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出征的日子還有數日,但在塞琉西亞西側的土地,已經開始平整工作了,各種施工場所業已準備就緒,被征伐來的農民們使用各種工具掘著地基,許多建筑工人正在調配自塞浦路斯送來的優質石灰、砂漿,因為人手并不寬裕,故而需要從塞浦路斯、伊蘇里亞等地,用錢財來招募石工、木工和細工師幫襯,醫院的工程總監自然由營造司司長奧米尼西斯.沃伊德來兼任。
現在,于人聲鼎沸當中,這位通曉不少古代建筑圖稿的工程師,將繪制在羊皮紙上的醫院藍圖,在前來視察的高文眼前徐徐展開。
柱廊、鼓座、穹頂、山墻等,一應俱全,但是高文隨后詢問說,“建筑的材料呢?”
“當然用石材來最好,可以彰顯您與這座建筑的威嚴。”
“不了,時間是來不及的,使用磚石混造,盡快投入運營,以前我們把不少羅姆突厥人在此地的據點堡壘給摧毀了,正好就地取材。”高文的想法十分儉約。
“那就大量采用簡便的筒拱方式,既美觀,也能節省人力物力。”奧米尼西斯適時建議說。
“具體事務交給你,我不加以詳細過問,只是希望我從安條克城凱旋而來后,戰利品能夠擺到這座新落成的醫院之前。”高文笑著拍拍對方的肩膀,鼓勁說到,接著握著馬鞭,左看右看,看著幾位工匠,正在搭建營造框架的腳手架。
另外又有幾人,在從河川那邊挖掘水渠。準備引來可以運載建材的木筏,這會兒從溝渠地基的對面。塵土飛揚當中,安娜的肩輿自塞琉西亞的西城門里飛快奔來。
待到它來到高文面前時。里面坐著的安娜臉色蒼白,眼淚在打著轉,聲音顫抖地對高文說,“剛才我正在衛城里,接到了從阿達納城快馬傳來的急信。”
“發生什么事了?”
接著安娜哭出聲音來了,“說的是歌德希爾德姐姐,得了malaria!”
聽到了這個名詞,高文也嗡的聲,感到頭都有些眩暈。大利語,原意是不良渾濁的空氣,在這個時代的病理概念里,就是讓人聞之色變的“瘧疾”。
怪不得,怪不得先前在費拉米斯河作戰的時候,歌德希爾德就出現了各種身體不豫的癥狀,但當時他和鮑德溫都忙于征戰,而歌德希爾德本身又是個要強的貴婦,故而被忽略了——在高文離開馬米斯特拉城數日后。她支撐不住而倒下了,已經出現了初秋瘧疾的反應,并且被安置在阿達納城的教堂之中,全軍上下包括鮑德溫在內。都是束手無策,并且還必須把她給隔離起來,因為誰都知道疫病若是擴散開來。下到剛出生的嬰兒,上到垂暮的老人。以及再年富力強的武士,都無法擺脫它的恐怖威脅。整個王國都會灰飛煙滅,當時的人還不知道,這種疫病的罪魁禍首是蚊蟲,特別是按蚊——塞琉西亞位于海山的交界處,平原地帶河川涌動,并且高文事先即督導耕作的農民清掃好廄舍里的衛生,所以瘧疾并沒有發生;而阿達納、馬米斯特拉所在的方位,是臨海的低濕地帶,淤塞的河流和池塘,及各種長草極多,在先前的宿營里,就寢的歌德希爾德,大約無意當中,被某只兇殘的按蚊給咬中了肌膚,接著恐怖的病原體開始在她的軀體內擴散開來。
“無處不在的死神,給了我一個輕吻。”這是信件里,歌德希爾德附上的,自己手寫的一句話,有些悲傷也有些詼諧。這位女子來自英格蘭之地,出身典雅高貴,性情爽直友愛,更為難得的是不論是高文還是安娜,都將她視為最親的摯友。
手握著信件的高文,也覺得眼前的日光灼熱地刺了自己數下,往后踉蹌了兩步,安娜看到平日里她覺得無所不能的大蠻子,也是這種神態,心念歌德希爾德姐姐當真是沒救了,不由得哇的一聲,慟哭出來。
額頭上滲出汗水的高文,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叫安娜不要哭了,安娜便捂住了自己的小嘴,滿眼淚水看著他,“別慌張高文,你經過的危機時刻,難道單單就這一次嗎?先前不都是靠著自己的毅力挺過來的嗎?這次為了救歌德希爾德的命,即便有所困難,也要堅持下來。”高文咬著牙,在心中默念了幾個行軍的號令,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這個時代,使用奎寧來治療歌德希爾德,純屬《天方夜譚》,雖然這部作品已經開始流傳于世了。金雞納呢?它們還驕傲地生長在美洲大陸上呢,要是派船隊去尋,莫說不可能到達,就算找到回來了,怕是歌德希爾德早已化為白森森的骸骨了。
高文的喉嚨艱難地滾動了幾下,他首次覺得,先前時代的諸多科技是多么的偉大重要,而自己在這個時代,卻頗有白手起家不知所措的感覺。
不,不,不,還有辦法的,高文用大手不斷緊張地搓弄著自己的頭發,接著對安娜說,“也許有藥草能治療歌德希爾德,現在安娜你害怕疫病嗎?”
坐在肩輿里的安娜眼神堅定,已驅散了先前的恐慌,和高文一起重新并肩鎮靜下來,“我是不害怕的,但高文你要告訴我,應該如何防備疫病,我們一起前往阿達納。”
“不用防備人,但是卻要防備這初秋的蚊子。”高文這話,讓安娜一時間摸不到頭腦。
塞琉西亞的城墻上,衛隊們齊齊吹響了號角,蒼茫的聲音傳遍了整片山谷平原,而后手持軍役命令的傳令騎兵和兄弟會成員,開始一個村莊接著一個村莊,一個城堡接著一個城堡地宣布:征服安條克乃至圣城的戰斗已重新拉開帷幕,不但所有塞琉西亞、西奇里乞亞的吉那特地主、保羅派們要提供軍役(以前被承諾免除的,高文加用津貼的方式重新適當征調人馬),整個紅手旅團,和半個守衛者旅團在休整完畢后,統統整裝,準備向阿莫諾斯山脈的隘口進軍,“鮑德溫爵爺會在那里與我軍會師的!”
城下營房區內,迪姆.胡瑟欣.歌利亞已經齜著牙,把馬上出征所用的“紅手七嶺徽旗”舉高又擺下,但實際整個營務,還是交給了韋薩特.梅洛負責——因在城市通往東海濱的砂礫道路上,卷來雷鳴般的海潮邊,高文騎著黑色的薩賓娜,帶著舉著火把的兄弟會騎兵,護送著小小的肩輿,正兼程倍道,已率先朝著希德努斯河彼處的阿達納城前進!
“歌德希爾德姐姐,堅持住,別輕易向死神屈服......”肩輿內,安娜的小手緊緊握住扶手,在內心不斷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