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的正月還沒有結束,慣例賀新年的捷報陸續從諸邊傳達入京。其中一份的捷報有特殊意義,因為它不是通過傳統手段來報捷,而是通過信號機。安菩在貞觀二十二年的大大,攻下前隋時期安國故都阿濫謐,至此,河中局面發生了質變。
一條烏滸河,兩岸的橋頭堡,一明一暗,盡為唐朝控制。
以此為界,唐軍再要想更進一步,除非敦煌宮放任程處弼做大,否則很難繼續擴大成果。
不過唐軍高層自己也很有見識,當然也不僅僅是見識,而是經驗。
這十幾年針對西域的處理方式,不斷摸索又不斷演進,不敢說多么成熟,但效果卻是斐然。
郭孝恪的樂觀預計,就是再干二十年,西域就是今天的甘隴,而河中,就是今天的西域。至于烏滸河以西,毫無疑問,就是如今的河中……
戰果其實不大,但意義相當重大,不管是軍事上還是政治上,亦或是技術升級上,都有著特殊地位。
這一次的捷報,快馬傳遞到磧西州用了一天半,而磧西州傳遞到京城,也只用了一天。
天公作美,沒有下雪,也沒有北風卷狂沙。密碼是由敦煌宮自己擬定的,抬頭是程處弼,抵達敦煌之后,敦煌宮再以敦煌宮為抬頭。留檔文件,不管是程處弼還是敦煌宮,都要簽字蓋章以作憑證。
技術上的事情,一旦看破,自然就會演進出各自的變化,都不需要教,文明世界無師自通的事情。
捷報萬里,一日而達。固然是有所夸張,還撇去了快馬傳遞那一段,但如此“效率”,還是震驚了朝野。
正旦大朝會上,貞觀朝的棟梁們腦海中冒出來的念頭千奇百怪,但大抵上都是殊途同歸的。
不管這次安菩傳遞消息是多么的僥幸碰上了完美的天氣,其效率依然是穩穩地勝過傳統手段。
僅此一項,朝廷可以直接有效統治的疆域,將會大大拓展,尤其是現行的大多數羈縻州縣,在硬件上,已經具備納入體制直接統治。
每增加一個州,不管是東南西北哪個邊地,固然其疆土無甚產出,甚至可以說相當的貧瘠。但增加一個州,增加的不僅僅是州,增加的是編制,增加的是官帽子,增加的是錢袋子……
一個合格的官僚,是可以在貧困縣刮出十萬雪花銀的。
更何況現在邊地羈縻州的“貧困”,僅僅是局限在土地產出上,如果把貿易納入產出,這是一筆相當驚人的財富。
以劍南為例,六詔地區雖然貧瘠不堪,優質耕地少的可憐,可還是有幾十萬人口混居。這幾十萬人口本身,就是錢。
龍昊為什么跟張德什么都不要,偏偏一個價格昂貴的信號機一定要。無腦的暴力野蠻是沒有卵用的,但科學的暴力野蠻……充滿著驚人的破壞力。
“如今江湖上也都知道,朝廷除了‘九鼎’,還有‘千里眼’‘順風耳’。今年正旦大朝會是皇后從旁主持,你可知道皇后做了一件大事?”
不甘心的江夏王,在元宵節過后,還是找上了張德,亂扯了一通,還賣了個關子。
老張沒去京城,留在長安城陪李麗質母子,李道宗這位“老叔”上門,隆慶宮之主也不好轟他走。
想明白事情的江夏王功力精進,臉皮又厚了不少,任你四大宮婢都給了臉色,他還是厚顏無恥地找張德拉家常。
“能有甚大事?再大還能比馬相公給票子蓋章還大?”
老張白了一眼,跟李道宗拿起茶杯,隔空碰了一下。
“馬相公天人之姿,朝廷白撿多少錢……不是,這江湖商賈白送朝廷多少錢。你說馬周這是甚么腦袋,這等尖損的點子都能琢磨出來。”
聽李道宗這么一吐槽,老張差點沒被茶水給嗆死。
印花稅這玩意兒,還真是市場越大求著送錢的越多。商人誰都信不過,就信拳頭大的。因為拳頭大的不用講信用,只需要攔路搶劫就行了。現在讓拳頭大的不用勞心勞力去搶,大家一起給他送錢,讓他幫忙做個中間人,有何不可呢?
