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臉色一變:“陸炳,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建文先帝沒有得到士大夫和將軍們的人心嗎?那為什么齊大人,黃大人,還有兵部尚書鐵大人他們,都是對先帝忠心耿耿,還有大儒方孝孺,即使給那惡賊朱棣滅了十族,也是大罵奸賊而死,這些難道就不是人心嗎?”。
陸炳搖了搖頭:“這樣的人能有幾個?何況齊,黃,方等人本就是建文帝的重臣,又挑唆了建文帝行削藩政策,兵敗后被處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就是他們開口求饒,也不可能活命,還不如留個忠臣的名聲呢。至于天下的士大夫和讀書人,你看看成祖朝的滿朝文武,一多半是前朝的官員留用的,還有每次的科舉也是正常進行,可沒有哪個讀書人放著成祖朝的官不去做,不應召吧。”
黑袍的白眉氣得直揚,卻是說不出話來,畢竟鐵一樣的事實和復雜的人性,讓他無從辯駁。
陸炳冷冷地說道:“說以前的事情,只是為了今后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意氣用事,忠義,節操這些東西嘴上說說還可以,真要是信了那套就完了,就好比我陸炳,跟當今圣上是如此親密的關系,但還不是跟著你們兩個反賊一起,在這里密謀策劃嗎?”。
李滄行微微一笑:“哦,這么說陸大人是有意背離當今的皇帝,加入到我們這一邊了?”
陸炳的眼中神光一閃:“不,我沒這樣說,滄行。我跟你說得很清楚,你自己都沒有定下決心要不要起事。我又能表什么態?現在鳳舞死了,你我之間本來可以結親的這層關系也斷了。這種情況下,我更不可能給你任何的承諾,現在沒有去舉報你,就已經算給你面子了,你還想如何?”
李滄行的嘴角勾了勾:“陸大人,你可別太激動,我沒說要你的什么承諾,今天你肯現身來此,而不是帶兵前來捉拿。本身就是對你態度的最好表明,放心,我們的約定依舊,不會為難你的,即使我李滄行以后真正起事的話,也不會牽連到你,你到時候可以自己判斷時機,來決定是否加入我們。”
黑袍的臉色一變:“滄行,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起兵?這和我們原來約定的可不一樣啊。”
李滄行轉向了黑袍:“黑袍,我說過會助你起事,但沒說我本人會參與,如果我大仇得報。消滅了魔教,嚴世藩和那個內鬼,那我也無意爭奪天下。你想要的無非就是太祖錦囊,到時候給你就是。”
黑袍的眼中現過一絲喜色:“你可要說話算話!”
李滄行點了點頭:“你這個人就是太迷信了這一紙太祖的詔書。而不去考慮天下的人心,也罷。求仁得仁,如果我能順利報仇的話,那這東西對我也沒什么用了,給你也無妨。”
黑袍追問道:“既然如此,何不現在給我,這也不影響你的報仇吧。咱們相安無事,不是更好?”
李滄行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我畢竟面對的是嚴世藩和他所支持的魔教,暗里還有那個可怕的內鬼,萬一皇帝最后下決心支持嚴世藩,出兵剿滅我們,那我黑龍會也只有走起兵反抗這一條路了,到時候我要用到這太祖錦囊,黑袍,你若是現在拿了這東西,提前起事,給消滅了之后會讓嚴世藩抓到對付我的借口,我現在不能冒這個險。”
黑袍怒道:“李滄行,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你起兵就可以,我黑袍起兵就一定會失敗?這是什么道理!?”
李滄行笑道:“好了,我也沒這樣說死,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黑袍,你不用這么激動,放心,現在我和冷天雄的休戰期也就兩年出頭了,這兩年我好好地通過東南的海外貿易積累一些財富,無論是對付魔教還是日后起兵助你,都對你有益無害啊,你擔心什么?”
陸炳冷笑道:“二位可真的是把天下當成自己的私產,運籌帷幄啊,就不想想我錦衣衛的立場么?若是我覺得你們起事沒有成功的可能,那可不會助你們,反而會幫著皇上來全力消滅你們。”
黑袍“嘿嘿”一笑:“陸大人,就沖你今天在這里和我們說的話,謀劃的事,我們只要向皇帝一報告,你就別想活了,現在咱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也不用說這種話了。”
李滄行擺了擺手:“不,黑袍,今天只有我三人在場,陸大人自是想清楚了這點,才會現身一見,只憑你我口說之詞,是無法指證他的。”
黑袍的白眉一揚:“那他招你進入錦衣衛,又試圖讓女兒鳳舞嫁給你,這些總是無法抵賴的事實了吧,如果滄行出了事,給扣上謀反的罪名,你又豈能脫得了干系?!”
