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道鴨綠水北岸,皇帝儀仗從簡,但還是玄甲護衛銳士成軍,綿延出去,馬隊似一條十里長的巨蟒,就這么裹著中軍大帳,松散卻又犀利。
“噢?這就是那個鹿?”
“最大的野性難馴,脾性暴躁,但只要偶有馴化,力大勝牛。磧西有兩頭別種,曾頂死過一大三小棕熊,乃是罕見怪獸。”御前說話的,乃是提拔進入民部的賈飛,如今雖說年紀輕,職位低,更是被人吐槽“常與禽獸為伍”,可皇帝不是士大夫,用之以能是最起碼的素質。
“如此說來,馴鹿不堪大用。”
“回陛下,確實如此。”
賈飛誠懇道,“最合秋冬使用的,不是大角駝鹿,而是大角馴鹿。此鹿體型次等,但也有牛馬力,雪地奔馳二倍漠北馬,行二十里,可補一次精料,出肉膘比漠北馬高,低于河套馬。其余馬鹿、麋鹿,此類中國多產,便是楚州、揚州,也有野種。”
“一頭馴鹿,能運一石米糧否?”
“能。”
馴鹿能運輸物資顯然不止一百斤,但一百斤是一個重點的點,能抵得上三到五個人的運力。大部分時候用人運輸,損耗不是運輸本身,而是人自己要吃糧食。
這也是為什么牲口如此重要的原因,牲口除了單次運力較高之外,可以不吃主糧,而吃雜糧,能省很大的一筆。
哪怕武漢這種道路運輸條件數倍于別處的地方,牲口存欄量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標準,不僅僅是為了肉類蛋白的攝入,其中也包括陸地五百里一千里的運輸需求。所以張德在長江河道中心的沙洲上,開辟了大量馬場。
長江中下游兩岸,若非有糧食產出需求,是相當優質的養馬地,只是為了避免侵占基本糧食產出,張德選擇了山坡地以及沙洲養馬。
“賈卿于馴鹿,可有成效?”
“大種鹿已經選出三百,十七年存欄各等馴鹿三千五百頭,投入使用三百頭,為敦煌宮采買。十八年擴欄,河北遼西共有馴鹿五千二百頭,并河套一千余頭,若是入冬調用,如今是夠了的。”
馴鹿說到底只是馬匹的補充,實際上皇帝營帳之外,冬季運輸用的更多的是駱駝。而且還是優選出來的一種雙峰長毛駱駝,這種駱駝不似常見雙峰駱駝那樣換毛痛快,一到夏天,就比較辛苦,但是在冬天,戰斗力倍增。
“此鹿較之牛馬,飼料用度如何?”
“能省最少三成。”
馴鹿如果不是有特別需要,比如要吃鹿奶、鹿肉、鹿角,那么追逐苔原林原的話,能省更多,大牲口中,也就牧羊能夠比。
如果是存欄圈養,青料需求也比牛馬少,說到底還是馴鹿體重要輕一些。
“依賈卿之間,皇家可以飼養幾何?”
皇帝問的,是保持多少種群劃算,賈君鵬心領神會,這個皇帝和別的擺闊老板不同,對實利要求極高。如果養鹿不經濟,那就直接不養,搶靺鞨野人養的不就行了?
“多了也是無用,有三千即可。”
三千數量的鹿群,差不多就是一個小部族的保有量,能夠保證不需要太過依賴漁獵,日子也好過不少。
“嗯……”
李董點點頭,對賈飛的答復很滿意。賈飛這個人,是很有才能的,在農林水產方面堪稱“權威”。若非賈飛出身大河工坊,又是張德培養出來的人才,李董早就委以重任,而非在民部下面不著不落。
并非沒有用“追封賈思勰”來誘惑賈飛,實際上賈氏族人都非常動心,賈飛自己也是心潮澎湃,但還是理性戰勝了感性。
盡管滿朝文武都是貞觀皇帝的朝臣,可真個說不劃分陣營,全都一心忠君,誰信?
賈飛賈君鵬,哪怕自宮伺候皇帝,他也還是張德的人。
而且千里萬里之外的張德,對賈飛從來沒有過分的要求,賈飛求學自學的過程中,張德也沒有任何約束。
要材料有材料,要技術給技術,十幾年的資金揮霍,賈氏投胎十次都還不起。
倘使賈飛真的就全面跪舔皇帝,張德也不會說什么,但賈氏就徹底要走“孤臣”的道路。
一個非科舉道路晉升的官場新丁,還是農林水產這一塊的,做“孤臣”給誰看?
更何況,賈飛不是沒有想過,就憑歲數,張德才三十,皇帝呢?
退一步講,除非百分之一百確定下一任皇帝不是李承乾,那么賈飛才有機會。就李承乾對張德的心態,賈飛又不是沒有見過。
“朕欲開農事司,為弘文閣直屬衙門,賈卿可愿為司令?”
“陛下但有差遣,臣自全力以赴。”
“好。”
李董語氣平淡,瞄了一眼賈飛,隨后目光看著鴨綠水上狹窄的水面,冬雪冰封了兩岸好大的一塊水面,但還是有船只在艱難地前行。
南岸纖夫的隊伍,多是一些扶余叛逆,還有不服王化四處劫掠的靺鞨人。
一聲激烈的響鞭,倒伏在雪地中的纖夫連單薄的帽子都滾到了一旁,露出了里面極為丑陋的髡發發型,頭皮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讓倒伏的虛弱纖夫竟是迅速地掙扎抓起帽子,要戴在頭上。
然而這時候監工的鞭子已經抽了過來,只兩三下,這個纖夫立刻再也不能動彈,片刻,兩個騎馬大兵過來,用套索綁住了纖夫的腿腳,策馬前行,被拖走的纖夫,在雪地中劃出了一條長長的溝壑……
皇帝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一切,那些纖夫連躁動都沒有,竟是麻木一般,繼續低頭拉著鴨綠水中的航船。
“都說靺鞨野種難以馴化,朕觀之,有類馴鹿嘛。”
一旁賈君鵬臉皮抖動,只敢唯唯諾諾,卻是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余光看去,賈飛看到那些纖夫,哪里不曉得是冬月時,出來搶劫的靺鞨部族。只是靺鞨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唐朝皇帝居然就在遼東,他們的搶劫行為簡直就是以頭撞柱一般。
當今皇帝上臺后的第一個大業績,就是吞并突厥牧業,要知道,劫掠這種事情,貞觀皇帝真的見得多了。正因為見得多,但凡有人敢效仿突厥的,他都是雷霆手段,不施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