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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后,新河城的北門外,垂頭喪氣的倭寇俘虜們,這會兒已經把北門處的那個大糞坑清理得差不多了,上泉信雄的無頭尸身也被從糞坑尸堆里找了出來,那身華麗的大鎧被剝了下來,雖然背部的那一塊已經被李滄行那一腳踢得粉碎,可是其他部分的盔甲還是完好無損,連那那頂給他扔到地上的頭盔一起,幾個女兵正拎著幾桶水在反復地擦洗,準備作為此戰中難得的戰利品起來。
此外,幾千柄上好的倭刀也都被堆到了一起,這些倭寇們幾乎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除了這口鋒銳難當的倭刀,今天的一戰中,就連李滄行手下的高手們的兵器,也多有被倭刀削斷的,不少使刀的高手別的都不需要,就是在這些繳獲的刀里找上一把自己稱手的,這會兒不停地拿在手中賞玩,而那些失了刀的倭寇們,就象給拔了爪牙的老虎一樣,全然不復平時的精氣神。
李滄行站在北門的城頭,與王蓮英并肩而立,看著這些倭寇俘虜們賣力地忙活著,只兩個時辰的功夫,剛才還伏尸上千的糞坑和戰場已經被打掃得差不多了,那個散發著刺鼻血腥味,臭氣沖天的糞坑里也已經沒幾具尸體了,大半個坑早已經被填平,還有幾百個倭寇正在城西的樹林那里伐木,就地取材。準備重新做起一扇城門呢。
王蓮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天狼將軍,今天真的是多虧了你,才能把新河城給守下來。要不,后果真的不堪設想呢。”
李滄行微微一笑:“這次確實險了一點,我們也沒有料到倭寇的動作能這么快,不過王將軍真的是女中豪杰,若非你在夜里指揮得當,穩定住了人心,我就怕趕過來也差了半拍呢。對了,現在的戰果統計完了嗎?”
王蓮英點了點頭:“剛剛城中的李將軍來報,此戰斬首兩千一百二十三級。俘虜三千四百六十七人,焚毀戰船六十七條,繳獲一百四十六條,沒有一個敵軍逃脫。可謂全勝。至于我們的損失嘛。城中軍兵戰死兩百四十七人,傷了三百六十二人,而天狼將軍你的部下亡二十七,傷六十八人。”
李滄行嘆了口氣:“倭寇的戰斗力還是強悍,即使我們作了如此的布置,仍然傷亡有六七百,難怪這些年來這些賊人橫行東南,所向無敵。眼下倭寇的兩支疑兵已經全軍覆沒。而他們的主力這會兒應該正在向臺州進犯,王將軍。我現在要率領部下趕到臺州了,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戰場。也決定了這回臺州大戰的勝負。”
王蓮英看了一眼城外的數千個半禿著的倭寇腦袋,秀眉微皺:“這些倭寇俘虜怎么辦,城中只怕沒有足夠大的地方容納這么多人。”
李滄行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從海鹽過來的時候,那里的代縣令海瑞已經作好了準備,把整個縣城空了出來,專門就是用于收納倭寇的俘虜,這新河城畢竟是后勤重地,戚將軍所部軍資所在,放著這么多倭寇也確實是隱患,不如王將軍辛苦一趟,帶上數百軍士押送這些倭寇俘虜去海鹽,現在剛到午時,派一快馬前去海鹽,讓海知縣派兵接應,應該就能在天黑時分順利到達。”
王蓮英點了點頭:“天狼將軍所言極是,此處是后勤要地,來不得半點差錯,現在城防受損,這三千多俘虜放在城外,確實難以節制,我又答應了不殺降人,看來也只有把這些人押往海鹽這一條路了。只是天狼將軍,你的部下剛經歷了惡戰,昨天又趕了一晚上的路,現在水米未進,城中父老有意為你們接風洗塵,我看還是多少吃點東西再趕路吧。”
李滄行微微一笑:“我的部下都是江湖漢子,平時風餐露宿慣了,而且都隨身帶有干糧,眼下軍情緊急,而我們連勝二仗,士氣正高,這時候不宜多停留,即刻轉向臺州才是正道。”
王蓮英看了一眼已經在城西列隊,這會兒正坐在原地休息的那千余名黃衣高手,微微一笑:“天狼將軍,你真的是好本事,也不知道你從哪里能找到這么多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來為朝廷效力,有你這支奇兵,拙夫也省卻了分兵的麻煩,你可真是上天派來助我夫婦平倭的貴人啊。只是大家昨天連夜奔襲,今天又大戰一場,體力上真的沒有問題嗎?”
李滄行笑了笑:“王將軍,你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應該知道只要打坐調息一會兒,對于武人來說基本上就能恢復過來了,而且剛才弟兄們已經休息了兩個時辰了,今天在出戰前出在那小山上休息了好一陣,體力上并沒有問題。”
王蓮英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那就麻煩天狼將軍了。我這里還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嗎?”