與其被權貴動不動打秋風……當然了,現在也還是會被打秋風,但這秋風掃的落葉,終究要少一些不是?
“操之,皇后在大朝會,留了狠角色,給了一條財路。”
“她能有甚財路?”
不是瞧不起長孫皇后,她就算有財路,愿意讓出來的,未必那么好拿。
“冉氏,操之可是知道的?”
一聽李道宗意味深長的,老張頓時反應過來,感情皇后這是既要坑人還要大賺一筆?
江夏王一說“冉氏”,老張就知道,這一定就是西南的“茶馬道”。這么多年建設,持續投入不知道多少錢,若非主力貨物是金沙銀錠寶石,根本沒辦法回本。但即便如此,風險還是很大。
龍昊為什么沒有盯著“茶馬道”?因為風險太大,遠沒有就地搶劫搶人來錢快,還穩定。
黑吃黑要是能給五險一金,那強盜也是選有福利的不是?
“‘茶馬道’固然有利可圖,不過……也不是誰都能賺個富貴出來的。怎么,王爺有這意思?”
“哎哎哎,說過多少回了?可不敢稱王爺,操之愿意,叫一聲郡王也行。”
李道宗一副客氣的模樣,老張心中暗笑,這廝還真是半點讓堂兄弟琢磨的“小黑點兒”都不給染。
不過李道宗剛客氣完,就愣了一下,他陡然發現,這特么自己還沒說,張德就一清二楚啊。
洞若觀火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大朝會之后能留下來跟皇后一起發大財的,朝野地位都是硬的不能再硬,消息絕對沒那么快到處擴散。
事涉財路,誰那么腦抽。
那么問題就來了,要么張德門路廣,要么張德思路廣……總有一個牛逼的。但不管哪個牛逼,都足夠震懾一下江夏王。
李道宗一把年紀,有心想自稱“小王”,可到底還有那么一丟丟下限,跟李思摩那條瘋狗比起來,他的“覺悟”還是差了點火候。
當下江夏王就小心翼翼地問張德:“操之既然知道……那可否告知老朽,這‘茶馬道’如何?”
“六詔”這地界,問題倒不是在地理上,而是人。貞觀二十三了,這地界人口不但少,還分散;不但分散,還很原始。
大自然的危險遠比“諸爨”更加讓人頭疼,鎮壓這幫往萬山老林里鉆的土鱉,威逼利誘一向管用,只要跑去鎮壓的大將不是腦抽一定要玩什么稀奇套路,成果從來都是斐然的。
諸葛丞相就是標桿啊,依葫蘆畫瓢,照著諸葛丞相來就是了。
但這地理,真心是讓人絕望。沒有一定的規模,根本沒可能從這個地區攫取豐厚的利潤。
現行能夠組織大規模馬隊在西南地區行走的,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要說利潤,德實話跟郡王講,只要人手充沛,金山銀海不外如是。可此間消耗,一般人耗不起。郡王要是有心每年虧個二三十萬貫,連續虧個幾年,那只管去做就是。”
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一個郡王的影響力,還不如龍日天的一條狗。冉氏為什么能混跡?還不是數代人在“諸獠”中的江湖地位?李道宗又不是李道長,有個卵用。
當下聽到張德的話,江夏王當時臉色就不太好看,心中暗道:皇后這一手,怕不是要把諸王諸大臣都卷進去?
原本想著皇帝生病,皇后一個婦道人家,應該坑人不會跟皇帝那樣。萬萬沒想到,描繪的是女兒國,實際他娘的是妖精洞?
感覺被侮辱了智商的江夏王頓時就生了一肚子的氣,他又不能沖皇后發火,別說發火了,知道是個坑之后,李道宗背脊骨都在發寒,下次再去洛陽面見女圣,怕不是當場就哆嗦起來。
見李道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老張頓時關切問道:“郡王這是怎么了?”
“無甚,無甚。老夫……老朽就想著,這家底也薄,還是去南海打個轉轉算了。金山銀海甚么的,老朽要來作甚?能夠安享晚年,那便是最好的。”
話雖這么說,讓李道宗學太上皇成天玩“老頭樂”,他還不如自殺呢。要學太上皇,怎么地也得六十歲……七十歲吧!
“郡王能這般想,那是最好不過。李交州既為郡王兄弟,豈能不幫扶一二?有此門路,何必舍近求遠呢。”
“說的是,說的是……”
李道宗打著哈哈,心中卻是更加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