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認為此時必須剪除儒家的力量,不能讓處在巔峰期的儒家完全倒向扶蘇的陣營。
不過趙高不知道,其實在伏念看來,儒家也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地步。
正如同趙高所以為的那樣,儒家的危險因素實在是太多了,這些定時炸彈隨時都在威脅著儒家,不一定哪天引爆,就會炸儒家一個粉身碎骨。
樹大招風,伏念一直都知道覬覦儒家的人很多,落井下石的人更是從來不缺。
與其等待別人出手扼住儒家的七寸,不如自己壯士斷腕,借刀殺人。
真相從來都是血淋淋的,而且對很多人來說,這都太過殘酷。
不過事實就是事實,趙昊從來都不是一個不能面對現實的人。
趙昊又倒了一杯酒,鄭重說道:“這一杯,敬顏路二當家。”
伏念依然沒有動作,除了淚流滿面。
“這一杯,敬儒家弟子。”
“這一杯,祝儒家浴火重生,伏念掌門名垂青史。”
走過伏念身邊的時候,趙昊想要拍拍伏念的肩膀,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沒有下手。
現在的伏念,不需要任何人安慰,有些事情即便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可是當你真正接受這件事情的時候,才知道并不是這么容易的。
對他們來說,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獨處,在黑暗當中默默舔邸自己的傷口。到了第二天,你又會見到一個在表面上精神煥發的他。
至于他的內心真正如何,不需要探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探究別人的內心世界。
趙昊將空間留給伏念,因為他完全能夠感受到伏念沉浸在骨子里的悲傷。
那是裝不出來的,也不是偽善。
走出房間,扶蘇在外面等待,看到趙昊出來,急忙上前道:“先生。伏念掌門怎么說?”
“你希望他怎么說?”趙昊反問道。
“當然是去救援顏路了。”扶蘇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趙昊輕嘆了一口氣,以扶蘇的資質,想要成為一個昏君很困難,但是想要成為一個明君。也實在是不容易。
善有大善和小善,作為一個皇帝,想做仁君沒有錯,但是真的事事以仁義為先,就有失偏頗了。
畢竟地位不同。做出選擇之后造成的影響也天差地別。
“公子到現在還不明白,這件事情根本就是伏念在背后推動的嗎?儒家要投靠帝國,可是內部卻始終有兩種聲音,隨時都有可能給儒家帶來滅頂之災。伏念身為儒家掌門,若是連這點警覺性都沒有,也太令人失望了。”趙昊淡淡道。
扶蘇臉色變得極為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甚至整個人都下意識的退后一步。
雖然他是帝國的太子,但是這些政治上的事情,他的認識還極為膚淺。
談笑殺人。背后捅刀,這種事情他在史書上見過,但是在現實里,他還是缺乏認知。
他以為嬴政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幫助,可是實際上扶蘇確實只是溫室里的花朵。
他的身份,就是嬴政給他的最大幫助,只是身在福中的人,都不知道珍惜而已。
“伏念掌門居然是這種小人。”扶蘇不可置信的說道。
“啪!”
耳光響亮,趙昊打的。
扶蘇捂著左臉,看趙昊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不錯。他是看重趙昊,甚至主動將自己的定位放在了趙昊的下面,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接受趙昊掌摑這種羞辱。
在帝國境內,有資格這么做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嬴政。
不管趙昊的武功再高,他這樣做都是僭越了,已經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看著此刻的扶蘇,趙昊忽然冷笑道:“你很不服氣?”
“扶蘇,你是嬴政的孩子,所以他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都不舍得教訓你。哪怕你讓他很失望。不過你記住一點,你不是我兒子,這個世界上,不是四海之內皆你爹的。我當你是太子的時候,你就是太子,我不當你是太子的時候,你算什么?”
趙昊的話刻薄無比,扶蘇臉色漲紅,生平從未受到過這種羞辱。
最重要的是扶蘇完全不明白趙昊為什么要羞辱他。
“你說你看不起伏念,你有什么資格看不起伏念?”趙昊問道。
“為了一己私利和榮華富貴,便犧牲自己的師弟和一眾門徒,如此行徑,難道不算是小人嗎?”扶蘇堅持道。
“啪!”
