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今年上半年收成怎么樣?”
“后生,看你的白白凈凈的,也是來繳納稅糧食的嗎?”光著膀子,臉上滿是褶子,手里還提著一桿煙袋鍋子的老人扭頭一看,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正跟他說話呢。
“不是,我就是來看看的。”
“看你也不像是莊稼人,小伙子是來買糧食的吧?”
“算是吧,老伯,你這要交多少糧食?”
“以前是每畝要交三成,現在有政策,減少四分之一,大概兩成二左右。”大熱天的,老伯一邊擦汗,一邊笑著道。
“要交租嗎?”
“一部分要交,還有一部分不要叫交。”
“家里幾畝地?”
“自家有四畝地,還有租種東家的十畝,一共是十四畝地。“
“畝產出多少呢?”
“東家的是上田,一畝地能打三百多斤小麥,自家的是中田,能收兩百斤左右,還有一些荒地,種些蔬菜什么的。”
“夠吃嗎?”
“以前東家的租子高,交租后,好年景,能吃飽肚子,差的年景的話,那就不好說了……”
“老伯一家幾口人?”
“八口。”
“這么多人,每年能打多少糧食?”
“多的時候三四千斤,少的時候只有一兩千斤。”
“地主家的租子你們要交多少?”
“我們是按照田畝算的,除了要交給地主,還要上交國家,上田是每一季四百斤糧食,我們要交三百二十斤。”
“要交這么多?”年輕人驚訝的問道,“不是按照收成的百分比來交租嗎?”
“小伙子,你想多了,我們這里是按照土地的好壞劃分等級收租,不管你的收成好不好,他反正就要收你這么多的糧食,而且還要好糧食,若是差了,他們還不要。”
“這地主豈不是不用承擔任何天災人禍的損失,他的收益是固定不變的?”
“你說對了,他們的確不用承擔任何損失,今年交不齊的,明年繼續交,只要你種了他的地,就得按照他說的交租,天下的地主一般黑。”
“既然您家有地,那不種地主家的地難道不行嗎?”
“你不種可以,可我這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呢?”老伯有些氣哼哼反問一句。
年輕人訕訕一笑,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問的有些愚蠢了。
按照老人家家里的人口,還有每一畝地的產出,除去要交的稅糧食,真正能剩下的糧食,恐怕是不夠吃的,不夠吃的話,只能去租種地主家的土地。
而且地主家的地都是高產的上等田,一畝地的產出,除去要交的租子,恐怕比他家里的田一畝的產出還要高。
前提是你得有一個好的年景。
專門開設的繳納的稅糧的糧庫錢,前來繳納稅糧的農民排成了長隊,有的肩挑,有的推著小推車,還有的拖家帶口的都來了。
多余的糧食也可以賣給糧庫,糧庫這邊按照市價收購,價格公道,不克扣斤兩。
冷鋒也知道,好政策是需要好的執行,他專門抽出時間下來看一看,當然他是微服下來的。
這一下來,他了解了一些他原先并不掌握的情況,老百姓為什么會熱烈的擁護“二五減租”,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且,地主和鄉紳對農民的盤剝到了一個相當苛刻的地步,這豫北還是盛產糧食的富庶地區,這要是換了別的地方,老百姓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冷鋒粗略了計算了一下,一戶人家,祖孫三代,如果算五口人的話,一年的口糧至少也要一千五百斤(純糧食米和面),豫北是一年兩熟,一季水稻,一季小麥。
豫北土地肥沃,雨水充沛,百姓精耕細種,畝產平均可以達到三百斤之三百五十斤。
水稻平準畝產也有四百斤左右。
一畝地每年的出產的糧食有七百斤(折合算成米面的話只有五百斤)。
五口之家,單純的糧食就需要三畝地,而且還得上等田的情況下,如果把種子算上,至少也要四畝地。
四畝地只能說保證這一家人一年之內什么開銷都沒有,光填飽肚子。
實際上,購買農具,衣服,看病買藥,還有購買其他生活用品,四畝地的產出遠遠不夠。
至少得有八畝上田才能勉強糊口。
而且這還得是在年景不錯的情況下,要是老天爺心情不好,這可就慘了。
上等田都掌握在地主和豪強的手中,普通老百姓哪有財力購買上等田?
