏天子真實心意的目的,也失敗了。
魏天子的態度,讓李鬻捉摸不透。
“還有什么事么。李愛卿?”
李鬻搖了搖頭,旋即這才醒悟過來。躬身說道:“臣已無事啟奏,臣告退。”
“唔。”
魏天子點了點頭。注視著李鬻離開垂拱殿。
嘿!這老小子倒是狡猾了……試探朕?
魏天子嘴邊若有若無地掛起幾分笑意,淡淡問道:“童憲,弘潤那劣子最近在做什么?”
大太監童憲乃是魏天子的心腹,知曉許多旁人不知的隱情,這不,他聞言表情詭異地低聲說道:“聽說肅王殿下最近因為陛下介入了他冶造局與兵鑄局的賭局,大發脾氣,因此最近都不怎么去冶造局,除了去拜訪俼王爺,就是在肅王府,或是去一方水榭……另外,冶造局的人對兵鑄局以及兵部亦是滿腔怨憤,這不,冶造局的司署門外還掛上了一塊木牌子,上書兵部與狗不得入內。”
兵部與狗不得入內?哈!
魏天子樂不可支地搖了搖頭,旋即若有深意地問道:“群情激憤?”
“是。”童憲低了低頭,低聲說道:“聽說前日兵鑄局局丞李縉求見肅王殿下,非但未曾如愿見到,還被冶造局的局丞王甫給趕了出來……”
那劣子,猜到了么?還是說,是老六……
魏天子微微皺了皺眉,可能是他覺得,自己親身領悟的道理與別人講述的道理,這其中大有差別吧。
且不說垂拱殿,且說李鬻渾渾噩噩回到兵部本署,見到了等候已久的左侍郎徐貫。
“陛下怎么說?”徐貫著急地問道。
李鬻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陛下說,他袒護了我兵部一次,不會再袒護第二次。”說著,他便將在垂拱殿內與魏天子的對話告訴了徐貫。
徐貫聞言后沉思著說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兵部自行解決與肅王殿下的矛盾?”
“怕是如此了。”李鬻點了點頭,心情沉重地說道:“看來唯有老夫明日親自去一趟冶造局了。”
聽聞此言,徐貫面色古怪地說道:“與肅王殿下交涉?恐怕結果不盡人意啊。”
李鬻默然不語。
他與肅王趙弘潤已打過多次交道,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可問題就在于,目前兵部的窘迫局面,唯有冶造局才有本事化解。
當然了,前提是,兵部得償付足夠的代價。
足以使那位肅王忘卻心中怨憤的巨大代價。
“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