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狂風呼嘯的冬夜,孤寂冰冷的曠野之中,方圓千米之內都沒有半個人影。
蘇子語孑然獨身,卻并不覺得孤寂恐怖,也沒有任何的雜念煩亂。
這樣嚴苛的環境下,人根本久待不住,如果沒有生火取暖、房屋遮蔽,不凍死也要元氣大傷。但他體內的氣血仍舊深深地蟄伏著,從外表看起來就像一塊石頭般紋絲不動,卻分明感應到積淀得越來越雄渾。
那些刀割般的狂風,深夜的寒霜,仿佛都成了補給的養料,化源源不斷的精氣。
如猛油澆火,反而不斷地助長聲勢。
就這么默默地端坐著,感應嚴冬深處潛藏著的生機。
天亮的時候,蘇子語又重新站立了起來,只覺得精氣神都經過了一番淬煉,好像打磨之后的寶玉一樣,更加無暇圓融。
他行走的步伐并不快,就這樣接連走了三天,氣溫居然又降低了不少,而且天上開始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
先是一片兩片,接著無數片,厚厚地從天地間盡情揮灑。沒過多久,放眼望去,到處都已經是銀白一片。
雪花落到了蘇子語的身上,很快就融化成水,慢慢地把衣衫褲腳全部打濕,緊緊地貼在身上,變得沉重了許多,更是冷的錐心般刺骨。
蘇子語并不知道,這個時候全國的氣象臺都發布了緊急預報,稱是三十年以來最冷的冬天。
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仍然沒有運轉罡氣抵擋,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體內的氣血依舊沉寂,沒有半點凍傷,好像深埋在地底的草根,默默地積蓄著生機力量。
就這樣走了大半個月,時間已經進入了2月。蘇子語也不知不覺走到了魯東的境內,他忽然心中一動,稍微調整了一下方向。
五天之后,一個下著小雨的早晨,蘇子語的腳步來到了一座山腳下。
這座山巒氣勢雄渾磅礴,哪怕是煙雨迷霧、云山霧罩,也掩蓋不了它的風景壯麗。
東岳泰山!
這號稱天下第一山,又有五岳之尊的名山,早就成為了游人到訪的景點。由于時間還早,景區還沒有開門。
但這對于蘇子語顯然造成不了任何影響。沿著山路不斷向上,氣溫也越來越低,明明山腳還是細雨綿綿,到了山腰卻已經是處處晶瑩,水汽被零下十幾度的溫度凝固成了冰晶,霧凇晶瑩如玉。
“沒有想到,在這樣寒冷肅殺的冬天早晨,泰山居然別有一番韻味。”
蘇子語這樣想著,最后停在了一片露臺上。前方就是岱廟,古之歷代帝王祭祀的地方。
露臺的西側有一座刻石,上面的字跡,已經徹底地模糊不清。只剩下依稀寥寥幾個難以辨認。
“我本來以為能看到秦皇當年留下的石刻,沒想到早就已經殘缺到了這樣的地步。”蘇子語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不禁訝然失笑。
是自己想當然了,畢竟已經有數千年的時光。年代久遠、風雨剝蝕,可能還有人為破壞,石刻終于還是不復當年。
他沒有放在心上。繞出了大路,在奇詭的山石間如履平地,一直上到頂部。
從這個真正的山頂望下去,重疊無窮無盡的山勢盡入眼中,厚重的形體,蒼松巨石突出,山間飄渺云煙變化,一路上來許許多多的古建筑群,還有數之不盡的碑刻,都隱隱綽綽,難以看清,卻絲毫掩蓋不了凌駕天地的雄厚氣勢。
“難怪自秦皇以下,古往今來無數的帝王都選擇泰山為封禪之地。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
望著這樣雄奇的景象,蘇子語忽然明白,秦皇封禪,不單單是純粹出于政治目的,表示帝受王命于天,顯赫政績。實際上還包含著一層更為深刻的意義,溝通天人之際,協調天、地、神、人之間的關系。
泰山凌駕天地,人存心意為神。
從泰山下來,蘇子語繼續前行,一路上,遍訪名山大川,感悟日漸深刻。
在孤獨而沉默的行走中,他的氣血生機不用刻意控制,已經和嚴冬一樣地,深深蟄伏,每時每刻都在積蓄著力量。
身上的衣服在風吹日曬雨淋雪澆之下,已經褪去了本來的顏色,變得好像漿洗了無數次一樣的灰敗,腳下的鞋子終于經受不是磨損,徹底地破開。
蘇子語并沒有放在心上,索性赤腳而行,腳底的肌膚接觸地面,反而似乎又能更貼近天地一步。
他身上沒有任何計算時日的東西,卻能清晰地感應到,最寒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大概又二十多天,已經進入了江浙地區。
又是一片弧形橫亙的山巒矗立眼前,山勢蜿蜒逶迤,形如莽莽巨龍。
蘇子語知道,這是鐘山,山腳下就是六朝古都、金陵毓秀,十里秦淮。
這一次,他繞過了最熱鬧的風景區,選擇了從北側的叢林上山。南方晨濕露重,哪怕是萬物衰敗的冬天,這山間還隱隱地有幾抹綠意,隨處可見地上生長著矮矮的草莖葉片。
由于近幾天都是晴朗的氣候,山林之間的土地并不泥濘,由于人跡罕至,還鋪了一層厚厚的枯葉敗草,腳踩在上面沙沙響。
他雖然是赤腳,但是每一步落下的時候,不用刻意用力,都充滿了圓融的意味,沒有半點泥土敗草能夠沾染,這樣的力量控制,已經微妙到了極點,自然而然就做到。叢生的林木和枝葉,只要觸碰到肢體,就輕盈地彈開,仿佛夾道歡迎,徹底地融入了山野之間。
到天色大放光明的時候,蘇子語已經到了山頂,隨意找到一片突出的巖石,矗立在上方。
山間薄霧繚繞,林野莽莽,遠處高樓隱隱若現,一派虎踞龍盤的景象。
“嗯?沒想到這樣的荒野山林,居然還有人來?”