陸炳的臉色微微一變,正待開口,李滄行卻冷冷地說道:“到了那個時候,陸大人自然就會先發制人,先來捉拿我們,以向皇帝表明忠心,是吧。”
陸炳點了點頭:“不錯,如果你們敗局已定,或者我不認為有成功可能的時候,我也只能這樣做了。”
黑袍咬了咬牙:“陸大人,你還真是永遠處于不敗之地啊。”
陸炳微微一笑:“這正是我在官場上必備的生存技能,現在我不能判斷你們是不是能成功,所以我不會干涉你們的事情,但我還是要勸你們一句,沒有把握的時候,別把事情弄得太大,搞得我也不好收拾,尤其是你,黑袍。”
黑袍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一閃而沒,轉而笑了起來:“陸大人,滄行應該和你說過,這幾年我們沒有起事的打算,東南的倭寇剛剛平定,滄行也需要時間來經營此地,積累財富。收拾人心,現在我們的共同目標是那個深藏不露的內鬼。”
陸炳的眼中殺機一閃。這種強烈的恨意讓李滄行也心中一寒,只聽他冷厲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殺氣:“這個狗賊。誘惑我的女兒步入歧途,打亂了我這么多年的全盤計劃,我必殺之而后快!剛才我就是想聽聽你們打算怎么對付這個惡賊,所以才潛伏至今。”
李滄行想起鳳舞的死,心中也一陣悲傷:“陸大人,雖然我一直談不上喜歡你,但對鳳舞,我始終有一份愧疚,不管你信不信。在這次少林大會之前,我是真的想娶她為妻,如果不是有這層意外,我想現在我們也不會是這樣的關系了。”
陸炳擺了擺手:“罷了,天狼,這件事不怪你,實在要怨的話,只怨那個該死的內鬼引誘了鳳舞,利用了她對你的愛。讓她做了蠢事,鳳舞最初也只是想騙你對沐蘭湘死了心,可沒想到你對你的小師妹用情如此之深,一步錯。步步錯,所以才會瞞了你這么多年,最后無法自拔。只能一死謝罪,即使那個混蛋不開槍殺她。我想鳳舞也是活不下去的。”
李滄行默然無語,這些天他也經常問自己。若是鳳舞不死,自己還會依約娶她嗎?這個問題也許連他自己也無法回答。
陸炳剛才的眼神中難得得透出了一絲哀傷,一閃而過,轉而恢復到了平時的冷厲:“千錯萬錯,都是那該死的內鬼,我回去后靜下心來,也許查到鳳舞何時與這個內鬼接上頭,才是關鍵,這個內鬼既然有本事在沐蘭湘的大婚前就指使起鳳舞來,還能為她傳遞你李滄行重出江湖的情報,速度比我還要快,這說明他早就和鳳舞有聯系了,我得查一查鳳舞在臥底的那幾年里,什么時候脫離過我的控制,有什么異常現象。”
黑袍忽然說道:“陸炳,這種陳年舊事,你查得出來嗎?再說了,鳳舞一直是在峨眉臥底,那個內鬼可是躲在武當的,這你怎么查?”
陸炳冷笑道:“那個內鬼能拉攏鳳舞,肯定是打著天狼的旗號來接近鳳舞,如果不是為了天狼,鳳舞也不可能上了他的當,走上背叛我的路子,就算她對天狼一見鐘情,那也是落月峽之后的事情了,我只要好好查查這段時間內她去武當的記錄,就能有個大概印象了。也就三四年的時間,我不信有我陸炳查不出的事情。”
李滄行點了點頭:“不錯,鳳舞真正喜歡上我,只怕還是我給趕出武當,去峨眉之后的事情,或者要是稍微向前一點,也是我在三清觀時候的事,那段時間鳳舞,也就是峨眉的柳如煙作為峨眉的外交使喚者,到處出訪各派,所以我想那個內鬼可能就是利用她出訪到武當的機會,和她接上頭的。”
黑袍搖了搖頭:“為什么要等鳳舞去武當的時候?而不是那個內鬼自己去找鳳舞?”
李滄行嘆了口氣:“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這個內鬼多年來一直呆在武當,武當的一舉一動都是他隨時要掌握的,尤其是紫光道長,他必須要保證自己能一直控制,否則他的陰謀計劃將會徹底破產。鳳舞在生前怕這個人怕得要死,說什么我們整個滅魔盟的實力加上錦衣衛都不是他的對手,我很難想象這人的實力有多強大,勢力有多龐大。”
陸炳一咬牙:“不管這人的勢力有多強,我都要把他給挖出來,為鳳舞報仇,剛才你們的計劃我聽過,這個主意不錯,不能原地等著這個內鬼自己暴露,一定要主動出擊,逼他自己現形。接下來我們就以消滅這個內鬼為共同的任務,我在武當峨眉這里繼續找這個內鬼的線索,而天狼你去云南的苗疆,從萬蠱門那里打開局面。”
李滄行點了點頭:“好的,那咱們就雙管齊下。”
陸炳的眼中光芒閃閃,突然說道:“這回你去云南,除了苗疆那里的江湖門派以外,云南沐王府那里,只怕也是需要你小心應付的。”
李滄行剛才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沉聲問道:“沐王府在云南已經世襲了兩百年,從大明開國就在那里鎮守了,聽說當地的百姓只知道有沐家,不知有大明。可有此事?”
