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漸落,海陵城城樓上空氣凝滯。
隨著全峰開口,很多龍衛看向蘇乞年的目光先是難以置信,既而就顯露出來厭惡痛恨之色。
這一切,全峰盡皆看在眼中,他胸有成竹,心中暢快,下一刻,他伸手遙指城墻之下,道:“就在那一輛馬車中,那位兵匠大師遺孤被他蠱惑挾持,隨身左右,還有那一口無痕寶劍亦在其中,諸位同道一探便知全峰所言真假。”
“蘇乞年!”
話鋒一轉,全峰就厲喝道:“身為武當弟子,你不為正道,年紀輕輕就心懷叵測,桀驁頑劣,見不得年長師兄們的勸誡,一意孤行,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初揚州城護龍山莊,你出手狠辣,傷及幾位候補龍衛,而幾位師弟師妹臨行前尚且為你求情,你可知悔改!莫要自甘墮落,連累武當數千年聲譽!”
此言一出,很多龍衛恍然,但看向蘇乞年的目光反而生出了幾分忌憚之色。
“此子心機居然如此之深,枉為正道!”
“難怪可以令趙泉七人助他斬殺妖族,即便武當《龜蛇功》練到第九層,天賦悟性絕佳,也非是我正道之福。”
“可惜護龍令難分真假,往年也曾有人心術不正,借助外力騙取天子龍氣,凝聚氣運龍蛇,可惜排名過高,被誅妖榜上左近的人物挑戰,磨礪武功,一掌都未能接下來,就不幸被生生打死,雖然后來失手之人遭到重罰,卻也止住了不正之風。”
有龍衛彼此交談,覺得多半是不正之風死灰復燃,畢竟天子龍氣非同小可,助長氣運和造化,足以令一些心術不正之輩鋌而走險。
如端木龍主與一身幽藍甲胄的漢威將軍。此時卻是目光平靜,不置一言,似乎此刻城樓上一切種種,都與他們無關。
趙泉七人氣紅了臉。身上鋒芒之氣吞吐,幾欲破體而出。
倏爾,蘇乞年笑了,笑得很平靜,他目光不生波瀾。看向全峰,這位泰山派日觀峰一脈的年輕龍衛,淡淡道:“放完了嗎?”
本來意氣風發,氣質激揚的全峰表情、目光頓時一滯。
不等他開口,只聽得蘇乞年再次道:“我曾經聽市井里老人喝罵,說是吃‘屎’長大的,大約你就是那樣的人,這里其它沒有,馬糞管夠,待會兒就帶你去。”
蘇乞年說得粗鄙。但偏偏語氣平靜,氣質堂皇,目光坦蕩,須臾間,那全峰就火氣上涌,一瞬間赤紅了臉。
“海陵州護龍山莊諸龍衛在此,哪怕你是武當山上下來的,也要明白公道人心!”
來自蘇州天河劍宗的低矮青年狹長眸子冰冷,斥道:“能說出這么粗鄙的話,可見沒有讀過多少書。圣賢的道理懂幾分,到這里逞威風,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的身手,不要以為武當《龜蛇功》第九層就足以目中無人。我等目光雪亮,絕不容半點渣滓。”
“看來,你也是吃‘屎’長大的。”
蘇乞年目光掃過,再環視一眼,平靜道:“看來你們是不服氣,不服氣是一種病。有病就得治。”
“狂妄!”
有龍衛冷喝,而不遠處靜默不語的漢威將軍眼中,卻是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光亮一閃而逝。
“蘇乞年!”
全峰咬牙,幾乎是一字一頓道。
蘇乞年卻不看他,而是越過他,看向他身后兩名氣質凌厲,如刀似劍的青年龍衛,道:“要出頭,就要準備好付出代價,給你們轉身的機會,現在還來得及。”
輕笑一聲,那目光凌厲且鋒銳的黃師兄道:“本來聽全師弟所言,我以為有所夸大,現在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泰山日觀峰黃明請教!”
他話音剛落,瞳孔就劇烈收縮,因為蘇乞年身如鬼魅,腳步一動就跨越十余丈,到了近前。
空氣爆鳴,撕裂開來蒼白的真空,那是一只拳頭,一口巴掌大的混沌熔爐在拳鋒轉動,一頭龍龜鎮混沌,仰天長嘯。
隨著這一拳打出,蘇乞年精神力分化千萬,全身每一寸毛孔、皮膜、暗竅都洞開,打坐第三境,龜息的功夫不單單只體現在恢復氣血,修補精神上,于力量的凝練與掌控,同樣更上一層樓。
如果說此前蘇乞年打出一拳,拳如金鐵,那么現在就是堅不可摧的金剛鉆。
龜息如胎動,念不動虛妄成空;氣定則神凝,武學真意堅如松!
隨著蘇乞年這一拳打出,四方皆震,很多龍衛心驚,這股拳力太剛陽了,霸道凌厲到了極點,最重要的是,拳法真意行空,幾乎要將人的精神意識都凍結。
武當龜蛇拳!
