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彩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秀目流轉,盯著沐蘭湘,緩緩地說道:“沐女俠,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跟著尊夫徐掌門去追殺倭寇,卻一個人跟著你以前的李師兄跑到這里,這樣真的好嗎?就不怕別人非議,丈夫不滿?”
沐蘭湘的美目中生出一絲警惕,一邊輕輕地掏出一方繡帕擦拭著額角臉頰上的汗珠,一邊平靜地回道:“正好看到毛海峰在向別處逃,我就跟過來了,沒來得及向外子通報,也沒來得及帶弟子們一起上,更沒有想別的什么事,怎么,屈姑娘有意見嗎?”。
屈彩鳳冷冷地說道:“沒有意見,我又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人,只是我想提醒徐夫人一句,你的丈夫可是比武當派的什么聲譽,什么祖師爺的臉面看得比命還重,沐女俠,你現在可是徐夫人,不幫著自己的丈夫殺敵,卻跟在別的男人身后跑來跑去,你確信沒有問題?”
沐蘭湘咬了咬牙,開口道:“我,我跟我師兄有話要說,不可以嗎?”。
屈彩鳳哈哈一笑,笑得如花枝招展,前仰后覆:“沐姑娘,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開放了?沒記錯的話,以前你可是害羞得緊啊,怎么,嫁為人婦這么多年了,反而放得開了嗎?”。
沐蘭湘杏眼含威,叱道:“屈姑娘,你我本是死仇,但我念你這些年來一直也沒有再做什么惡事,而且,而且也一直對付嚴世藩和魔教。所以對你也以禮相待,你今天卻這樣苦苦相逼。真當我沐蘭湘好欺負不成么?”
屈彩鳳冷笑道:“徐夫人,我只不過是好意地提醒你一句。提醒一下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我知道你以前和滄行關系非同一般,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象我以前跟尊夫也曾有過一段美好的經歷,但那段經歷也早已經隨著在武當山上他刺我的那一劍而煙消云散了,我現在不會再去找徐林宗,也請你不要再找你的大師兄了,這樣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沐蘭湘緊咬著嘴唇,眼中淚光閃閃。屈彩鳳突然笑了起來:“沐姑娘,上次在巫山的時候,最后天狼跟你們說過的話,你想必不會忘掉吧,現在,他是我的男人,你可要聽清楚了。”
沐蘭湘的身子微微地搖了搖,幾乎要摔倒在地,她的眼前一片發黑:“你。你說什么,大師兄他,他………”
屈彩鳳冷笑道:“當年你在武當山上那樣傷他,他又怎么可能對你再心存舊情?如果他心里有你。這些年為什么要隱姓埋名,不再找你?你可知道這些年他是怎么過的嗎?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是誰?沐蘭湘,如果你真的還念著舊情的話。最好就別再纏著他,別再害他。也別毀了你自己。”
沐蘭湘想到當年徐林宗曾經失魂落魄地提到過,說天狼親口對自己說過。屈彩鳳已經是他的女人,讓徐林宗不要再來糾纏不清,而自己也曾親眼見到天狼抱著屈彩鳳的那副樣子,這個她一直不敢想象的事實擊碎了她的幻想,讓她覺得天旋地轉,幾乎一口鮮血都要噴出來。
沐蘭湘強行忍住了這口血,在屈彩鳳的面前,她不想表現出任何的脆弱,她空洞而又茫然地看了屈彩鳳一眼,轉身就向著來路奔去。
屈彩鳳的嘴角邊勾起一絲笑容,這樣三言兩語能把一個心中的情敵給逼走,讓她無比地開心,她想仰天大笑,但突然想到李滄行看沐蘭湘的眼神,她心如明鏡,李滄行今生所愛,永遠是這個讓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小師妹,自己永遠也不可能代替沐蘭湘的位置,占得一時嘴上之利,又能如何?不過是傷人自傷罷了,想到這里,她的心口一陣劇痛,表情也變得黯然,兩行珠淚不知何時,從她的眼角邊流下。
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混合著公孫豪的一聲大喝:“好!”屈彩鳳扭頭一看,只見李滄行一刀斬出,正中金剛巨杵的杵頭,硬碰硬了四五百招,還是內力源源不斷的李滄行漸漸地占了上風,那毛海峰雖然神力驚人,如巨靈天神,但畢竟外力有竭時,一下下的硬碰硬打到最后,也難免臂膊酸痛,不復初時之勇,而李滄行的天狼刀法威猛剛強,一旦占了上風之后更是可以借力打力,甚至可以用兩儀劍法的一些招式來反吸毛海峰的力量,二百多招之后,屈彩鳳就很清楚,李滄行已是穩操勝券,所以才會留在原地氣走沐蘭湘。
李滄行的這一下怒狼撲擊,斬龍刀的刀口就象一只巨大的狼爪,狠狠地砸在金剛杵頭,即使是海底千年玄鐵打造的這把巨杵,也被在連續的硬擊之下有些稍稍變形,杵身上迸出了一個個小口子,而杵身也有點彎曲變形了,這一下李滄行的一刀正好點在他的杵頭。
毛海峰本就已經是在勉強支持,彎曲變形的杵身讓越來越發力,而李滄行正是看準了機會,一下點在他的杵頭上,灼熱的天狼真氣讓他的金剛杵也變得通紅一片,強大的內力注入到杵身,讓這寒鐵打造的巨杵也象要熔化似的,燙得毛海峰的雙手如同被炮烙。
可是毛海峰仍然咬牙切齒地硬頂,李滄行這一下本來是想逼他撤手將之生擒,可是毛海峰卻是一直死抗到底,手心和臂膀變得絲絲白氣騰起,直到兩只手掌被燙得一片焦黑,他這才再也抓不住巨杵,虎口爆裂,而五內更是如同被火焚,噴出一口鮮血,金剛巨杵脫手而出,仰天退出三步,噴出一口血雨,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李滄行長嘯一聲,向前三步,毛海峰還試圖掙扎著起身,李滄行眼中神光一閃,伸出右腳,重重地踩在毛海峰的胸口,只聽“喀喇喇”地一陣骨裂之聲。毛海峰的胸骨斷了好幾根,全身的經脈也被天狼戰氣燒得盡毀。哪還起得了身。
李滄行冷笑道:“毛海峰,你已經一敗涂地了。還有什么話好說!”
