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彟回到戶部,先去見了蘇亶。
  冬日里,其他各部都在準備歇衙,唯獨戶部不得輕省,進行著各種收尾工作,還得為明年的一些事情做準備,上下依舊一片忙碌。
  武士彟又從省中帶回來些任務,讓蘇亶十分頭大,卻也不得不辦。
  于是把另外兩位侍郎都召過來一起商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張行成是去年上任的,張公瑾則是今年,加上一個武士彟,戶部的三個侍郎其實都在新人之列。
  只是張行成是蘇亶力薦。
  河北人,出身中山張氏,王世充降人,曾經在鄭國擔任度支尚書,降唐之后任殿中侍御史,估計蘇元宰就是看他四六不靠才薦舉的他。
  張公瑾年紀輕輕,也是鄭國降人,只不過為官資歷比張行成要好看一些。
  他降的早,先為絳郡倉僚,往來于晉地和洛陽之間,運送些糧草什么的去洛陽,然后接引一些人到晉地,和人牙子差不多。
  后來也不知怎么時來運轉,靠上了梁州總管李武,到梁州去當了梁州司馬參軍,算是生發了起來。
  去年回京述職為戶部郎中,今年就晉為了戶部侍郎,升遷之快,簡直讓人目瞪口呆。
  不論是張行成還是張公瑾,都乃文武皆能之人,典型的前隋產物,都是奔著出將入相去的。
  看著這兩位,武士彟只能在心里道上一聲自愧不如。
  幾個人聚在一處,商量了小半天,眼瞅著到了飯點,蘇亶本打算請幾位侍郎到家里再談一談。
  年末了,官員們閑了下來,也便到了官員之間相互走動,聯絡感情的時候。
  只是三位侍郎都不很給面子,蘇亶剛露出點意思,張公瑾便委婉的說自己晚上還有約請,得先行一步了。
  武士彟也滿頭官司,順勢告辭。
  張行成如今已經拜到蘇亶門下,沒什么話不好說的,等兩人都走了,他就跟蘇亶說,國子監的孔穎達邀他一敘,估計是要說些學政之事。
  邀約的也不是他一個人,張行成想去聽一聽。
  這讓蘇亶非常羨慕,武功蘇氏以善算聞名于世,是當世大閥之一,可雖說一直自稱書香之家,但缺的就是這點文氣。
  沒辦法,幾代人管著錢袋子,沾染了滿身的銅臭,天然就被文壇之人所疏遠。
  張行成就不一樣了。
  他師從河間名士劉炫,劉炫和劉焯兩人都出身河間劉氏,并稱二劉,門生遍布河北。
  劉炫死的慘,戰亂四起之時,劉炫趕回河間郡,卻被困于郡城,衣食無著,只靠一些弟子周濟才勉強活了下來。
  據說當時他寄居之處只剩下了一張桌子,和景城的妻兒相隔也只百里,卻無法相見,境遇極其凄涼。
  等王琮降了竇建德,戰亂漸止,劉炫才得出城離開。
  當六十多歲高齡的他千辛萬苦回到家鄉景城的時候,已是饑寒交迫,可因他弟子中有人從賊,禍害的景城左近不輕,景城官吏緊閉城門,不讓他入內。
  和家人相隔咫尺,卻如天涯,劉炫在城下大哭不止,逡巡不去,最終餓死在了景城城外。
  這可是一位能和劉焯齊名的大儒,著述極多,產量一點也不下于劉焯,下場卻是如此凄慘,讀之足以讓人對戰亂毛骨悚然。
  作為劉炫的弟子,張行成也是從賊者之一,可他確實是文壇中人。
  孔穎達師從劉焯,和張行成既為鄉黨,又算是師兄弟,孔穎達邀他雅集正在情理之中。
  茶香猶在,卻是人去屋空,蘇亶苦笑連連。
  他這人喜歡呼朋引伴,眾星捧月的生活,就是這些年被皇帝死死按住,他不敢太過放肆罷了。
  此時眼見下屬們沒顏色,紛紛溜走,他心里就有點不是滋味。
  其實他很想跟著張行成去瞅瞅,奈何人家未曾相邀……
  蘇亶郁郁,倒是想起了兩位舊日下屬。
  段綸那廝本來輾轉騰挪想要謀個外放,奈何不從人意,不知怎么跑去了少府,給韋節打下手去了。
  竇光大則“叛離”了戶部,另起爐灶,重建了司農寺。
  說起來這兩位和他蘇元宰才是一掛的,正經的權貴人家,對文人的那點事都不感冒。
  想起這兩位,蘇亶收拾起心情,命人給他們送去了請柬,想邀兩人過府一敘。
  之前大家在一個鍋里攪勺子,磕磕絆絆在所難免,也不是他蘇亶氣量狹小,非要把人趕走。
  如今各有前程,又都在朝中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是該修復一下關系了。
  嗯,他才不會承認是受了下屬的冷落,才想起了舊人呢。
  武士彟下了班,出皇城是順風,讓他少受了些風寒。
  到了隨從聚集的地方,侍從們早已等候在那里,給他牽過馬來,簇擁著他一路出了皇城。
  到了承天門附近,家里的一個管事帶人急急尋了過來,說是圣駕臨門,大娘讓他趕緊回去。
  武士彟有點蒙圈,再三確認,心下大喜過望,一邊命人趕緊快些跟他回家,一邊則琢磨家中有什么好東西能夠拿出來招待天子。
  只是隨后便有些狐疑,天子登門……真的是好事嗎?
  如果換了李淵在時,那不用說,一定是在宮中待的悶了出來散心的,可當今天子嘛,為何會來他武士彟家中一坐?
  想到這個,武士彟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皇帝的名聲,立馬就拉住了馬韁繩,他是不是不應該這么快回去?
  當然了,這種不著調的想法也只是本能反應,即便皇帝有特殊的癖好,也尋不到他武士彟頭上,京中那么多的人家,要是皇帝有心,上趕著送也輪不到他武士彟才對。
  這廝摸了摸頭頂,放心了下來,又想到了家中的兩個小畜生,嗯,也不可能,天子日理萬機,那點小事哪值當尋上門來?
  武士彟思緒連篇,回頭怒瞪了一眼那個來報信的管事,著急忙慌的跑出來,也不知打聽清楚皇帝的來意,真是該死。
  是不是來看家中二娘的呢?武士彟的心情忽上忽下,在馬上都有點坐不穩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