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神陽這樣一說,蘇子語倒是更加地好奇起來。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孤高自傲、一心修行的狂人。這樣的狂人,居然口口聲聲說是舊友,實在是難得。所以雖然不明白魏神陽所說的老朋友是誰,不過見他第一個降下云霧,靠近那座雄峻高山,蘇子語和婆娑倒也沒有拒絕,對視一眼,同樣地跟了下去。
幾個人運轉念頭掩蓋住行藏,從云頭落了下來,靠得近了,就能夠看得清楚,那些從遙遠的天路磕著長頭五體投地膜拜的藏民,都穿著樸素的長裙服飾,面頰酡紅。盡管天剛放光,太陽卻還沒有完全地升起,氣候仍然有些凜冽寒冷,但其中的許多人,都是赤著雙腳,匍匐在砂石上,每一次叩拜都極其地認真用里力,很多人的手掌和膝蓋都已經磨出了鮮血,卻絲毫不覺得痛苦,臉上露出滿足而虔誠的笑容,口中還在喃喃地念著經文咒語,又或者吟唱著歌謠。
“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體量過來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數過來的,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樣攀上,平坦的草原我像讀經書一樣掀過……”
蘇子語運足耳力,聽得真切,微微地感嘆了一下。
“原來如此,五體投地是身體的虔誠,口中念咒吟唱是言語的虔誠,心中不斷膜拜想念著神靈是心意的虔誠。身口意三者和諧統一,才凝聚出了純粹的念頭。這些人都是世世代代的信仰,把膜拜朝圣當做和神靈的對話,心里裝滿吉祥仁福,根本不會覺得有什么痛苦。”
僅僅他一眼掃過,從天路盡頭綿延到山巔的人已經數以萬計,萬眾一心的虔誠,凝聚起了龐大的念頭,盤旋升騰到山巔,和日光交匯著。
見到眼前的情景,蘇子語才深深地理解了,為什么這些傳承無數年的宗教,會有這樣多的的虔誠信徒,因為他們從其中,得到了心靈的寄托。
就在他默默觀察的時候,從山頂上的宏大建筑里,傳承了一陣悠揚厚重的鐘聲,傳遞向四面八方,飄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鐘聲之中,隱約還夾雜著經文禱告的聲音。
那些聽到了鐘聲的藏民們,全都露出無比的喜悅,口里紛紛低喊著“阿卡”、“扎西”之類的藏語。
“他們在說什么,轉世尊者,吉祥?莫非是法王的轉世靈童出現了?”蘇子語露出驚訝的神色,看了看不遠處的魏神陽。
他曾經為了純粹念頭心意游歷天下,對于藏傳佛教的了解并不算少,而且還在圣湖山島的蓮花庵和尼師們一同靜修,參詳經文,其中一位尼師,還贈送過《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的手抄本,助他養煉心意。
藏地最大的教派領袖,就是真寶阿卡,也稱作真寶法王,傳說是密宗至高大圓滿法的第一成就者,圣妙吉祥的化身,其中最最玄妙的秘法,就是能直見本凈自性實相,超越能修所修,號稱輪回涅盤萬法都不離這實相,故稱“大圓滿”!而這位真寶法王的傳承,能夠通過大圓滿法,削弱轉世重生的兇險,避免住胎之昏、隔陰之迷,也就所謂的轉世靈童!