毛海峰的嘴角鮮血長流,而眼神中仍然透出一絲不屈與倔強:“天狼,你,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背信棄義,我,我就是變成了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李滄行想到以前汪直和徐海的事情,心中還是有些愧疚。腳下也略一松勁,毛海峰只覺得胸口巨石一樣的壓力稍稍緩解,終于可以透出氣來,大口大口地咳起血絲來。
李滄行眼中光芒一收,重新又變得凌厲起來:“行了,毛海峰,不用在這里作口舌之爭,我招安汪直徐海的時候,可是一片赤誠。沒想著要害他們性命,后來朝廷轉而對他們下手,我為此還去援救過徐海夫婦,也因此叛出錦衣衛。我天狼自問對得起他們。”
“再說了,汪直徐海在海上為害東南十幾年,有此下場。也不為過,倒是你。本來逃得一命,就應該解散部眾。隱姓埋名,了此殘生,可你不思悔改,卻又殘殺沿海軍民,打劫沿海城鎮,上回臺州留你一命,月前橫嶼島又放你一條生路,可你卻怙惡不悛,執迷不悟,我天狼饒得了你,老天也饒不了你!”
毛海峰哈哈一笑,一邊大笑,一邊不停地噴出血水,甚至隨著他每次劇烈的呼吸,都會有些細小的肉塊隨著血一塊咳出,高手們都清楚,那是他內臟的殘片,這些肉塊已經被震得細如肉糊,有些變得焦黑一片,顯然是先是在那些硬碰硬中被天狼的內力所震裂,然后又被天狼戰氣灼燒內臟,連內臟的碎片也被燒得焦黑一片,經脈盡斷,五內焚毀,眼見是不能活了。
毛海峰的雙眼中神光已經盡散,這回他已經不過是一個在地上等死的,奄奄一息的困獸,即使活下來,人也已經徹底廢了,看得李滄行也有些不忍心,這個倭寇巨漢雖然罪惡滔天,但也算得上是義烈節孝,有了巨額財產后也沒有一人獨享,而是繼續召集汪直徐海的余部報仇,顯然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不過是在和一個永遠不可能戰勝的敵人作著徒勞的戰斗。
說白了,這毛海峰還是想為汪直和徐海報仇,只不過他的報復方式大錯特錯,不去尋找那些真兇,而是拿著無辜的沿海軍民百姓出氣,為了他復仇的執念,而讓萬千生靈陷于戰亂與痛苦之中,這是李滄行真正不能原諒的地方。
毛海峰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天,天狼,敗在你手上,我,我毛海峰無,無話可說,只恨,只恨我沒本事,沒本事為老船主,老船主,還有,還有海哥他們報仇,我,我縱橫海上幾十年,有此,有此一報,也是當然,只是,只是我有兩件事,兩件事想求你,如果,如果你真的念在,念在以前對老船主,還有,還有歉意的話,請你,請你答應我。”
李滄行心中一陣凄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嘆了口氣,收回了腳:“我帶你回去,給你治傷,有什么事情,傷好了再說。”
毛海峰突然眼中神光乍現:“不,老子,老子死也不當俘虜,明朝的狗,狗屁法令老子知道,我們,我們這些首領,是要,是要凌遲處死的,天,天狼,你是想讓老子,老子吃那千刀萬剮嗎?”。
李滄行想到汪直就是這樣給處死,心中不忍,搖了搖頭:“你是想一個痛快嗎?好,我答應你,你還有別的什么心愿,就說吧!”