趙昊反手又是一巴掌,扶蘇面對趙昊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你怎么知道是伏念犧牲的顏路?你問過顏路嗎?”趙昊繼續問道。
扶蘇語塞。
“儒家三當家張良做過的事情已經觸犯了陛下的底線,只是張良被我封印在了機關城內,所以陛下摁下不提,而顏路是張良最大的援手之一。”
“陛下可以不提,伏念不能不想。儒家在過去一段時間之內犯了很多的忌諱,張良和顏路在和帝國為敵,荀子和李斯之間的恩怨糾葛更是徹底得罪了這個帝國丞相。儒家看似昌盛,實則一只腳已經踏入了萬丈深淵,一腳踩空,就是萬劫不復。”
“伏念想要讓儒家平穩落地,必然要做出一些犧牲。當年儒家收留顏路,本就是冒著極大的風險。這些年伏念對顏路的情義,你又知道多少?”
“君子之交淡如水,伏念和顏路之間不僅僅是君子,還是相知多年的兄弟摯友。為了張良,顏路不惜與帝國為敵。為了伏念,顏路為何不能自我犧牲?”
“大局,大局,扶蘇,你什么時候才能以一個君王的思維來思考問題。這個世界上,有資格指責伏念的,只有瀕臨死亡的顏路和那些儒家弟子,你我都沒有資格指責伏念任何事情。一己私利?功名利祿?你以為坐擁小圣賢莊的伏念很稀罕這些?你以為儒家很窮嗎?”
趙昊的話,讓扶蘇啞口無言。
小圣賢莊當然不可能貧窮,小圣賢莊位于東海之濱,建筑雕梁畫棟,幾乎是諸子百家當中生活最舒適的一家。
而伏念在東海之濱小圣賢莊內居天下儒宗之名,雖然始終未曾入仕,但是名氣地位卻不輸于一些封疆大吏,若是潛心修行學問,未來未嘗不是另外一個荀子。
這種人,又怎么會因為榮華富貴就出賣師弟?
他為的,是儒家的千年傳承。
他選擇的路,是最孤單也最不被人理解的那一條路。
趙昊不支持,也沒有資格反對,他更不認為扶蘇有資格反對。
憑心而論,扶蘇若是有伏念的擔當,這偌大的帝國,就真的是后繼有人了。
“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扶蘇,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幸運,可以生在帝王之家,不為左右逢源而苦惱的。”趙昊淡淡的說道。
其實他和扶蘇一樣,他們兩個人都是中了大獎的人。
很多身在帝王之家的人都矯情的說寧愿自己來世不再生活在帝王之家,因為他們感覺帝王家的親情實在是太淡薄了,帝王家的生活實在是太冷漠了。
可是說過這些話的人,從來都是沒有經歷過普通人生活的人。
他們不會知道一個普通人每天為三餐奔波的苦楚,他們不會明白一個普通人面對富豪權貴欺壓時候的無奈,他們更不懂得,其實他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的涵蓋范圍還是太小。
伏念不算貧賤,地位也稱得上尊崇,然而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有勢力值得他敬畏,所以他必須要做出對儒家有利的選擇。
哪怕這個選擇對他的親人朋友兄弟甚至他自己很不利,他依然要做出這個選擇。
因為他是儒家的掌門,這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很多時候,活著比死亡更需要勇氣。
“今天我做的事情,我說過的話,你可以原封不動的告訴陛下,我接受任何形式的后果。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下次做出自己判斷的時候,多想一想,你的思維,實在是太簡單了。”趙昊搖搖頭,不再理會扶蘇,離開了稷下學宮。
如果扶蘇真的連這個彎都轉不過來,那也實在是沒有扶持的必要。
想要當一個皇帝,不是僅僅一個好人就可以做到的。
“除了六劍奴動身之外,還有什么消息?”趙昊隨口問道。
此刻在趙昊的身邊,正是趙高府上那個不起眼的家丁。
此人當然是大司命假扮的,以大司命的易容術,只要不動手,就算是趙高也很難發現大司命的存在。
“越王八劍之中的驚鯢也出現了,在驚鯢出現之前,趙高曾經召見過一次尹仲,我不敢靠太近,隱約之間只聽到趙高在說童家。”大司命將重點講了出來。
趙昊停下腳步,嘴里喃喃自語道:“驚鯢、尹仲、童家,這還真是一個有趣的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