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缺的驕傲,茍延殘喘不是他的風格。
現如今大唐定鼎天下二十年,民心思安,宋閥不會有任何起復的機會。
哪怕是此刻李世民突然暴斃,爭斗也僅限于皇室內部的帝位之爭,天下是不會出亂子的。
而于武道上,宋缺道心被破,刀法雖然沒有出現破綻,但是就此止步不前,這對一個有追求的宗師來說,只怕比死了更加難受。
宋缺不是寇仲,更不是毫無原則的石之軒,他的堅持太多,所以更加輸不起。
石之軒可以三起三落,宋缺卻只能一生不敗。
沒有誰弱誰強,他們的行事風格注定了這一點。
與其悄無聲息的死亡,不如轟轟烈烈的戰死。
宋缺不知道趙昊的實力,但是他相信能夠碾壓寇仲的人絕對不是虛張聲勢之輩。
這一戰他的勝算很低,宋缺自己也明白,可是他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以他的武功,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算是再活五十年都有可能。
宋缺煩了,他想求死。
“將陵仲放了吧,你的話已經放出去了,陵仲也就無關緊要了。”宋缺看著在一旁的方陵仲突然說道。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要難為他,是他自己不想走,再說他留下來,也未必不能得到一些造化。”趙昊無所謂的說道。
方陵仲再也忍不住出言說道:“閥主,您真的很為當年選擇老爹后悔嗎?”
在方陵仲的心中,寇仲和徐子陵自然猶如兩尊神邸,沒有絲毫的缺點。
可是宋缺也是他非常尊重的長輩,今日宋缺的話,讓方陵仲實在是很難接受。
面對方陵仲的問話,宋缺只是淡然的一笑,平靜的對方陵仲說道:“說不上特別后悔,只是有些遺憾而已。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博,當年選擇你老爹,本來就是一次冒險,我賭輸了,愿賭服輸,沒有什么好說的。”
事實上,當初寇仲已經是宋缺最好的選擇,不存在看錯人的情況。
正如宋缺所說,愿賭服輸,很公平。
“閥主上一次是賭輸了,這一次,還沒開始賭,就已經輸了啊。”趙昊嘆息道。
一名絕頂刀客萌生了死志,固然能夠發揮出驚世駭俗的威力,但是他的下場也已經注定了。
“難道老道就這么沒有存在感嗎?”寧道奇郎笑一聲,上前一步,和宋缺并肩站在一起。
這一對二十年前一度生死相向的對手,如今卻站在了同一邊,不得不說,世事總是如此奇妙。
趙昊沉默片刻之后,還是感覺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于是攤手說道:“請。”
“等一下,寧道兄,這一戰我想單獨來。”宋缺突然說道。
“宋兄,這……”寧道奇皺眉,欲言又止。
“宋某一生,沒有和人聯手對敵的習慣,生死本就是一場游戲,何須介懷。”宋缺所表現出的豁達讓寧道奇動容。
“倒是老道執著了,一把年紀了,果然越老越看不透生死啊。”寧道奇輕笑著說道,不過他已經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戰團,將戰場交給宋缺和趙昊。
武者之間,必須相互尊重。
紫微宮外的殿前廣場,雖然沒有凈念禪宗當年廣場的規模浩瀚,但是已經足以讓趙昊和宋缺放手一戰了。
在不遠處的山頭之上,有三個人正迎風而立。
一身僧衣的石之軒看著遠處的宋缺,忽然低聲一嘆,說道:“他的對手本應該是我,可惜我和他卻從未真正的戰斗過。”
邪王和天刀,堪稱在那個時代最驚才絕艷的兩人。
他們分屬正邪兩道,當然是水火不容,尤其是在身邊人分別產生了交集的情況下。
宋缺說石之軒的只是幻術小道,不值一提,而石之軒則說宋缺的天問九刀還破不了自己的不死七幻。
宋缺說石之軒是一個膽小鬼,他在嶺南磨刀堂枯等了石之軒幾十年,石之軒始終都不敢前往,不過石之軒對此當然也是嗤之以鼻。
