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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興化府外,荔城縣北四十里處的一片山谷之中,幾百頂臨時搭建的帳蓬里,盡是黑龍會的弟子們十幾人一堆地睡在一起,呼嚕聲此坡彼伏,他們是兩天前趕到這里的,一直在暗中隱蔽,明天就是南少林召開的伏魔盟大會的日子了,所有的人都在養精蓄銳,應對那未知的將來。
密林中的一處孤立的,不起眼的營帳里,李滄行正睡在帳中,作為一個頂尖的武者,本應該氣息平順,悄無聲息,可這會兒的李滄行,卻是氣如牛喘,渾身冒汗,手腳劇烈地舞動著,嘴里也在念念有詞。
在他的夢境里,往事一幕幕地浮上心頭,卻全都是有關小師妹的,幼年時武當學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樁樁,一件件的往事,小師妹把那塊月餅放到自己手中后的回眸一笑,黑水河邊,小師妹在自己懷中痛哭流涕時,自己那猶豫矛盾,心如刀絞的感覺,力斃向天行之后,全世界都視自己為野獸怪物,只有小師妹緊緊地抱著自己,那一次的感覺讓自己希望時光就此停住。
迷香之夜,小師妹心亂如麻,第一次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要自己走開,永遠也不想見自己,黃山之上,小師妹順著自己的氣味找到自己,設計逼自己現身,傷到自己后那手足無措的樣子。西域白駝山莊外,自己與小師妹終于定情,相擁月下的那個美好夜晚。渝州城外。自己被妒忌之火燒得失去理智,狠心絕情扔下哭暈在地的小師妹而不顧。武當山上。小師妹大婚前夜,在思過崖上跟自己斷情絕愛時那副傷心欲絕。又無話回頭的模樣。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象皮影戲似地浮上李滄行的心頭,讓他無法呼吸,使勁地抓著自己的心口,把衣服抓開,在胸膛之上抓出一道道的白色印子。
突然,所有的畫面都消失不見,定格在李滄行眼中的,卻是一處靜雅的小屋。這個場景是他從未見過的,銅爐里燃著一陣幽幽的異香,味道從沒有感知過,屋中家具盡是竹制,古色古香,中間是一張八仙桌,邊上擺著三張竹凳,而里面的一張小榻上,擺著一部色跡斑斕。看起來不知有多少年頭的古琴,詭異的是,琴后空無一人,而琴弦卻在震動著。發出一陣又一陣讓人昏昏欲睡的聲音,李滄行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出竅,隨著這琴聲云游出去。
李滄行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腦袋。這會兒他的頭疼得就象要裂開,眼角的余光一掃。他忽然發現這小屋中還擺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具裹滿了繃帶。貼著各式各樣黃色符紙與咒篆的軀體,看不清面貌,蓋著錦被,正對著自己,兩只眼睛緊緊地閉著,狀若死人,而另一個長發披肩,一絲不掛的女子,卻在忘情地吻著這副軀體,雪白的肩頭露在被外,而羊脂白玉般的蓮藕狀玉臂,卻緊緊環著那軀體的脖頸,隨著那曲聲高低的變化,床在輕輕地搖動著,女子烏黑的秀發蓋住了那軀體的臉,似是在斗綿羊。
李滄行突然感覺到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似乎和那具軀殼和那名女子產生了什么共鳴,他張著嘴,伸出了手,想要喊出點什么,驀地,那女子突然回過了頭,瓜子臉,大眼睛,瑤鼻瓊口,厚厚的朱唇,可不正是沐蘭湘!
