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趙弘潤帶著眾宗衛們,以及冶造局的局丞王甫,郎官陳宕、程琳、荀歆等人,騎馬出了大梁,徑直往東北而去。
就連趙弘潤也感覺不可思議,他初次私下出城,竟然不是為了游玩,而是為了親自勘察那塊被他選中作為大梁北側港口的土地,博浪沙。
期間,他不由地感嘆,自己在通往曾經夢想的道路上真是越走越偏了。
畢竟他當初就是為了當一個安享榮華富貴的王爺,拒絕一切勞累麻煩的差使,這才對他父皇那個累人的位子毫無興趣。
只可惜,他父皇在上一回祀天儀式上坑了他一把,以至于趙弘潤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只能選擇入主冶造局那么個爛攤子,害得他如今不得不為了振興冶造局而奔波。
當然了,在前往目標地博浪沙的途中,趙弘潤自然不會忘記腹緋他父皇一番,這個時候,他也只能用這種自我欺騙的方式來安慰自己了。
博浪沙,北臨黃河,南臨官渡河,它處在駐軍六營之一成皋關所通往大梁的一段官道旁,西南是中牟縣,東面跨官渡河則是黃池縣,若建設為大梁北側的港口,其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這是趙弘潤從大梁附近地圖中所得出的結論。
可事實上,等到他們一行人到了博浪沙后,冶造局的局丞王甫以及郎官陳宕、程琳、荀歆等人。皆對博浪沙復雜而惡劣的地形條件紛紛搖頭。
也難怪,畢竟博浪沙是處于黃河與官渡河的交匯處的一片地形極其復雜的河灘。西側是邙山余脈,放眼望去,到處沙丘連綿起伏,而沙丘上更是荊棘叢生,野草沒人。更要命的是,沙丘低洼處。沼澤地、水洼連成一片。蘆葦叢生。
至于那條連接成皋關與大梁的官道,便坐落在此,堪稱是大魏境內最難行走的幾條官道之一。
而趙弘潤這一行人,如今就站在官道河的東側,遙遙望著官道河西邊的那一片沼洼之地。
“殿下打算在此建造港口?”冶造局局丞王甫皺皺眉,看起來是對在這博浪沙建造港口頗為不滿意,畢竟這里的地形在他看來實在太復雜了,與其在此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還不如找個地形更加合適的地方建造港口。
想了想。他勸趙弘潤道:“殿下,下官覺得,不如在浚水與官渡河的那片土地建造港口,反正河道也能通。”
“離大梁太近了。”趙弘潤搖了搖頭。
事實上。王甫說得并沒有錯,畢竟博浪沙距離大梁還有個幾十里地呢,實在沒有必要將港口建造地那么遠,反正那些礦石最終不都是得運到大梁的么?
但不得不說,王甫之所以會這么認為,那是因為他沒有趙弘潤看得那么遠。
在趙弘潤看來,或許大梁周邊的郊區眼下的確荒涼。但是,隨著大梁逐漸繁榮,入住的國民越來越多,現有的大梁城,是絕對不足以容納日后越來越多的人口的,到那時候,大梁城勢必會向四周擴張。
因此,在博浪沙建造港口,別看如今離大梁還很遠,但日后,隨著大梁城的擴張,這里遲早會與大梁城接壤,反過來說,若是將港口設在王甫所說的位置,那么日后就麻煩了,難不成到那時再拆了現有的港口,重新再在博浪沙建造港口?于此如此,還不如一步到位,節省人力物力。
再者,別看博浪沙與大梁之間還有幾十里地,但這塊空地恰恰好充當趙弘潤設想藍圖中的商貿之地,畢竟博浪沙的地理位置著實優越,哪怕這里全是荒地,趙弘潤也相信這片土地必然繁榮起來,更何況,如今這博浪沙兩側,便有中牟與黃池兩座縣城。
在趙弘潤看來,只要他冶造局在博浪沙建造了港口,那么,中牟與黃池兩座縣城亦能受益,城縣逐漸朝著這條官渡河靠攏,逐漸將這一帶打造成繁榮的商貿之地,與大梁連成一片。
到那時,或許博浪沙會成為天下商賈匯聚之地,成為天下經濟的樞紐也說不定。
注意到這位肅王殿下的表情,局丞王甫與陳宕、程琳、荀歆幾人對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因為他意識到,這位肅王殿下已拿定了主意,那么再勸也是無用,與其多番勸說惹這位肅王殿下生氣,還不如考慮考慮,如何將這片地形復雜的土地,改造成適合建造港口的地方。
“那些蘆葦倒是好辦,一把火就能燒個精光……難就難在底下,若下官沒有猜錯的話,那些皆是泥濘的沙土淤泥,并非實土……想在這造船塢,恐怕……”說到這里,王甫搖了搖頭。
郎官陳宕、程琳、荀歆三人對視一眼,亦相繼搖了搖頭,畢竟他們都是工匠出身,盡管不是非常善于營建,但至少有那方面的經驗,很清楚地基的重要性,若底下并非實土,哪怕是蓋起參天大廈也無濟于事。
這時,趙弘潤插嘴提醒道:“用巨木打樁,如何?”