來自泰山派日觀峰的黃師兄驚駭欲絕,這與他所了解的龜蛇拳截然不同,一門筑基練力的拳法,怎么會誕生出來拳法真意,且凝練渾厚、堅韌到了如斯境地。
在這一拳下,他幾乎不能感應、把握肉身,內家真氣似一汪深潭,不起波瀾,祖竅神庭有一種歸入混沌、沉淪的跡象。
艱難抬臂封擋,這位泰山日觀峰弟子,全峰極為仰仗的同脈師兄,就如一道流星橫飛出去,撞在城墻上,深深嵌入其中,如一個大字,頭一歪,就暈厥過去。
“不對,不一般。”
絡腮胡子漢威將軍喃喃道,這與他此前試探時候截然不同,念動則力至,一瞬間凝聚的力量,簡直不像是武當《龜蛇功》第九層該有的功力。
那泰山日觀峰的黃師兄敗得太快了,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蘇乞年抬手間鎮壓,一些龍衛看不出來深淺,覺得是那泰山派的黃姓弟子華而不實,功力淺薄,但是如光孝寺的了光和尚等少數一些人,就察覺出來一些異樣,皆露出來凝重之色。
一拳打飛那黃師兄,蘇乞年沒有半點停頓,驀地轉身,背如神龜,猛地一靠,另一名泰山龍衛震掌,按在蘇乞年背上,卻生出金鐵交鳴之音,既而手腕咔嚓一聲斷裂,砰地一聲,橫飛出去十來丈,同樣黏在了那黃師兄身邊的城墻上,陷得更深,半空中就暈死過去。
“還有你!”
蘇乞年足踏《鎮龍樁》,速度快如閃電,足下縮地成寸,又來到了那名出身雕花樓的青年龍衛身前。
似乎早有準備,那雕花樓青年龍衛背后密云紋鐵長劍出鞘,劍道鋒芒吞吐,剎那間,他手臂連震,劍光交織,劃出一道道玄奧的軌跡,瑰麗而詭異,仿佛一名巔峰木匠,大師人物,雕欄玉砌,極盡芳華。
“《雕花劍》!”
有龍衛輕喝,當年雕花樓祖師乃是木匠出身,以刻刀入劍道,創出《雕花劍》這一門二流上乘劍法,聞名海陵州,這《雕花劍》于極盡瑰麗中見鋒芒劍痕,殺機隱現,防不勝防,單論招式而言,精巧之處,可冠絕海陵州。
但很快,很多人就瞪大了眼珠子,雕花樓的青年龍衛劍法精絕,詭異多變,但是蘇乞年就伸出右手一根食指,輕飄飄地朝前點落下來。
叮的一聲,劍光破碎,瞬息之間,那名雕花樓弟子只感到一輪朝陽升起,沖破黑暗,就失去知覺,被蘇乞年一指點在眉心神庭,真意碾壓,失去意識。
什么!
這一下,就由不得諸多龍衛不心驚,這位雕花樓傳人于海陵州年輕一代中可以算得上是劍法高絕,修為也不俗,已然步入餓虎跳澗的三流小成之境,居然連這個少年一指都未能接下。
而這一出手,蘇乞年就如開泄的洪水,速度太快了,《鎮龍樁》在足下踏動,幾乎每一步邁出,就有一名龍衛橫飛出去,嵌入城墻中。
除了少數三流小成的年輕高手之外,漸漸的,幾乎少有人能夠看清蘇乞年的動作。
此刻,趙泉七人除了嘴角抽搐,依然是嘴角抽搐,這位蘇師弟出手,比他們干脆、凌厲太多,只要是顯露出來一點質疑目光的,都成為了被清算的對象。
十人,二十人,三十人……
短短十余息光景,就有近五十名龍衛橫飛出去,城墻上慢慢貼滿了大餅,看得不遠處許多值守的兵士目瞪口呆,嘴巴幾乎可以吃進去自己的拳頭。
氣血、體力太綿長了,直到近百名龍衛被他打飛,蘇乞年身不見汗,呼吸微不可查,沒有半點紊亂的跡象。
城頭。
絡腮胡子漢威將軍的目光卻是越來越亮,別人看不到,他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冥冥之中的虛空深處,天地元始之氣垂落,不僅僅順著蘇乞年周身三百六十五處暗竅進入體內,甚至從每一寸皮膜,每一處毛孔滲透進去,不見半點散溢和損耗。
龜息!
幾乎是同時,幽藍甲胄的漢威將軍與端木龍主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瞳孔深處捕捉到些許震動之色。
砰!砰!砰!
蘇乞年出手不容情,精神力映照四方,什么人質疑,什么人始終不為所動,他都歷歷在目,現在清算起來沒有一點猶疑。
全峰腿肚子有些打顫,但死死咬牙,不肯露出一絲怯色,幾次三番,蘇乞年從身邊一閃而逝,都未曾動他分毫,但愈是如此,他愈發心中打鼓,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