他得多蛋疼,才會專門跑到宋缺的地盤上,去打一場很有可能兩敗俱傷的決斗。
兩人的恩怨是非,現如今已經很難說清了,只是這一對宿敵,卻從未真正有過一戰,這點未免讓人詫異。
石之軒知道,過了今日,可能更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不過石之軒始終和宋缺不同,他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武者,石之軒的心思要復雜的多。
他也不需要向宋缺那樣維持道心,三起三落的石之軒,道心被破,境界跌落,這些他都經歷過。
現在的石之軒,堪稱刀槍不入,他也有破綻,甚至比起宋缺還要大,只是有君寶在,無人能夠奈何的了他的破綻,所以石之軒才顯得更加可怕。
“明空,一會的戰斗,你仔細看清楚,千萬不要錯過,這一戰他們的戰斗意識和戰斗素養,將會是你高山仰止的。”君寶開口說道。
“多謝師兄提醒,我明白的。”明空點頭應道。
“我先回去了,這種英雄落幕的場景,我不喜歡看。”君寶轉身,就欲邁步離去。
“你不想看看這種戰斗嗎?即便是對你我,也會有很大的啟發作用的。”石之軒奇怪的問道。
“不了,我的太極之心剛剛覺醒,我怕在看過了師父的路之后會被師父影響,我不想成為第二個師父。”君寶果斷的說道。
“太極之心,那是什么東西?”看著君寶遠去的背影,明空不解的問道。
石之軒眼中閃過一絲艷羨之色,說道:“一種武者夢寐以求的境界,從此大道通途,未來注定輝煌。”
“這么夸張?”明空下意識的就感覺石之軒在吹噓。
石之軒搖搖頭,沒有解釋什么。
有些東西,只有到了某一種境界才會懂,否則無論怎么解釋,都是聽不懂的。
“宋缺動手了,仔細看吧。”石之軒提醒道。
紫微宮殿前廣場,宋缺確實已經出手了。
他并沒有帶刀,他早就不需要借助兵器之利了,對于現在的宋缺來說,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把絕世寶刀。
經過了歲月的沉淀,經過了時間的洗禮,這把刀的鋒芒已經逐漸的收斂,被深深的隱藏在刀鞘之內。
但是當這把刀重新出鞘,再度展露鋒芒之時,依然足以驚天動地。
刀,是比劍更加霸道的兵器。
用刀之人,也必然都會有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
宋缺右手斜揮,掌刀,普普通通的掌刀,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大宗師應有的速度都沒有。
但是這一記掌刀,卻讓在場所有的圍觀者紛紛變色。
難以言喻的大氣恢弘,在宋缺這一記掌刀出現之后僅僅片刻,宋缺右手上方出現了一把天刀的虛影。
真氣化形,化作的正是宋缺賴以成名的“天刀”。
縱然寇仲的“井中月”后來居上,可是對于石之軒或者寧道奇這種人來說,天刀才是真正的世間第一神刀。
有些人縱使神刀在手,依然成不了刀中之神。
有些人縱然手中無刀,依然是一名絕世刀客。
一如此時的宋缺。
這一刀下去,空間頓時凝固,拋棄了任何的變化,唯一的目的就是將對方劈長兩半。
明擺著告訴對方,你可以接,但是你接不住。
這是霸刀,卻是宋缺的霸刀,和當年岳山的霸刀不可以道理計。
宋缺出道第一戰,便是戰敗“霸刀”岳山,而現在,宋缺也有了屬于自己的霸刀刀意,顯然已經完全的超越霸刀。
面對這一記霸刀斬,趙昊神色鄭重,雙手高舉,在空中慢慢合十。
在這個過程當中,趙昊的身上綻放出一縷黃色的光芒。
趙昊和宋缺的動作都不快,但是他們的交鋒,卻讓場間的氣氛變得極度壓抑。
觀戰之人都是世間有數的強者,他們當然比普通人更加明白此戰的兇險,趙昊和宋缺的交鋒之所以顯得如此緩慢,是因為他們互相角力,所使用的招數都已經涉及到了時間領域。
縱然還沒能夠借助時間的力量殺人,但是隱約之間,已經可以控制時間的流速。
武道至此,震古爍今。
當宋缺的這一記手刀落在趙昊頭頂之時,趙昊高舉的雙手也正好開始合十。