王甫、陳宕、程琳、荀歆四人疑惑地看了過來,見此,趙弘潤雙手比劃著,詳細地說道:“取圓木,一段削尖,垂直打入淤泥,然后再用木板覆蓋那些木樁……”
聽聞此言,陳宕捋了捋胡須,驚訝地說道:“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木浸于水易腐爛,況且殿下所要求的船港占地頗大,日后修繕起來,恐怕是個麻煩。”
趙弘潤聞言默然不語,因為這也正是他所擔憂的,畢竟正如陳宕所言,將木樁打入淤泥中,木頭遲早會腐爛。到時候怎么辦?將覆蓋在上面的木板撬掉,再重新打木樁?
這時。郎官程琳提議道:“不如用石樁代替木樁?”
聽聞此言,王甫等人眼睛一亮,紛紛點頭,唯獨趙弘潤心中有些遺憾。
畢竟在趙弘潤看來,最佳的辦法無疑是打造一個圓桶般的模具,將其埋入那淤泥中。然后往圓桶內灌混凝土。但遺憾的是,他眼下弄不出水泥來。
石灰在大魏倒是不罕見,問題在于,單純用石灰攪拌石沙的混合物,缺乏一種凝性,平時里用用還可以,但是一旦沾上水,很容易會化。
與其相比,還不如就像程琳所說的。用石柱代替,這才最符合大魏當前所具備的工藝。
唯一的弊端在于,石柱需要用整塊長條狀的巨石打磨,要知道石料活這可是一門細致的手藝。畢竟在還未出現石膠的當今,一旦在琢磨時石料崩斷,就意味著前功盡棄,容錯率太低。
因此,與其用石料,趙弘潤更加傾向于澆筑鐵柱,用鐵樁來代替石柱。
可如此一來問題又來了。畢竟大魏冶鐵工藝發達,鐵礦在這個國家可稱得上是緊銷物,需要用到的地方太多,以至于趙弘潤甚至還想著日后從其他國家購入鐵礦,又怎么肯輕易將鐵資源用在這種地方?
天曉得建造一座他心目中的港口,需要消耗多少鐵礦?
就在這時,郎官荀歆的一句話讓趙弘潤眼睛一亮:“用銅鑄造樁柱,如何?”
聽聞此言,趙弘潤一拍額頭,荀歆若不說,他還真沒想到用銅柱。
也難怪,畢竟在他心目中,鐵礦早已成為最重要的資源,以至于他一時半會竟沒想起銅來。
還別說,這真是個好主意。
要知道在大魏,銅的使用率并不高,除了鑄造錢幣需要大量的銅以外,其余能用得上銅的,幾乎是微乎其微。
不可否認大魏境內有不少銅器,但更準確地說,那幾乎都是產自楚國的青銅器,誰讓大魏的銅工藝,遠遠被楚國甩在后頭呢?
正因為大魏是冶鐵國家,因此,銅在大魏的價格并不昂貴,礦石價格甚至不到鐵礦的一半,即便如此依然還是滯銷,以至于大批的銅礦被荒棄,不如鐵礦開采那么興旺,更別提金銀等昂貴金屬。
更重要的是,銅礦在楚國更是不計其數,就算在大魏國內收購不足,趙弘潤也可以從暘城君熊拓這個渠道獲得銅礦。
“銅柱好,銅柱好!”
趙弘潤連說了幾聲,亦不忘贊許地望一眼荀歆。
在決定了大致開發方針后,剩下的,就是具體制定開荒這片荒蕪之地的策略了,畢竟以趙弘潤的想法在博浪沙建造港口,這涉及到許許多多的問題。
比如,運輸那些銅柱。
當然了,這只是一些小問題,相信局丞王甫與郎官陳宕、程琳、荀歆等人在回到冶造局后就會自行開始研究策略,根本用不著趙弘潤出馬。
唯獨有一件事,必須趙弘潤在處理,那就是博浪沙的歸屬問題:這片土地,它位于原陽國的東郊,屬原陽王趙文楷的封國領地。
雖然說趙弘潤并未與這位旁族叔父打過什么交道,但是這個叔父的兒子,恰恰正是與趙弘潤有過過節的那位原陽王世子趙成琇。
后者因為兩樁事,與趙弘潤結下了怨隙。
一樁是趙弘潤拒絕將從楚國所得的戰利分給以原陽王世子趙成琇為首的那些姬氏旁支的堂兄弟們,使得這幫對那筆錢財分外眼紅的姬氏紈绔們對趙弘潤懷恨在心。
另外一樁,則是在一方水榭的翠筱軒內,趙弘潤因為趙成琇出言不遜而叫宗衛沈彧他們狠狠教訓了這個堂兄,還使他在宗府的靜慮室內被關了幾天禁閉。
在這種情況下,趙弘潤不保證能從叔父原陽王趙文楷的手中將博浪沙拿到手,哪怕博浪沙只是一片荒蕪之地。
畢竟不難猜想,與趙弘潤有怨隙的原陽王世子趙成琇,必定會因為前一陣子所遭受的屈辱而從中作梗,破壞趙弘潤心中的大計。
趙弘潤抬手揉了揉腦門,他感覺自己隱隱又有些心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