“不”!李滄行大吼一聲,坐起了身,卻只覺得渾身上下早已經被汗濕透,而胸前隱隱作痛,卻是被自己抓出的印子,頭疼欲炸,胸中一股沖動之氣,欲破胸而出。
李滄行一躍而起,盤膝跌坐于地,嘴里清心訣,功行全身,丹田處陰冷的陰極真氣應運而生,緩緩地走過他的全身,體內燥熱的氣息隨著氣流的經過,從他的毛孔中逸出,全身上下都冒出絲絲的白氣,整個人如同置身于一個巨大的蒸籠之中,久久,這陣白色的霧氣才漸漸地散去,李滄行緩緩地睜開了眼,只覺得頭腦漸漸地清醒下來,而胸中的脹悶之感,卻是一如剛才,沒有消逝。
李滄行最近一段時間經常會做這種夢,以前跟小師妹的種種愛恨情仇,一次次地在夢中出現,讓他抓狂難忍,每次他想要狠下心徹底忘掉沐蘭湘的時候,這樣的夢反而會做得更頻繁,似乎上天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沐蘭湘才是自己的原配,不可以背叛她,卻娶別的女人。
直到前一陣李滄行終于下定了決心,娶鳳舞之后,這樣的夢做得更多了,他甚至擔心起自己以后如果真的娶了鳳舞,晚上再這樣夢見小師妹的話,該如何面對自己今后的枕邊人,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不能斬斷舊情,恨得經常以頭撞墻,卻是毫無改善,今天甚至第一次夢到后面那個詭異的場景,小師妹似乎是在與人交合,而那個全身裹成棕子一樣的男人,是徐師弟嗎?
李滄行不敢再往下想了,心中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妒火在熊熊燃燒,盡管他明知沐蘭湘早為人婦,和人在一起才是正常,可自己偏偏一想到這樣的情形就要發狂到難以自制,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抄起放在身邊的斬龍刀,也不穿衣服,就這樣赤腳奔了出去。
雖然已是初春三月,但這山谷之中的深夜里依然夜涼如水,天狼奔出之后,只覺得心亂如麻,胸中一股膨脹之氣隨時象要炸裂他的身體,他狂躁著連連出刀,使出天狼刀法,渾身上下被紅氣所籠罩著,刀風劈過,帶起烈烈炎風,就連被砍中的樹木草叢,也都燃起了絲絲的火焰,然后被刀風一吹,又再度熄滅。
一隊巡夜的弟子順著火光走了過來,卻看到李滄行正勢若瘋狂,連連揮刀。這樹林之中到處是被他砍倒的樹木和燃燒著的山火,火光的照耀下。李滄行那張英武堅強的臉上,卻是肌肉在劇烈地抖動著。咬牙切齒,劍眉倒豎,那一招一式仿佛都在砍著一個和自己作對的魔鬼。
兩個弟子想要上前攔住李滄行,卻聽到李滄行一聲怒吼:“別過來,免得讓我傷到你們!”他們齊齊地收住了腳步,拱手道:“會長,您請珍重啊!”
李滄行的意識開始漸漸地變得模糊,他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誤傷到自己的手下,狂吼一聲:“別跟著我!”斬龍刀一揮。在地上劃出一道長約三丈,深達半尺的壕溝,而他的身形則迅速地沿著山道,向著山峰的頂處移動,幾十個縱躍間,那白色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嶙峋的山巖之間。
一口氣奔上巖頂之后,李滄行只覺得胸中郁悶難平之氣更盛,一抬頭,看到了那頭頂的一輪明月。他的眼睛開始變得一片血紅,一拉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須發皆張。仰天長嘯起來,狀若狼嚎。