因此就算是有自有田地的農名也必須租種地主的田耕種,不然他們的日子也過的緊巴巴的。
“二五減租”的核心是“減租”,但更重要是打破地主強行繳納租賦的強勢地位。
不管年景的好壞,他們都收一樣的租子,而且他們定的標準都還是按照比較高。
農民一旦欠收,可能種的糧食還不夠交租,那樣還要從自家田里的產出拿出來交租。
這樣一來,只要有一年光景不行,農名就會挨餓,而且這個租子是利滾利,就算你挪到下一年補交,這一年的利息算下來,就足夠讓一戶普通農名破產。
有田的農名還可以拿自己名下的田產還債,然后徹底的變成無產階級。
地主用這種強取豪奪的手段將農名手中的土地都拿了回去,然后再把土地租給農民種。
農民想要活,就得聽地主的話,地主就可以任意欺凌農民,形成一種可怕的惡性循環,最終社會秩序崩壞,歷史再重新來一個循環。
“軍座,七哥密電,‘曇花’計劃確實存在,另外,土肥原賢二安全到達南京,目前狀態不明。”
“哦,我知道了,今天下來看了一下,問題不少,看來,我們僅僅是推行減租是不夠的,得從根本上解決農民跟地主的交租的方式。”冷鋒點了點頭。
“還有,水利專家氣象張華普先生在行署等您。”
“好,那我們先回去,別讓專家等太久。”冷鋒點了點頭,吩咐一聲。
回到行署。
豫北行署特聘的水利專家氣象張華普先生已經等候將近一個小時了,他并不知道冷鋒外出視察了。
“張教授,讓您久等了,您今天來,是有要事嗎?”冷鋒親自將張華普迎如自己的辦公室。
“冷將軍,我的確有事,而且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張教授,你說,我聽著呢。”
“連日來氣溫連續升高,天氣異常的悶熱將軍有沒有覺得什么異常?”
“異常,夏天氣溫升高,這很正常呀?”
“夏天高溫這正常,但是這悶熱就有些不正常了,我對推斷今年豫北的雨水會異常豐沛。”
“張教授是擔心黃河泛濫?”
“是的,黃河數年都沒有發大洪水了,如果今年夏季雨水豐沛的話,極有可能會河水暴漲,引發巨大的洪災,到時候,兩岸的民眾將遭受滅頂之災。”張華普道。
“這只是張教授你的推測吧,能確定嗎?”冷鋒將信將疑,天災是很難預測的,別說現在的技術水平,就是再過千年,對天災的預測也不見得能做到準確無誤,能有一半的準確率就很了不起了。
“以我多年的經驗看,應該不會錯,所以我來找冷將軍,希望您能下令讓沿岸的幾個縣組織人手和物資加固大堤,防患于未然。”
“這個倒問題不大,我可以以行署的名義出一份通知,體現以下沿河各縣做好預防設施。”冷鋒點了點頭,每年汛期,黃河都是重點監控的。
一旦出現決堤或者管涌,那就是巨大的災難。
“冷將軍,一份通知是遠遠不夠的,必須組織一支專門的巡邏隊伍,還有備好麻袋,鐵鍬等搶險的物資。””
“張教授,您直說,需要多少人,多少錢?”冷鋒一聽就明白了,這的確不是一份通知就能解決的事情,如果不認真組織人手和備下各種搶險物資,一旦出現災情,那還真是束手無策。
“一支巡邏隊,要懂一點兒水利的,不用工錢,管吃管住總要的,另外在各處可能會發生險情的地方備下搶險的物資和工具,這個原先是有一些的,但是現在還剩下多少就不知道了,需要緊急購買……”
“張教授,錢現在沒有,我可以委任你為豫北防汛的總指揮,需要什么,你可以打白條,帳我冷鋒來付,要什么人,你盡管找,只要今年夏天黃河汛期,豫北不出事,功勞我給你記上。”
“冷將軍,這不是錢能解決的事情……”
“我不管,豫北防汛總指揮的職務我是交給你了,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情,做得好,記功,有賞,做到不好,我只有找你問罪了。”
“冷將軍,您這是趕鴨子上架,這個防汛總指揮我沒干過……”張華普急了,他是水利氣象專家,專門搞研究的,可沒搞過行政,讓他負責防汛指揮工作,這不是有點兒亂來嗎?
“張教授,我這里也沒有人懂這個,您說您都來了,我也只能讓您一肩挑了,您能者多勞。”
“冷將軍,這話不是這么說的……”
“衛權,拿一份委任狀來!”
“張教授,您看,我委任狀都給你簽署了,您難道不想給豫北的父老做點兒事情?”
張華普望著手里墨跡還沒干的委任狀,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么事兒。
搞得自己好像是來求官做的。
不過,張華普內心也很激動,畢竟能遇到冷鋒這樣以為關心民生,又對他如此信任的地方軍政長官不容易。
他從來沒見過如此處理政務的長官,雷厲風行,一言而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