陸炳點了點頭:“不錯,這個就是世襲罔替的厲害之處了。沐英當年本就是大將,卻甘愿在云南定居下來。這兩百年都能朝廷恭順有加,超過了任何一個宗室親王,但即使如此,歷代大明皇帝都要對沐王府加以監控,畢竟連自己的宗室王爺都想要造反,不要說割據云南的外姓沐氏了。”
李滄行笑了起來:“這個任何想必也是交給你們錦衣衛吧。”
陸炳的劍眉一挑:“不錯,這種監控之事,非我們錦衣衛莫屬,對沐王府也不例外。滄行,這回你到云南,需要的時候,還是跟我們錦衣衛的人接上頭吧,這樣在官面上行走,也能行個方便。”
李滄行正要出聲應答,卻突然聽到陸炳的傳音入密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天狼,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李滄行心中一動,馬上嘴上說道:“這個嘛。有必要嗎?”。他的嘴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起同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陸炳,暗中卻震起胸膜回密道:“有什么事情要瞞著黑袍說的?”
陸炳冷冷地密道:“我錦衣衛在云南布勢一百多年,留下的密探總不可能說給這黑袍吧。”
李滄行就知道是這個原因,嘴上仍然和陸炳在拉著家常。偶爾也會帶著黑袍說上一兩句,可心思全在這密語上:“哦,這么說你們錦衣衛在云南的密探也是布勢很久了?想必比你那個青山綠水計劃還要早一點吧。”
陸炳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密語中卻透出一分不屑:“早一點?我沒進錦衣衛的時候,這個探子就已經存在了。這樣說也不準確,這個錦衣衛的密探。早在大明開國的時候就布置在那里了,離現在快兩百年啦。”
饒是李滄行見多識廣,聽到這話時也不免一驚,臉色都為之一變,弄得黑袍都有些神情警覺,他連忙哈哈一笑,轉而跟黑袍話起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來,暗中卻跟陸炳密道:“這么說來,當年沐英入滇的時候,你們錦衣衛就派人跟蹤監視了?”
陸炳點了點頭:“不錯,太祖皇帝深諳節制武將之道,對領重兵于外的大將們都是不放心的,無不加以監視,而監視者往往是這些大將最信任的親兵家將,云南的情況比較特殊,原有的蒙元和大理段氏的力量也很強,沐英又是統十萬雄兵在外,一旦天下有事,極易割據自立,所以監控他的難度,遠遠超過臨時派向其他大將軍中的監軍和耳目。”
李滄行追密道:“那這二百年下來,又是如何能做到一直保持這個監視者不被發現?難道是家族世代監視嗎?”。
陸炳微微一笑:“不錯,沐英身邊有四大家將,都是在戰場上救過他性命的親兵護衛,而以前大理段氏開始,皇帝身邊就有四大護衛的名額,意思是分別為帝王鎮守四方,千秋萬代,到了沐王府,也成了劉蘇方白這四大家將。”
李滄行喃喃地密道:“劉蘇方白?這些都是最早跟著沐英入滇的親兵護衛嗎?”。
陸炳搖了搖頭:“劉,蘇,方這三家是,白家則是云南當地的大族,見沐英大軍入滇之后,族長為了保全自己的家族,也派了自己的兒子白炳德隨軍效命,此人武藝高強,也熟知云南本地各派的刺殺,下毒之法,就多虧了他的舍命保護,才擋住了萬蠱門高手對沐英的刺殺,自己卻瞎了一只眼睛,有此大功,沐英便把他升為貼身的家將,與那三家平起平坐,最后就占了那四大護衛的位置。”
李滄行輕輕地嘆了口氣,密道:“這么說來,白家不是你們的人了?他是云南本地人,不會和你們錦衣衛有什么關系吧。”
陸炳密道:“不,這白家就是我們錦衣衛安插在云南的一個長期的棋子。白家效忠的不是沐英個人,而是我們大明王朝,就在白炳德效力于沐英軍前的同時,他的兄弟白炳光也秘密地來到南京,面見洪武皇帝,向他親手獻上了白家的祖傳犀杖和族中名冊,以示效忠。”
李滄行回道:“這白家可真是心思縝密,任誰也想不到以白家這樣的云南本土大族,居然會當了皇帝的眼線。”
陸炳微微一笑:“所以洪武皇帝就收下了節杖,秘密授予白家的護衛世襲錦衣衛副總指揮使的位置,讓他們家族每一代在沐王府的人都領此職,以作大明在沐王府的耳目。”
“除此之外,最早隨沐英入滇的護衛首領劉蘭成,也是洪武皇帝早早布置在沐王府的一顆棋子,他是太祖皇帝的老鄉,老母幼子都被洪武皇帝所養,所以才秘密加入錦衣衛,此人在戰場上幾次救過沐英,是以沐英對他毫不懷疑,委以護衛隊長的重任。沐英平定云南之后,他也成為沐王府的司馬,四大護衛之首,但暗中仍然是監視沐王府的錦衣衛龍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