天刀虛影,被趙昊夾在掌中,顫抖的十分劇烈,可是趙昊本身卻紋絲不動。
宋缺的手刀,再也砍不下去,反而在片刻之后,天刀的虛影宣告崩潰,同時也昭示了宋缺這一記霸刀斬的失敗。
宋缺不驚反喜,大笑著說道:“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你的確比我們都先走了一步。”
“半步而已。”趙昊認真的說道。
“那也是領先,朝聞道,夕可死矣,閣下盡管放手施為,死在你的手上,是宋某的榮幸。”宋缺朗聲道。
“能將天刀折斷,也是在下的榮幸,閥主小心了,也接我一劍。”
趙昊閃身,退后,揮劍,神色鄭重而虔誠,眼中似乎已經沒有了宋缺,可是他這一式從起手開始,就已經完全鎖定了宋缺,讓他避無可避。
與此同時,趙昊身上黃色的光芒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沖天的血色。
趙昊周身恍如血海,血海滔滔,蕩盡天下。
趙昊這一劍也是無形,但是卻并非如宋缺般真氣化形,而是一劍出,自然而然帶出的異象。
他手中所握的,是一把看不見的劍,名為承影。
而他這一劍,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陷仙”。
隨著趙昊一劍的一往無前,血海奔涌,將宋缺徹底淹沒。
宋缺身上戰意盎然,身上刀氣縱橫,左沖右殺,卻始終找不到趙昊的身影。
大海茫茫,何處尋得人煙?
而抽刀斷水水更流,天刀雖利,又能將血海奈何?
寧道奇面色沉重,作為觀戰者,他能夠很清晰的分辨出來,趙昊這一劍雖然聲勢驚人,但是只要找到他的真身,圍魏救趙,此劍不攻自破。
只是知道歸知道,想要做到談何容易。
就算是他現在都沒有發現趙昊的真身,仿佛趙昊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遠處的一座山頭上,明空更是駭然。
寧道奇看出的東西,明空也能夠看出來,只是連寧道奇都找不到趙昊的真身,明空當然更加無能為力。
“僧王可以破了這一劍嗎?”明空問道。
石之軒沉默片刻,隨后肯定的說道:“可以,因為我本就擅長幻術,只是宋缺危險了,他這方面不如我。”
術業有專攻,宋缺的單體攻擊力肯定在石之軒之上,但是于幻術一道上,石之軒確實堪稱當世無雙。
他能夠看出趙昊這一劍的虛實,可是明空看不出來,寧道奇看不出來,身臨其境的宋缺,也看不出來。
他所能夠做的,就是如同精衛填海一般,一刀一刀將這片血海斬盡,同時隨時提防趙昊的偷襲。
武道修為如宋缺者,都已經有了些許提前預知的能力,可是趙昊這一劍,完全蒙蔽了他的感應。
無窮無盡的血海,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摧毀、侵蝕,無處不在,無力阻擋。
宋缺的刀勢最終還是變緩了。
大宗師都已經臻至先天境界,先天真氣聯通天地,生生不息,循環往復,然而這個循環速度也是有一個數值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真氣可以修復,可是損耗的精力,卻是無論如何都恢復不了的。
趙昊以逸待勞,占據的優勢實在是太大了。
“閥主,你敗了。”
當宋缺聽到耳邊這句話的時候,他也同時聽到了自己體內的心脈斷裂的聲音。
他還沒有來得及施展自己最強大的絕學,但是他輸的絕不冤枉。
因為這已經不是一個量級的戰斗。
宋缺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他對趙昊說道:“謝謝你。”
“不客氣,您的這一生,活的很精彩。”趙昊再次運氣,徹底摧毀了宋缺的生命。
尊重他,便殺了他。
貞觀二十年,終南山翠微宮前,趙昊折天刀于此。
這是第一個,但是決不會是最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