正在品味眼前景象的時候。蘇子語耳根一動,聽到了一些響動,有點訝異的轉頭。
“小心腳下,別再摔倒了!”
“我來拿包。”
“前面就是山頂空地,快去找個干凈地方先坐下!”
七嘴八舌的人聲隱約地響著,沒過幾分鐘,幾個穿著沖鋒衣、背著背包的男男女女面帶焦急的從樹林里穿了出來,其中一個高大的男生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因為背上還背著一個清秀的姑娘,只是臉色蒼白、右腳耷拉著。顯然受了傷。
這幾個人一爬到山頂,就沒頭蒼蠅一樣地亂轉,著急火燎地找空地把人放下來,又是翻包找藥,無比的忙亂,可惜顯然沒有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弄了半點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到了最后,受傷的女生居然嚶嚶哭了起來。
蘇子語搖了搖頭。一步從云霧間踏了出來。
“啊!有人!”
看著突然出現的他,幾個男女立即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
由于長時間的餐風露宿,辟谷食氣。養煉生機,蘇子語始終粒米未進、滴水未嘗,看起來有些消瘦,但肌肉卻越發凝練如精鋼。偏偏皮膚還是白皙光澤,須發也沒有胡亂生長,再加上灰白的衣衫、赤腳行走。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云霧飄渺的感覺,出塵脫俗。
這樣憑空的出現,差點讓幾個人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再加上山頂云霧繚繞,甚至直接忽略了他的裝扮,仿佛看見了仙人一樣,吶吶說不出話來。
“你們是戶外爬山的團隊?怎么受傷了,我來看看吧。”
不容他們說話,蘇子語已經走到了女生的面前,捧起她的右腿,可以看見腳踝處紅腫一片,凸起好幾公分。心意略微一感應,就知道是爬山不小心扭到了,骨節錯位得比較嚴重。
他的手掌輕輕地撫過傷處,女生只覺得仿佛有一股隱隱約約的熱流,又好像無數牛毛細針輕刺,瞬間疼痛就減輕了很多。
“好了,休息一下,就能下地走動了。”蘇子語重新站起身來。
幾個男女都是面面相覷,他們是附近大學的學生,向往背包客的生活,相約好了在山上宿營,結果由于早晨霧大難行,女生才扭到了,而且還很嚴重,立刻就走不了路。
現在蘇子語好像只是伸手看了一下,居然就說好了?哪怕懾于他的氣度,不敢出聲反駁,心里卻都是一百個不相信。
過了幾秒,終于有個男生遲疑道:“還是趕快下山,到醫院去看看吧。”
蘇子語一眼就看出他們的疑慮,這些人不知道他對精氣的微妙控制,這樣的反應也可以理解,剛要說話,忽然心中一動,轉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
“你們想走也走不了了,馬上要下雨了,而且是大雨。”
金風未動蟬先知,夜半凌霜鬼即覺。
天象的變化,是有預兆的。秋風還沒到,但蟬就知道是秋天了。夜里有霜降下來,人一無所知,夜行的鬼卻一清二楚。
這些時日的修行,早就讓蘇子語對于天地之間的感應越發微妙,已經隱約可以聞到空氣里越來越重的濕氣,甚至模糊地察覺到天邊的烏云在悄無聲息聚集。
不過這又是玄之又玄的感應,幾個男女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天色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這山間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實在分辨不出差異。
他們面面相覷一會,還是準備趕下山,不過剛剛重新把受傷的女生背起來,卻聽見頭頂“轟隆”一聲巨響!
細長的光蛇刺透云層,蜿蜒閃過。
春雷來了!
仿佛是集結的號角吹響,隨著一道閃電驚雷劃破天空,烏云如萬馬奔騰般的匯聚,黑壓壓低了下來,連綿不斷的雷聲隆隆,震蕩四方,云層間電光亂閃、銀蛇狂舞。
“真的要下雨了!快搭帳篷!”
這樣的風云突變,任誰也看出要下雨,而且不會是小雨。幾個男女這才慌亂起來,好在他們出來露營,背包里帶足了形形色色的用品,還有專用的簡便防水帳篷。
蘇子語負手望著天邊閃電雷鳴,忽然轉頭問了一句:“今天是幾月幾號?”
他神奇的出現,揮手治傷,又預言雷雨,在幾個人心里早就神秘高深到了極點,立即有個女生回答是三月六日。
“三月六日,不就是二十四節氣里的驚蟄?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整個隆冬,動物蟲蛇都藏伏土中,不飲不食,深深蟄伏。
然而這一聲聲雷霆,卻震動天地,似乎也驚醒了蟄伏的生靈,蘇子語心意發散開來,依稀地感應到山林之間,蟲蛇奔走,連獐子、鳥兔和野豬都歡快地竄動起來覓食,甚至土壤之中的草木,都悄無聲息地開始萌發。
轉眼之間,居然萬物復蘇,生機勃勃,儼然一股春回大地的意味。
驚蟄一聲雷,處處都是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