毛海峰的眼中再次變得黯淡無光,吃力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還有,還有一條,就是,就是我的部下,他們,他們有不少不是倭人,而是,而是沿海的漁民百姓,一時走投,走投無路,很多人,很多人是給我們擄掠而來,強逼,強逼下海的,天狼,我把腦袋給你,你,你對上面也有交代了,能,能不能放過我的兄弟。”
李滄行點了點頭:“我答應你,投降者免死,除了罪大惡極的頭目,其他人,我會盡量遣散,留他們一命。”
毛海峰的眼中現出一絲感激,輕輕地說道:“謝謝,我可無憾。無憾了,天狼。我要,我要去見義父和海哥了。給我,給我個痛快。”
李滄行看著這個可敬的巨漢,心中生出幾份敬意,雖是必殺的敵人,但此人生可謂豪杰,死亦不失氣節,值得尊敬,他蹲下了身子,低下頭。附嘴于毛海峰的耳邊,輕輕地說道:“害你義父和汪直的是嚴嵩父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他們報仇的,你放心去吧。”
毛海峰的嘴角邊居然浮出一絲微笑,李滄行站起身,眼中紅光一現,刀光一閃,毛海峰的斗大腦袋與巨大的身軀一下子搬了家。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
李滄行默默地提起了毛海峰的首級,他的嘴邊還掛著臨死前的微笑,他的心情一陣失落,不知為何。此戰明明大勝,可是李滄行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一如當年親眼目睹巫山派的毀滅。或者是看到徐海夫婦死在自己的面前,這些人本非窮兇極惡之徒。一時為暴政所逼而上山下海,為盜為寇。雖然說死有余辜,但總歸讓人心生同情,不是滋味。
公孫豪走了過來,拍拍李滄行的肩膀:“我去把這些人埋了,不管怎么說,讓人曝尸荒野也不太好。”
李滄行漠然地說道:“有勞公孫前輩了。”
公孫豪向著一邊的一個小樹林走去,彎下身子開始用倭寇們的長刀在地下掘起土來,李滄行搖了搖頭,站上了一個小土丘,已經入夜,天色漆黑一片,他看著遠處幾里外那亮起了火把,星星點點的戰場,喊殺聲早已經停息了下來,現在看來已經進入了收尾的階段,而李滄行卻是意興闌珊,籌劃多年的計劃今天大功告成,卻讓他覺得前路茫茫,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屈彩鳳的聲音輕輕地在他的耳邊響起:“滄行,你有心事?”
李滄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頭看著白發如雪,眉目如畫,卻又是眉宇間有著一絲淡淡憂傷的屈彩鳳:“彩鳳,我沒什么事,只是有些感慨罷了。對了,今天真的謝謝你,只是,只是你這樣一來也沒法繼續在冷天雄那里潛伏了。”
屈彩鳳幽幽地嘆了口氣:“這次我回中原,只是想找嚴世藩和楚天舒報仇,倒是你,上次我還得多謝你救了我一次,滄行,我的脾氣太不好了,每次都跟你吵架,現在想想,真是很后悔。”
李滄行搖了搖頭:“彩鳳,你心直口快,不會隱瞞什么,這點是你的好處,我也喜歡這樣的你,愿意跟這樣的你一輩子做朋友。”
屈彩鳳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是啊,一輩子的好朋友,滄行,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到今天,你還忘不了沐蘭湘?”
李滄行久久默不作聲,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小師妹又不見了,他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我心里只有小師妹一人,彩鳳,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也試過用很多方法來忘掉她,但我實在是做不到,對不起。”
屈彩鳳的眼中淚光閃閃:“即使她已經嫁為人婦,你也不甘心嗎?你也要這樣一生一世愛著她嗎?滄行,你這是害人害已,你知道嗎?”。
李滄行咬了咬牙,他的心一陣劇痛:“我是在害已,但我不會害人,彩鳳,你是個好姑娘,四年前我就跟你說過,忘了我吧,去尋找你真正的幸福,我李滄行不值得你愛。”
屈彩鳳轉過了臉,抹了抹眼淚:“好了,滄行,不用多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只是這次我不是說自己,而是說你身邊的那個鳳舞。”
李滄行的頭腦中一片空白,自從前日夜里柳生雄霸跟自己說了那番話以后,他只要一想到此事,便頭疼欲裂,心痛難當,究竟該何去何從,他自己現在也拿不了一個主意。他定了定神,開口道:“鳳舞,鳳舞怎么樣了?”
屈彩鳳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李滄行的雙眼:“你是不是要娶她?”
李滄行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她告訴你了?”
屈彩鳳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用多問,女人的感覺很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這次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著她上少林,應該是想在天下人面前公告要娶她吧。”
李滄行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是的,我正有此意。”
屈彩鳳點了點頭:“鳳舞是個對你一往情深的姑娘,我看得出來,這世上若論愛你的深度,只怕沒人可以比得上她,包括沐蘭湘在內。我知道,她和沐蘭湘很象,所以你才會選擇她,對不對?”
李滄行默然無語,他低下了頭,不敢面對屈彩鳳:“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問。”
屈彩鳳正色道:“滄行,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要娶她,就莫要負她,如果你真的舍不下沐蘭湘,那就現在扔下一切,帶沐蘭湘走,這次的武林大會,就是你當著天下人作出選擇的最后機會,希望你不要給自己留什么遺憾。無論你作何決定,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因為,因為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