李滄行沉吟了一下,開口道:“還有勞王將軍千萬將這幾千俘虜看守好,不能讓一人逃脫,我軍的動向現在是最大的機密,若是讓倭寇得知戚將軍所部已經埋伏在臺州準備迎擊他們,整個戰役可能功虧一簣,如果這些人里有人想趁亂逃亡的話,王將軍可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王蓮英正色道:“放心吧,我親自押送,若有人想逃,立斃于箭下!”
李滄行奔下城頭,回到了自己的隊伍,裴文淵與錢廣來,不憂和尚等人正圍在一起談笑風生,連續兩戰大勝,讓這些以前沒有上過戰場的江湖豪客們也是意氣風發,一日一夜間奔波上百里的疲勞,這會兒完全不在話下。
眾人看到李滄行回來后,紛紛迎了上來。錢廣來的胖手拍著李滄行的肩膀,笑道:“滄行,想不到你居然還這么懂兵法。這兩仗打得著實漂亮,總共七八千倭寇,居然沒跑掉一個,古代名將,也不過如此吧。”
李滄行表情嚴肅,搖了搖頭:“大家還不可過于樂觀,真正的惡戰還沒有來。這兩戰老實說,我們是占了地利的優勢,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可敵軍的真正主力,現在還在奔著臺州而去,戚將軍所部不過三千人,倭寇卻是分成三路行動。我們還得迅速地向戚家軍靠攏。在正面上跟敵軍大戰一場才是。”
眾人相視一眼,收起了笑容,裴文淵說道:“滄行,你是說倭寇的主力現在還沒有受到打擊嗎?可我們兩戰下來已經消滅了七八千的倭寇了,這還不是他們的主力?”
李滄行正色道:“這些人里雖然有不少倭人的刀客與浪人,也有甲賀忍者,但并不是真正的倭軍主力,一來倭寇頭子毛海峰與上泉信之并不在這里。二來倭寇中有大批魔教黨徒助陣,而我們這兩戰下來卻沒有見到一個魔教中人。可見他們這兩支部隊人數雖然不算少,但仍然是烏合之眾,并非主力,這回進攻臺州的賊人數量不下萬余,又有魔教中人助陣,那些才是真正的勁敵。”
鐵震天恨恨一跺腳:“這幫武林敗類,老子見了他們一定要一巴掌一個拍死。”
李滄行笑著搖了搖頭:“所以我們還得盡快跟戚將軍會合,臺州是大城,萬一有點閃失,那我們前兩仗苦戰的成果,都將付諸東流。”
裴文淵看了一眼遠處正在押解倭寇俘虜的王蓮英,沉吟了一下,說道:“戚夫人所部的那些女兵,戰斗力不弱,放在這新河城有點可惜了,若是敵軍真的勢大,我們何不帶上她們一起去助戰呢?”
歐陽可笑道:“裴兄,這些人可是要去押送那些倭寇俘虜們去海鹽的,若是跟我們走了,只怕那個李將軍手下的老弱病殘們看不住這些倭寇。”
裴文淵的眼中殺機一現:“那就把這些倭寇全殺了唄,反正這些人都是滿手血腥,兇狠殘忍之輩,殺了他們,也是為死在他們手下的沿海百姓們報仇。”
李滄行搖了搖頭:“不可,文淵,你的辦法確實是最有效的,但殺降不祥,我也說過,只要他們放下武器,就會饒他們一命,若是我言而無信,屠殺放下武器的人,那和陸炳,胡宗憲又有何區別?”
裴文淵微微一笑:“滄行,你宅心仁厚,我們大家也欣賞你這點,只是在戰場上對敵人來這套,就難免婦人之仁,也罷,既然你主意已定,咱們還是加快趕往臺州方向吧。”
李滄行點了點頭:“那就辛苦大家了,再咬咬牙,打完這仗后,咱們到臺州城擺酒慶功!”
李滄行說完之后,奔到了隊伍的最前方,而錢廣來胖胖的身軀一閃,也跟他一直并駕齊驅,李滄行有些意外,邊跑邊說道:“胖子,你怎么不帶著自己的兄弟,而是跑前面來了?”
錢廣來拉下了面巾,露出那張肉乎乎的臉,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滄行,剛才你不應該在眾人面前說胡宗憲的壞話的。”
李滄行的腳步一點也沒有停下,冷笑一聲,說道:“怎么,還得給我們的總督大人歌功功訟德才行?”
錢廣來嘆了口氣:“倒也不是,只是他現在畢竟是東南一帶的最高長官,你作為將領公開說上司的不是,傳到他的耳朵里,只怕未必好吧。”
李滄行的眼中寒芒一閃:“胖子,你是說我們的隊伍里,還會有胡宗憲的耳目?”
錢廣來正色道:“滄行,你可不要忘了,陸炳的勢力無處不在,就是伏魔盟的各派,也有許多他的眼線,我們的人里,未必沒有他的耳目,我們這七個人當然沒有問題,可是就連我帶來的手下,也不敢保證沒有陸炳的探子,所以你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李滄行哈哈一笑:“胖子,多謝你的提醒,不過這話讓胡宗憲聽到也無所謂,反正我又不是為了他打仗,這兩戰下來,我們也算是結交了海瑞和王蓮英,臺州戰后。希望能與戚繼光結下友誼,以后開幫立派時,也算能拉到一個強援。”
錢廣來看了一眼后方跟自己相隔了二十余丈的大部隊。壓低了聲音,說道:“滄行,你難道不知道,這幾年來,戚將軍開始暗中和朝中的清流派勢力結起了善緣嗎?”
