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橫向,一輛黑色越野車疾馳而來。
黃波走著走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怎么空空蕩蕩的斑馬線只有自己一人,對面那些站著不動的行人更是滿臉驚恐看過來。
一股大力陡然施加在他脖頸之上,將他生生往后拖了一步!
“啊!!”
黃波若殺豬般慘嚎一聲,只覺手肘處痛徹心扉,飛馳的汽車擦著身子呼嘯而過,然后就是刺耳無比的急剎車,黑色越野車里冒出一個人頭。
“找死啊!闖紅燈!”
破口大罵的司機重新啟動,撿回一條命的黃波捧著手臂眼淚鼻涕狂涌而出,他的左臂以一個別扭的角度耷拉下來,顯然多半已經骨折了。
“如果你再不住嘴,我也許會考慮重新丟到馬路中間。”
蘇子語拎著黃波隨手拋回路邊,忽地發現對方褲襠之間隱現水漬,空氣中微微散發出一股難聞異味,立即反應過來這家伙居然已經嚇得,不由大跌眼鏡,對于跟這樣的軟蛋較勁再無半分興趣。
黃波聽到熟悉的聲音,總算回過神來,低聲抽噎著,再看身旁指指點點的行人,才反應過來這個自己看不順眼的小子居然救了自己一命,臉上一陣紅白不定,半晌蚊子般哼哼出一句:
“謝……謝謝。”
對付黃波簡直易如反掌,他雖然粗鄙下作惹人厭,但并不算什么窮兇極惡之人,也根本沒有硬碰硬的膽氣,實在罪不至死。所以蘇子語并不想殺他,同時也想到一個問題,空知遠第三個考驗真是要自己殺他?就為了考驗自己是否足夠心狠手辣?
他不愿這樣做,也不覺得殺了黃波是正確的選擇,所以在最后一刻,還是選擇了跟隨自己的直覺。
黃波捧著胳膊哼哼幾聲,眼見蘇子語轉身走開,忽然一咬牙跑出幾步道:“等一下!如果你想回公司,我可以幫你跟李總說幾句好話。”
陷入沉思的蘇子語停步、轉身,面無表情注視黃波,一直看到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忽地嘴角泛起笑意并迅速擴大,重又轉身大步向前,瀟灑無比朝后揮了揮手。
“不必了!”
站在身后的黃波滿頭霧水、一臉呆滯,完全搞不懂蘇子語在笑什么……
當蘇子語走到河岸邊的時候,天色早已經全黑,他卻一眼便看見空知遠依舊站在原地等自己。
“黃波死了嗎?”
等他走到近前的時候,空知遠恰好轉身。
“我斷了他一只手。”蘇子語答道,忽地心跳加快。
“我好像說的是殺了他。”空知遠沒有露出半點驚訝神色,靜靜矗立原地,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黃波只是個普通人,教訓一番就足夠了,我不想殺他。”
蘇子語坦然道。
“你精氣散亂已久,傷了魂魄根本,沒有我出手,不出三五十日必然暴斃。”
“大師你修為高深、神通蓋世,可是救我或者不救,都與黃波毫無關系,我實在找不到非要殺他的理由。”
一番對話下來,蘇子語卻心中越發平靜,因為空知遠的態度完全不像要怪罪自己。
“有原則不輕易動搖,面對壓力卻不驚亂失措,算你勉強過關。”空知遠終于露出笑意,長袖一揮。“你如果真取了他的性命,我不會在這里等你。”
蘇子語長出一口氣,心中狂喜,自己果然賭對了!
“大師,最后一個考驗,不在于我敢不敢殺人,而在于我的為人,對嗎?”
面對神秘莫測的空知遠,如果說沒有壓力絕對是假的,好在他在最后一刻及時反應過來,沒有盲從。
“修行首要明心見性,要正心,果決干脆、不拖泥帶水絕非濫殺無辜。你記住,人外有人天外有人,草莽之中藏龍蛇,這個世界遠超你想象,要有敬畏之心,識進退、知取舍,更要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
空知遠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整個人卻仿佛與天地完全連在一起,身形偉岸不斷拔高,無邊無盡磅礴氣勢高漲,鋪天蓋地傾瀉而下。蘇子語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忽然失去了對全身的控制,連一根小指頭都動彈不了。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片刻,就迅速消失,眼前的空知遠還是那副負手站立、云淡風輕模樣,他卻不知不覺已經一身冷汗淋漓。
“你本性不壞、天賦絕佳,又能沉得下心,是一塊修行的好料子,如果能早幾年遇到,或許又是另外一番境遇,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空知遠忽然嘆了一口氣。
“大師……你要走嗎?”蘇子語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說,隱隱感覺有幾分不妙。
“我不是平白無故救你,十年之內,如果你修為夠了,要替我做一件事情,你可愿答應?”空知遠卻不理他,只是自顧自說下去。
“大師要我做什么事情?”蘇子語不解道。
“你到時候自然會知道,我再問一次,你可愿答應?”空知遠神情肅穆,雙目神光隱現,似乎要看穿他內心。
連要做的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答應下來實在有些莽撞,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蘇子語明白空知遠并不是信口開河的人,甚至他隱隱有種感覺,這一系列接觸和考驗,都是為了最后最后這個承諾。
所以沉思片刻之后,他鄭重其事點頭:“蘇子語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一定竭盡全力去完成。”
空知遠這才滿意點頭:“我相信你能信守承諾。好了,是時候了!”
