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的是之后的整整兩日,趙弘潤都沒有逮到機會與六哥趙弘昭暢談一番。
這讓他不由地產生了一種錯覺:是不是這位六哥故意在躲著他?否則,怎么每回都那么巧么?
那怎么可能是巧合,畢竟趙弘潤每隔一段時間便叫人到雅風閣去探問,按理來說,只要他六哥趙弘昭回過雅風閣一次,就應該不會不知道趙弘潤正在找他,希望能與他再徹談一番。
很有可能,趙弘昭是猜到了趙弘潤的意圖,因此有意避而不見,借此來向趙弘潤表達他的心意:我意已決,你莫要再來勸我了。
見此,趙弘潤也沒有絲毫辦法,畢竟這位六哥,其洞察人心的本事還要在他之上,若是這位六哥當真是有意要避開他,他還真沒有辦法能逮到這位六哥。
想了想,趙弘潤徑直往垂拱殿而去。
因為他覺得,似眼下這種僵局,或許他們的父皇魏天子是目前最佳的突破口:若是說服魏天子,使他做出不允許趙弘昭離開大魏前往齊國的圣諭,相信那位自幼得到魏天子器重與疼愛的六哥,斷然不可能忤逆他們父皇的意思。
而等到趙弘潤來到垂拱殿時,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父皇魏天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殿內的龍案后審批奏章。
不得不說,每日瞧見這一幕,趙弘潤便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敬謝不敏:如果當大魏天子就勢必得承受這種苦悶而枯燥的工作,成天到晚面對著那仿佛永遠也批閱不完的章折,那么這個天子的位置,愛誰誰當,反正他是沒有這個興趣。
可能是眼角余光瞥見了從殿外走入的趙弘潤,魏天子抬起頭來瞧了一眼兒子。隨即繼續將手中批閱了一半章折批完,只是口中淡淡說道:“弘潤,有什么事么?朕有言在先,朕今日沒工夫陪你胡鬧。”
聽聞此言,趙弘潤微微皺了皺,因為他隱約聽出了些什么。
于是。他臉上露出幾分笑容,笑著說道:“那可真是巧了,六哥這幾日也是忙碌地很呢!”
魏天子正在審批章折的手一頓,瞥了一眼那仿佛臉上寫著我就在這等你忙完字樣的兒子,無聲地嘆了口氣:“去殿外等著朕!”
“是。”趙弘潤拱了拱手,臨走前,亦不忘與殿內的三位中書大臣與大太監童憲點點頭,打個招呼。
只見殿內三位中書大臣們相互瞧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相信他們也清楚這兩日里所發生的事。同時也清楚今日趙弘潤這位肅王殿下究竟為何而來,畢竟他們乃垂拱殿的內朝之臣,是魏天子最信任的內臣。因此,有時候大太監童憲向魏天子稟告重要事物的時候,往往不會回避他們。
而在殿外,趙弘潤也沒有走多遠,就站在垂拱殿迎面的花園入口,在與附近的禁衛們與郎衛們點點頭打了聲招呼后。便在那負手而立,等待著他父皇。
他并沒有等多久。片刻之后,他父皇魏天子便從垂拱殿內走了出來,跟著其身后的,是隨身伺候的大太監童憲所領著的兩名內侍監的小太監。
“陪朕到園子里走走。”
魏天子走了過來,在路過趙弘潤時,口中丟下一句話。
父子二人邁入走向垂拱殿對過的小園子。而見此,大太監童憲與身后兩名小太監遠遠地跟著,為這對父子二人留出單獨談話的空間。
“父皇,兒臣感覺這幾日六哥在避著兒臣。”
一邊與魏天子在園子里漫步,趙弘潤一邊口中說道。
“何以見得?”魏天子微笑著問道。
“待大前日六哥回到大梁。兒臣與他小談了片刻后,前日與昨日,兒臣想再與他談談,卻始終是找不著他人……”
“呵呵。”魏天子微微一笑,笑著說道:“弘昭在大梁有眾多曾經一同參加雅風詩會的好友,如今他闊別大半年回到大梁,自然要與以往的知己摯友好好暢談一番,你找不著他人,有什么奇怪的?”
“是這個理,兒臣起初也是這么想的。”趙弘潤點了點頭,旋即,在瞄了一眼其父皇的表情后,語氣莫名地說道:“不過方才在垂拱殿內,兒臣忽然感覺,可能不只是六哥在避著兒臣,似乎就連父皇也在避著兒臣……”
魏天子聞言向前邁步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瞥了一眼趙弘潤,苦笑著搖了搖頭:“弘潤,你想朕怎樣?”
聽到其父皇那無奈的語氣,趙弘潤就知道父皇話中有話,低聲問道:“父皇被六哥說服了么?”