李滄行的心猛地一沉,連忙問道:“此話怎講?”
錢廣來嘆了口氣:“戚將軍大概也看出來了胡宗憲不足以依附一生一世,尤其是上次胡宗憲殺降的事情大失人心。不僅是戚繼光,就連俞大猷和盧鏜也開始在朝中另尋靠山了,所以胡宗憲才迫于無奈。以公開招兵招將的形式來重新收買人才,雖說就是沖著你來的,但若是戚將軍等人還象以前那樣對他忠心耿耿的話,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李滄行咬了咬牙。這朝中的風云變幻是他所不清楚的。而錢廣來人在京師,為了做生意而消息靈通,雖然談不上能影響朝政決策,但是一些官場上的消息,還是比別人要清楚的,他既然說了戚繼光另尋靠山,那就絕不會有錯。
李滄行問道:“胖子,你說的戚繼光的新靠山是誰?如果他轉向嚴世藩的話。我就斷不能再與此人合作了。”
錢廣來微微一笑:“滄行,你放心吧。如果他找的是嚴世藩,那我一開始就不會同意你來浙江跟戚繼光合作,戚將軍畢竟有自己的人品和底線,不會和嚴世藩這種叛國奸臣同流合污的,他現在找的靠山乃是清流派的后起之秀,現任右中允,兵部右侍郎的張居正。”
李滄行喃喃地把這個名字重復了兩遍,雙眼一亮:“可是那位號稱神童的張居正?”
錢廣來點了點頭:“正是此人,這張居正自幼聰穎。十二歲投考生員,荊州知府李士翱很賞識他。十三歲考舉人時又頗受鄉試主考官湖廣巡撫顧璘賞識,二人成了忘年交,顧稱其為“小友”,盛贊其為國器并解犀帶相贈;然顧恐其過于順利得意忘形而終無為,有意磨礪之,強制其落榜。十六歲中舉。嘉靖二十六年中進士,由庶吉士至翰林院編修。”
“其人中進士的時候,是徐階的學生,但此人極為圓滑,而且其才氣世人皆知,因此嚴嵩對其也是極力拉攏,而張居正本人也是來者不拒,一邊繼續當著裕王府的侍讀,與實為太子之師的國子監祭酒高拱相交莫逆,另一邊也跟嚴嵩有所往來,能說得上話,至少面子上過得去,只是有一點,此人和嚴世藩的關系非常糟糕,據說嚴世藩幾次想出手廢他,都是給嚴嵩生生壓住的。”
李滄行長出一口氣:“此人真是厲害,嚴嵩恐怕也是知道自己跟徐階和高拱這些老一輩的清流派重臣結怨太深,不可能化解仇怨,而這張居正卻如同新升朝陽一樣,拉攏他可以給自己以后留一條后路,即使不成,也可以分化瓦解徐,高,張這三人之間的關系,可謂老謀深算啊。”
錢廣來微微一笑:“正是,而且我聽說此人出身湖廣,在湖廣一帶的江湖上也是有著自己的勢力,現在徐階通過兒子徐林宗控制了武當派,張居正也不好在武當派上下功夫,所以他的朋友是新崛起的洞庭幫。”
李滄行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楚天舒的底細,連忙問道:“怎么可能,楚天舒怎么可能和張居正合作?”
錢廣來搖了搖頭:“滄行,你是不是跟楚天舒打過交道,知道他的出身來歷?”
李滄行點了點頭:“不錯,不過我起過誓,要為楚天舒保守這個秘密的,胖子,對不起,我不能向你透露這一點。”
錢廣來笑道:“其實你很清楚,楚天舒是來自于宮廷的,所以才會這么吃驚,對不對?”
李滄行心中一驚,但仍然不動聲色,問道:“你為什么這樣說,是公孫幫主打聽到的消息嗎?”
錢廣來正色道:“不錯,當年洞庭幫新崛起的時候,我師父就派人暗查過他們的來歷,因為洞庭幫這個強大神秘的新組織不知道是敵是友,也會影響我們丐幫整個南方勢力以后的發展,后來楚天舒親自約見過我師父,坦承自己出自大內東廠,唯一的敵人只是魔教和巫山派,與正道各派不想為敵,也說過他的勢力需要收經過湖廣和江西兩省的客商的保護費,而我們丐幫經營的除了乞討外,往往是一些行鏢護衛的營生,與他們并無沖突,他答應我們丐幫的商隊經過他的領地,可以免收過路費,于是我師父便與他約定互不干涉,保持了友好的關系。”
李滄行心知只怕楚天舒會把自己是岳黨一事也向公孫豪透露了,公孫豪這樣的人是不會被小利所收買的,只有面對故人,才能作出如此讓步,想到楚天舒復仇的執念與瘋狂,他便心中一陣寒意上升,也不知道以后屈彩鳳和這位自己所敬重的前輩之間,會是如何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