“沒錯,這里就是瑪布日山,真寶法王的冬宮居所。十幾年前,我和真寶法王有過一段淵源,當時他就說過即將轉世重生,看樣子,今天就是轉世靈童繼位的時候。我們可以說是來得剛剛好,可以見到法王的轉世靈童。既然是故人轉世,我當然要見上一面。”魏神陽點了點頭,說完駕起云霧,朝著下方的冬宮飛落。
萬物生長,從出生到消亡,都有一個都有一個由盛轉衰的過程。當肉身的壽命走到了盡頭,失去了依托的魂魄也就漸漸消亡。哪怕是逆轉先天的高手,也不能例外,最多只是讓壽命延續得更長一些。只有成就了命魂的高手,才能在肉身枯敗前,覓得一線生機,為自己尋找一具新的肉身,轉世重修。
而這個艱難重修的過程,同樣蘊藏著重重兇險,天生萬物各有靈性,一棵大樹上長出的葉子,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紋路。一道強大的命魂,也許可以輕易奪取新的肉身,但是本來就不相同,又怎么可能完全契合,滋養壯大念頭,反而只會產生無數沖突,根本不可能徹底融合。所以最好的辦法,無異于在新生的胎兒即將成型的時候,寄托進去,胎兒剛剛陰陽和合,誕生出來,還沒有形成自己的念頭,卻又承受不住命魂的寄托,只能重新煉化,從零開始,就會導致所有的記憶念頭,徹底化作烏有,迷失心意。
一旦迷失,就再也不會是原來的自己了。這就是轉世重生的可怕與兇險。
不過轉世重生,幾乎是任何一個神通者都要經歷的過程,哪怕是蘇子語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安然度過。今天居然有機會見到真寶法王的轉世靈童,這樣的機會,非常地難得,他也并不想錯過,當即毫不猶豫跟著魏神陽飛向冬宮。
冬宮由無數的建筑組成,宮殿、靈塔殿、佛殿、經堂、僧舍、庭院層層疊疊,占據了整片山頭,至少數十萬平米的面積。不過魏神陽顯然對這里非常的熟悉,幾個兜轉,已經落到了其中一間最大的紅色宮殿當中。這座宮殿的墻體漆紅,由三四米候堅實的花崗石建造而成,飛檐外挑,屋角翹起,銅瓦鎏金,每一次都用金漆描繪著鎏金經幢、寶瓶、摩蝎魚和金翅烏等等佛教法器神形,梁柱都包裹著鎏金銅飾,掛上了大幅的紅色經幡,墻壁上畫滿了彩色的壁畫。高高的殿堂上,供奉著數以千計的佛像靈塔,最中央處,則是一大二小三座寶塔。
這座恢弘大殿,說不盡的輝煌金碧、佛法莊嚴,里面已經站滿了神情肅穆的僧侶,齊聲禱告經文。
蘇子語的眼神,卻直接落到了大殿當中的壇場處,壇場的下方,盤坐著一個幼小的身影,穿著金色刺繡長袍,閉目凝神。
“這就是真寶法王的轉世靈童?看起來不過五六歲大,居然已經養出了龐大的念頭?”
他的念頭微微感應,已經察覺到在這具幼小的身軀里,潛伏著一團強大的念頭,熾熱陽和,不過并沒有成就命魂。
大殿里點燃著盞盞藏香,煙氣裊裊,四角點燃的油燈,燈影搖曳,透露著一股神秘的意境。
而在轉世靈童的頭頂,吊著一尊直徑數米的轉經筒,上面用金漆鐫刻著一段段經文真言。每當從冬宮深處傳來的悠揚鐘聲敲響回蕩,盤旋在冬宮上方的藏民信徒念頭,就化作一道道祥和的暖風,投入到大殿內,推動著轉經筒緩緩轉動。
每轉一圈,轉世靈童體內的念頭,就巧之又巧地跟隨著轉動一次,跟推動著轉經筒的念頭,漸漸地融合到一起,壯大了幾分。
“原來這念頭不是轉世靈童自己凝聚出來的,而是借助了藏民信徒膜拜的力量!不過真寶法王的傳承果然神奇,這冬宮鐘聲、僧侶禱告、轉經筒還有萬民膜拜,隱隱地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秘法儀式,轉世靈童自己的念頭,居然可以通過秘法儀式和萬民念頭融為一體?可就算是這樣,也只是量的積累,沒有辦法突破境界,成就命魂。”
蘇子語在一旁看得真切,揣摩著其中的意境。
要知道,念由心生,每一個人的念頭,都是由心意凝聚而成,包含著自身的記憶思想,像轉世靈童這樣,把自身的念頭和萬民念頭融為一體,心意受到的思想沖擊按理說可是無比的混亂。不過隨即他又明白過來,這些藏民信徒,世世代代都是共同的信仰,經過磕長頭的膜拜,只有最純粹的念頭才會被轉經筒提煉出來。
這樣的過程,難怪轉世靈童體內的念頭水漲船高,龐大至極。
悠揚鐘聲一次次的響起,靈童體內的念頭也積累得更加深厚,就在這時候,大殿中央最大的那座寶塔里,橫空飛出一道金色虹光,猛地撞擊在轉經筒之上!
轉經筒忽然嗡嗡震動,無窮無盡的念頭,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輝煌的金色虹光,從大殿頂上貫穿直下,將轉世靈童的身軀完全地籠罩在其中,濃郁到極點,一時間看不清楚人影。
“一切眾生,真如法性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自性實相,為大圓滿!”