魏天子望了一眼趙弘潤,負背雙手站在院子里一棵蒼松樹前,幽幽地說道:“為人父,朕又如何會舍得自己的兒子離開家門,前往千里迢迢之外的齊國。可為人君,正如你說言,朕被弘昭所說服了……一個與我大魏世代交好的齊國,朕作為大魏的君王,實在抵御不住這等誘惑吶。”
聽到這句話,趙弘潤并不感覺驚訝。
因為在大前天聽到趙弘昭那句大魏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友來協助抵御北方的韓國與南方的楚國后,趙弘潤便已經猜到了趙弘昭的意圖。
很顯然,這位六哥是打算在齊國扎根下來,使姬氏一族的血脈流入齊國,在齊國的貴族間占據一定的言語權,甚至是實際的權柄,而這樣做的好處就在于,本來就與大魏不存在什么利益沖突的齊國,與他們大魏的關系會越來越緊密。
甚至于說不定,日后的某一代的齊王,或許其體內還會流淌著姬氏一族的鮮血。
到時候,魏國與齊國,那可就真的是一衣帶水的兄弟盟國了,好處不言而喻。
當然,那可能是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日后,然而。就算是如今,睿王赴齊亦極其有利于魏國與齊國的邦交。
就這么說吧,倘若趙弘昭不是趙弘潤所敬重的六哥,只是像東宮太子、襄王弘璟這種陌生人般的兄弟,趙弘潤反而會對此大力支持。
因為這有利于緊密魏國與齊國兩國之間的關系。
然而,偏偏就是這位受到趙弘潤敬重的六哥趙弘昭。
平心而論。趙弘潤真有心破壞他六哥回到齊國,不過他也清楚,若是他當真做出了這種事,那么,他六哥先前所營造的齊魏和睦的局面,怕是也要被他破壞殆盡了。
這將導致大魏失去齊國以及齊王僖的信任,破壞他六哥好不容易促成的齊魏聯盟,白白便宜了楚國。
可若是置之不理,他六哥豈不是一輩子都得呆在齊國。呆在那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
不得不說,趙弘潤心中有些掙扎。
似乎是注意到了兒子臉上的掙扎神色,魏天子微笑著說道:“你是在擔心弘昭會在齊國受苦么?這一點朕倒是不擔心。……在這一點上,呂僖向朕出示了誠意,非但將遺忘最疼愛的女兒許配給弘昭,更扶持他坐上齊國右相的職位……呵呵呵,尚缺一年才滿弱冠之齡的齊國右相,而且還是我姬氏王族的宗族子弟。似這種瘋狂的事,想來也只有齊王僖才做得出來。……他也不怕我姬氏將他呂氏齊國取而代之。嘖嘖!”
“以六哥的德品,怎么可能會去奪齊國的基業?”趙弘潤撇了撇嘴。
“是啊。”魏天子聞言長嘆了口氣,語氣莫名地說道:“所以世間才引為佳話,齊王僖視人之準,天下無出其右。……他摸透了弘昭的秉性,所以才要著手培養弘昭。叫弘昭支撐齊國二十年……”
“什么意思?”趙弘潤困惑地抬頭望向魏天子。
只見魏天子臉上流露出罕見的敬重神色,沉聲說道:“傳聞是真的,呂僖雖乃齊國歷代齊王中最是賢明的君王,但帝風卻不佳,以往沉醉于酒色。又奢求長生而濫服那些所謂的仙丹,的確已病入膏肓、藥石不靈,據齊國的名醫診斷,恐怕最多也只能再支撐三到五年……因此,呂僖一直在苦苦尋覓一位值得他培養,一位足以在他亡故后支撐起整個齊國的賢良之才。……而這個時候,弘昭遠赴臨淄。”
“六哥被呂僖看中了?”趙弘潤驚訝道,可一轉念又感覺有點不對勁:“不對啊,齊國據說人才濟濟,怎么可能找不出一個足以支撐齊國的人呢?……比如那田耽,那可是讓暘城君熊拓、固陵君熊吾見之色變的人啊!”
“可田耽那是田氏一族的人。”魏天子隱晦地提醒道:“是外人啊。”
趙弘潤聞言恍然大悟:“父皇的意思是,呂僖擔心有朝一日他不在了,田氏有可能會奪他呂氏的基業?”
“防范于未然吧,終歸,目前的齊國,田氏一族的勢力太大了。……因此在齊國,沒有一定地位的人,是不足以對抗田氏的。而在這一點上,弘昭乃是朕的六子、我大魏的睿王,又是他齊國的王女之夫,他是有資格與能力抗衡田氏的。”
“那父皇口中所說的,呂僖希望六哥支撐齊國二十年又是怎么回事?為何二十年?”
“因為呂僖將最小的兒子公子欒,丟給了弘昭教導。”
這豈不是……
聽到這句話,趙弘潤亦不由有些吃驚,他當然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想了想,趙弘潤試探著問道:“呂僖很看好他最年幼的兒子公子欒么?萬一他不成器呢?”
只見魏天子望了一眼趙弘潤,語氣莫名地說道:“那不是還有一個選擇么?比如說,弘昭與嫆姬日后所生的兒子,同樣有著一半呂氏的血脈。……更巧妙的是,就算弘昭擋不住田氏,叫田氏當真做出謀國之舉,謀奪了呂氏的基業,他與嫆姬所生之子,也可憑借著與我大魏的血親關系,從我大魏這邊獲取幫助,復辟呂氏齊國。……那呂僖,可是深謀遠慮地很吶!”
趙弘潤無言地張了張嘴。
他意識到,在魏天子與齊王僖已取得默契的情況下,他是無法說服眼前這位父皇,將他六哥扣留在大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