吼完之后,李滄行只覺得燥熱難受的感覺依然無法消退。趁著自己靈智尚在,他再次跌坐于地。把斬龍刀向著身邊重重一插,閉起雙眼。再次以清心訣強行地壓制起自己胸中的憤怒,他的嘴唇在急速地開合著,一句句的咒語從他的唇齒之間飛出,迅速地鉆進他的心胸之中,讓他滿腔的熊熊妒火,如同被一陣清雨所澆灌,漸漸地平息下來。
可是那個一絲不掛,吻著床上別的男子,猛一回頭間,淚眼朦朧的沐蘭湘帶給李滄行的震撼實在是無比地強烈,每次心頭的火焰稍稍平復一點的時候,那驚鴻一瞥又讓他無法忍受,那張清秀美麗的臉上,寫滿了驚愕,憐憫,同情,還有一絲的溫柔。
李滄行長身而起,一把抓住了斬龍刀,本能地想要亂劈亂砍,突然他意識到,威猛霸道的天狼刀法,能擾亂他內心的平靜,讓他變得狂暴,嗜血,無法自控,自從在夢中習得天狼刀法以來,他已經兩次出現這種失控的情況,而這一次,不會再有屈彩鳳肯獻出女兒家的清白之軀,再在那個冰天雪地里救自己了。
李滄行手中的斬龍刀縮到了三尺左右,每次一運天狼戰氣,他的內心就變得狂燥難平,而隨之而來的天狼刀法,又讓他渾身上下充滿了真氣,迫不及待地想要發泄,他意識到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使出天狼刀法,深深地吸起一口氣,刀作劍招,體內的天狼戰氣轉成了屠龍真氣,緩緩地劃出了三個圓圈,右膝高高地抬起,左手舉過頭頂,二指駢立,作金雞獨立狀,正是武當派不傳之秘,兩儀劍法的起手式,兩儀迎客。
李滄行閉起眼睛,他仿佛看到年少的自己,在武當和小師妹一起合練兩儀劍法時的場景,青山綠水,松林霧靄,他腳下的步子順著八卦的方位急行或者緩步,旋轉,跳躍,時而舉劍向天,時而橫劍斷流,一個個或急或慢的劍圈在他的周身附近不停地出現,而在他的對面,小師妹的倩影一次次地浮現,時而被自己托舉,時而被自己攬入懷中,再迅速地翻滾出去,她的嬌叱聲一聲聲聽起來,是那么地甜美,與自己的配合,又是那么地和諧,不用說出招式,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心意相通,雙劍合壁。
李滄行手中的斬龍刀越舞越快,而圍繞在他身邊的光圈也出現得越來越急,這曲舞蹈進入了高-潮階段,李滄行的呼吸開始急促,鼻子里仿佛鉆進的,是小師妹那混合著淡淡蘭花香氣和處子芬芳的淡淡汗味,那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卻是自己魂牽夢縈之人最熟悉的氣息,讓自己無法拒絕,不能擺脫。
兩儀劍法使到了最后一招,兩儀修羅殺,李滄行舉劍向天,然后瞬間斜向下切開,仿佛與小師妹把臂相交,四目相對,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里,盡是說不完的柔情蜜意,這一刻,二人仿佛融為了一體,手中的長劍開始急速地繞著劍軸,于空中自行旋轉,強勁的劍氣籠罩著李滄行的軀體,世間的任何一切障礙,都不再成為二人之間的牽絆。無所畏懼,亦別無所求。惟愿這一刻,天長地久。
突然。一切變得空寂,李滄行醒過了神來,眼前小師妹的影子瞬間消失不見,只有無邊的夜色和空曠,而斬龍刀飛速旋轉的聲音卻混合著山崗上的呼嘯山風,在他的耳膜間鼓蕩,他的胸口鼓脹得異常難受,而周身都籠罩著大大小小的光環,刀在手上。不得不發!