浩蕩的經文聲響起,雖然看不清楚虹光當中的情景,但蘇子語的念頭卻感應到,從轉世靈童體內,倏然升起了一種圓滿真實的意境,漸漸地將虹光完全吸收。
一股溫暖祥和的熱風,充塞大殿每一處角落,所有人頓時都感覺到,仿佛沐浴在溫泉當中,全身的毛孔都呼吸吞吐著清氣,甚至深達五臟六腑,生出一種飄飄欲仙、如沐春風的舒適,幾乎忍不住要呻吟出聲。
悠揚的鐘聲,恰好在這個時候敲完最后一次,那道金色虹光,完全地收斂進轉世靈童的體內,所有的僧侶,都虔誠地匍匐下來,低低禱告。
盤坐在當中的轉世靈童,終于睜開了雙眼,站立起來,掃視諸人,露出慈祥、親切的笑容,抬手示意。
整個儀式似乎也徹底結束,大殿里的僧侶們,都一一站起來,朝著轉世靈童恭敬行禮,又有兩個老邁的僧侶,鄭重地捧著一頂金色刺繡的尖帽,戴在了靈童的頭上。
做完這一切之后,僧侶們依次俯身,倒退著離開了大殿,只剩下轉世靈童一個人。
“恭喜法王,轉世重生,又一次消解了住胎之昏,神通不墮。一別十幾年,法王德報更加圓滿。”看到僧侶們都離開了,魏神陽撤去了念頭,大笑一聲走了出來。
“吉祥如意!原來是故友到來,為我護法!你我早有淵源,不必客氣,可以稱呼我的本名,我這一世,叫做巴珠杰格勒丹桑,可以直呼”轉世靈童的面容清秀,身軀幼小,臉上的表情卻從容鎮定,似乎一點沒有驚訝,朝著魏神陽和藹頷首,又朝蘇子語和婆娑藏身的位置看了一眼。“似乎還有兩位朋友,可是與你一同到來?”
“哈哈哈哈!法王你不用謙虛,神通不墮,別說一次轉世重生,就算是五次十次百次,恐怕你也稱得上真寶二字!”魏神陽大手一擺,顯得和他關系不同一般。
婆娑圣女收斂念頭,露出了面貌,并不說話,只是清冷點了點頭,表示問候。
蘇子語微微地驚訝,這位轉世靈童儀式完成之后,不僅命魂大成,而且判若兩人,心意圓滿,居然能夠發現自己的念頭。他心中一動,也露出了身形,朝著對方微微一笑:“吉祥如意!蘇子語恭賀法王轉世重生,成就自性實相,一切妄念自起自滅,不需要整治調理,就像蜻蜓點水、鳥過無痕,生同無生,大圓滿法果然奧妙神奇,佩服!”
他已經看到,這位之前的轉世靈童,現在應該稱作真寶法王,額頭中央顯露出一點淡金色的圓形印記,當自己凝聚念頭感應的時候,似乎看到了千千萬萬藏民信徒的面容形貌,卻又微微地泛起漣漪,隨著圓形印記的轉動,化作虛無。
這就是大圓滿法的真意,明心見性,直指本來實相,所有藏民信徒凝聚出的純凈念頭,本來就和大圓滿法同出一源,就像是清風拂過水面,漣漪點點,最終還是要回歸本來面目。輪回轉世,實相不改,所以才可以稱作“大”。
真寶法王的轉世靈童,就是萬千藏民信徒的精神歸宿,所有的虔誠和純粹,都濃縮在了其中。
只要一代代的藏民信徒還存在,他就可以永永遠遠地轉世重修下去,不會消亡,因為二者本為一體。
大圓滿法,的確是超出預料的奇思妙想,奧妙難得。
“噢!看起來這位朋友,對佛法道理感悟也非常深厚,居然看得出我大圓滿法的奧義。”真寶法王眼中神光一閃,非常驚訝,卻并沒有因為蘇子語說破了自己的秘法而有什么惱怒,反而態度更加地和藹,再一次鄭重地朝著蘇子語行了一禮。“既然同樣修行佛法經文,那也沒有什么好避諱的,我這一門秘法的真意,的確是明心見性不求他物,堅守本來實相,萬變不離其宗,所以喚作自性大圓滿心髓金剛藏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