蘇子語剛想問什么是時候了,對方身形一閃已經到了跟前,甚至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便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這一次,他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無數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東西不斷在腦海深處浮現,每當他想看清楚的時候又旋即消失,整個心靈處于虛空無依的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子語終于悠悠轉醒。
入目只見漫天星斗,橫亙夜空,根本難以窮盡數目,若銀河絢爛,浩浩蕩蕩,無邊無際。
在群星閃耀的頂端,一輪明月若皎潔圓盤,白光似流水傾瀉四方,將周遭映照得如同白晝。
蘇子語眨眨眼睛,第一時間便被眼前星月同輝的壯觀景象徹底震住!
這樣的夜空,他只有孩提時代在家鄉小城的山野里見到過,到了大城市以后,連晴朗星空都難得看見,更別提如此遼闊壯麗夜空。
不過很快蘇子語腦子里又冒出另外一個念頭,俗話說月朗星稀。月亮出來,群星不是應該看不清楚嗎?為什么今天這夜空干爽透澄到這種地步。
“起來吧。”空知遠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大師!這是在哪,我睡了多久?”
蘇子語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轉頭看看四周,好像是在一間大廈的樓頂上,四周高樓林立、萬家燈火,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不過應該不出幾個小時。
恍惚間,他覺得此刻的自己神完氣足、頭腦清醒無比,狀態好到極致,自打生下來就從沒有過那般地好。
甚至在剛醒覺的那一剎那,蘇子語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仿佛徹底消失了。
他很快明白并不是真沒了身體,而是身軀從上到下真正渾然一體,筋骨之間的隔膜,原本若有若無的生澀,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有些怪異的感覺就好像……好像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開竅,真正掌握了這具身體,而此前的20多年都是在蹣跚學步。
這種完全掌控的感覺實在太不一樣了,從頭頂到腳底,每一寸肌膚、每一條肌肉、每一個神經都如指臂使、心隨意動,甚至能感應到身軀內部和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物質……與非物質。
這樣的狀態,蘇子語只有在心意如一、禪定深處才偶爾體現過些微,而現在只要念頭一到,就能調整過來,控制自如。
他能看得更遠更細微,近百米外的大樓某個窗口內捧著手機揮動手臂大叫大嚷的女人。
能聽得更清楚,各種各樣難以分辨的聲音如潮水涌入耳朵。
蘇子語聞到了一股氣息,屬于仲夏夜獨有的溫熱和躁動。
好像自己離這個世界又近了一步。
“你睡了七天。”空知遠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感應。
蘇子語嚇了一大跳,自己這一睡就睡了七天七夜?!
然而等他轉頭看到空知遠,更是驚駭莫名,這位一貫瀟灑從容的高人,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了,慘白得就像一張白紙,站在地上卻好似隨時可能被風吹走,飄渺無比,感覺不到半點生氣。
對,就是沒有半點生氣。
“大師?你……”蘇子語心里驟然一緊。
“活物有魂,死物附念生靈。我以金身為你補全魂魄,從現在開始,你的問題解決了。”空知遠的聲音飄忽不定,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邊。
“金身……”
蘇子語剛想問這是什么意思,腦子里卻自然而然懂得了他的意思,就好像生下來就知道了。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說,你聽。”空知遠一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我一生經歷太多,所學也非常駁雜,到臨死之前,能把壓箱底的東西傳給你,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禪宗傳法,講究不立文字、不依經卷,師徒心心相印,自然而然融會貫通,是為——心傳。”
蘇子語靜靜聽著,一顆心卻直往下沉,似乎預感到了什么。
“四禪八定、百般神通,全都融入心血之中,傳于你身。等你境界到了,自然就會明白。這世間的因果實在奇妙,我走了之后,你記得勤加修行,能有多少造化,全在個人。”
“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關于我的事情,修為不夠,切忌逞強好勝,要把持得住內心。”
說這些話的時候,空知遠笑得非常暢快,有種說不出的灑脫從容,又似乎終于解脫。漸漸有璀璨光華從他體內涌出,整個人都變得不太真實起來,就好像本來是由無數光亮組成,自他的手掌、脖頸、頭顱開始,點點金光剝離散逸開來,居然逐漸崩解。
蘇子語心神劇震,嘴里哆嗦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忽然心底涌起幾分明悟,自然而然重重跪了下去。
“師父……”
“我為你補齊魂魄,心傳秘法,這一聲師父我當得起。”空知遠的聲音變得越發飄渺,如果不是蘇子語聽力超常,幾乎難以聽清。
“師父……你是為了救我才……”蘇子語惶恐無比,連話都說不干脆。
“我氣數已盡,遇到你只是機緣巧合。”空知遠微笑搖頭。“你根基太淺,可惜我沒有時間教導,只能拔苗助長了。切記,你入修行一途的時間太短,不要輕易顯露在外人面前。修行,修行,鎖的是精氣,練的是神通,修的是心意。”
“徒兒知道了……”蘇子語根本顧不得什么心意如一,持身鎖氣,顫抖得越發厲害,這一切實在來得太突然。
“好自為之……”空知遠頷首微笑,化光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身軀連同衣物都一齊變得殘缺不全,金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速崩解,化作光點散逸在空中,直向高空升騰去,很快徹底消失不見。
蘇子語跪在原地,整個人都癡了。雖然只是短短十幾日的接觸,空知遠說的那些話,做的舉動,全都清清楚楚在腦海里閃過。到這一刻,才讓他驚醒,深深感受到拳拳關愛心意。
余音仍在耳畔,眼前卻人影渺渺,簡直就好像一場夢。
“師傅!師傅!師傅!”兩行熱淚涌出,蘇子語重重磕下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