李滄行暴吼一聲,手中的潛勁一發,斬龍刀如離弦的利箭一樣,直飛出去,這招兩儀修羅殺本是雙人才能合使,一陰一陽,相互交匯之后威力巨大,無堅不摧,但李滄行這一番夢幻之舞。卻是仿佛沐蘭湘就在眼前,居然一個人就使出了這一招,而那爆炸性的威力,卻也不輸合使這一劍法多少。
斬龍刀一路飛去。所經之處礫石飛起,風沙滿天,此起彼伏的內力激暴之聲不絕于耳。可是李滄行出手之后,人卻突然覺得特別的空虛和乏力。站都站不住了,幾乎要跌倒在地。而那把無堅不摧的斬龍刀在空中一陣旋轉之后,失去了李滄行的內力操控,突然轉了一個彎,刀柄向前,反過來朝著李滄行的身子飛來。
李滄行這一下大駭,勉強想要移動身子,可是兩腿之間卻是一陣虛軟,竟然是發不得半點力,平時可以輕松一躍數丈或者向邊上跳出十余步的輕功身法,這會兒卻是半點也施展不開。
一道身影斜刺里從旁殺出,墨綠色的刀光一閃,與泛著金光的斬龍刀空中相遇,斬龍刀的刀被上的碧血一亮,生生地在空中打了個滾,剛才洶洶而來的氣勢一下子消失不見,緩緩地飛出幾步之外,被李滄行一下子抄在了手中,他的手中一寒,刀身上的那汪碧色消失不見。
李滄行扭過了頭,只見柳生雄霸面沉如水,正緩緩地把村正妖刀插入鞘中,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柳生,謝謝,若非你出手相救,只怕我已經………”
柳生雄霸打斷了李滄行的話:“你的心神不寧,怎么回事,看你剛才的舞劍還好好的,那套就是你以前說過的兩儀劍法吧,怎么我看你一個人象是在使雙人劍法呢?”
李滄行搖了搖頭:“不知道,剛才我又夢到小師妹了,夢見,夢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受不了就跑了出來,怕傷到人就來到這山頂,說來也怪,我一使出兩儀劍法,就感覺象是和她在合舞共練,心一下子就平靜了,只是,只是我這樣折騰了一夜,身體早已經支持不住,最后這一招兩儀修羅殺,我已經無法控制住兵器了,若非你及時出手相救,只怕我已經死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斬龍刀縮到最短的匕首長度,插入刀鞘之中,放進了自己的懷里。
柳生雄霸點了點頭,走到李滄行面前,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拉著李滄行的手,一指崖邊的兩塊石頭:“來,我們坐下來聊聊吧。”
李滄行也感覺腳步虛浮,氣力不震,兩儀修羅殺本就是需要消耗大量真氣的殺招,他這樣折騰了一晚,即使內力強如現在,也難免有些頭暈目眩,一身的汗水已經把衣服濕得如同水里剛剛洗過一樣,而寒風從每個毛孔里鉆進來,卻讓他有些不適,柳生雄霸也看到李滄行的臉色有點發白,解下了自己的外衣,給李滄行披上,這才讓李滄行的感覺好了點。
二人相對而坐,柳生雄霸輕輕地嘆了口氣:“滄行,還記得以前在那劉裕的古墓里,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李滄行微微一笑,一邊運氣調息,一邊說道:“你跟我在那里呆了一年多,說的話只怕有幾十萬句,我哪知道是哪句?”
柳生雄霸一動不動地盯著李滄行:“我是指最后我們臨分別時候跟你說的,我讓你不要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要好好習武,不然下次見面打不過我了。”
李滄行點了點頭:“是有這么一句,可是你自己也沒做到啊,到了東洋之后,你也是娶妻生子,如果不是上泉信之這個狗賊,只怕你這輩子都會和妻兒幸福地呆在一起,再不來中原呢。”
柳生雄霸的眼中泛出一絲悲傷,這個鋼鐵一樣堅強,冰山一樣冷酷的男子長嘆一聲:“滄行,我要謝謝你,家人的溫暖,妻子的關懷,確實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東西,比什么武學至尊,刀中圣者重要多了,所以我以前覺得你很可笑,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可現在我不這樣看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的選擇,因為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為了自己的愛人,付出一切。”
李滄行嘆道:“柳生,人死不能復生,不過我答應你,一定會幫你復仇的,上泉信之已經是我們手中的獵物,隨時可殺,但嚴世藩這個禍首,我們必須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