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天冷無風,晴空萬里。莊子散出去的護院多了一兩百號,張青山裹著棉大衣,里面襯了羊毛,腳上的馬靴里頭,也是縫了一層絨布。
“大膽!爾等竟敢攔我?!”
口水幾欲噴在張青山的臉上,不過只是迎來張青山滿臉的不屑和嘲笑:“便只聽你狂吠,乃公不還是攔著?”
“放肆!”
一柄橫刀剛剛出鞘,另外一柄橫刀斬了過來,叮的一聲脆響,將作監的上等官造,被張青山手中不起眼的粗放橫刀,斬稱了兩截。
“廢物。”
張青山冷眼掃過錦袍披甲的武士,越過那武士,目光落在另外幾人身上,便瞇著眼睛道:“瑯邪王氏也出這等敗類?”
話音剛落,就見二三十個莊丁騎著黃鬃馬,拎著些微帶著弧度的馬刀,收了一下韁繩,老遠就問道:“山哥,郎君說了,拿下。”
“吾曉得了。”
張青山目光頓時殘酷起來,咧嘴一笑,“諸位,識時務者為俊杰,好漢不吃眼前虧,請!”
“你……你……大膽!”
錦袍披甲的武士如何都想不到,這莊戶頭子竟然這般的大膽,頓時叫道,“吾乃左屯營的……”
只見一個身影上前,墊步壓著手腕,尖刀向上就是一桶,從肋間扎入,對穿背脊,血水噴出三五尺遠。滋滋作響,嗤嗤發聲。
周圍頓時一靜,旋即立刻人仰馬翻躁動不已。
“賊寇猖狂!賊寇……”
噗噗噗!
只見飛鳧箭不等那人聲馬嘶爆發起來,就已經將那些張大嘴巴的射翻在地,然后十幾張大網飛了出來,將人馬全部罩在其中,又是一聲呼喝,拖翻在地。
“來人,把死了的拖出去燒了。”
“是,山哥。”
丟了性命的京城武士,不明不白死在了這里。
而此時拿了海州一個微末小官的王弘直,聽聞族中有了些許變故,問詢之后,臉色大變。
“大人!”
王弘直臉色發白,只覺得天也要塌了下來。而王鼒卻是眉頭微皺,沉聲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這山東小房的無智蟯蟲,自取滅亡!”
“大人,若是被長安知道,公主殿下和梁……”
“住口!”
王鼒目光森然,“此事,老夫不知,汝亦不知!”
“可是大人,我等自雍州遷出,有了這等變故,縱然長安放過那人,可王氏還有復興的指望嗎?這……”
王弘直滿頭大汗,正要繼續說話,卻聽外面來了人,趕緊閉嘴。
“家翁,郎君,滄州來了人。”
“快叫進來!”
不多時,來了一個中年漢子,留著兩撇胡子,眼窩深凹,顯然是受了長途跋涉的罪過。進來后,不等王鼒說話,先毫無氣度地將桌上的涼茶抄起來灌了一氣:“兄長,大郎,無事,無事了。”
“仲叔,快快說來!”
中年漢子喘了口氣:“山東小房自作聰明,想拿殿下做進身之階,豈料巴結的左屯營等人,都被殺了個干凈。如今小房的十幾個男丁,都在滄州。張梁豐讓我過來問問,這些人,怎么辦……”
“大人,該如何決斷?”
王弘直擦著額頭上的汗,他在郁洲做個津令,微末小官,但這幾個月適應后才知道,這微末小官,比之下州刺史,只怕還要干系重大。
只河北道不走大運河走海路的那些糧船,在他這里補給中轉,一日之間,百幾十艘大船都是等閑。
“決斷?決斷個甚?”
王鼒冷笑一聲,“天賜良機,合該王氏交由我雍州一脈一言而決之!”
依然是正旦,午夜未到,不過張德在院落中,點著火盆,鯨油調了一些豆油,加了一些松脂,燒起來氣味難聞。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張德,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十幾個王氏男丁,然后拿起一把弓,隨手搭了一支箭:“在下箭術一向奇差,今日……今夜,就獻丑了。”
一箭射中一人左肩,箭羽還在顫巍巍,那人頓時倒地哭號起來:“張公!張公!都是王益之,都是王益之啊!張公饒命!張公饒命——”
張德面無表情,又拿起一支箭:“剛剛瞄的就是王益之,居然射中的是十四郎,唉,箭術丑陋,羞于見人,羞于見人啊……”
這一箭,直接將一人頭顱射穿,那極為尖銳的精鋼箭頭,帶著紅白血肉,在空氣中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站在張德身旁的張青山嘴角一抽,臉皮極為不自然地想要抽搐,正要張嘴說話,卻被坦叔拉了一下。
張青山硬生生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而坦叔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巋然不動地站在那里,看著張德再次拿起一支箭。
“又是想射王益之,結果射死了八郎。可惜了,八郎是個好男兒,一手好書法,還能畫牛,又治春秋,還擅劍術,是個文武雙全的人兒。可惜了啊,可惜了。”
箭又搭在了弓弦上,這時候終于沒有王氏子弟再擺什么江左望族的氣度,什么氣節什么臨危不懼,都忘到了腦后。
“張公!張公饒命啊!”
“是王益之狗膽包天,是王益之想要謀進身之階啊!張公,我等皆是被此獠裹挾,并非欲同張公作對,張公……”
幾人突然收聲,因為張德把弓箭收了起來,讓他們頓時露出了希冀的眼神,然而張德卻從坦叔那里,拿了一柄橫刀,刀身有點長,能拖在地上。
刀尖跟石磚摩擦出刺耳的沙沙聲,到了幾個被反綁雙手,跪在地上求饒的王氏子弟跟前,張德露出了一個微笑:“愚人,吾非惡人,當然只誅首惡了。”
“謝張公,謝……”
一刀扎死了那求饒之人,張德目光森然:“然后再誅接下來的首惡。”
“張德——”
“無恥之徒!言而無信!你不得好……”
又是一刀扎死,張德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只誅首惡,在下一向誠信做人,有口皆碑。”
甩了甩刀鋒上的血肉,張德掃了一眼剩下那些面無人色已經徹底精神崩潰的王氏子弟,感慨道:“接下來,誰是首惡?”
正旦,午時,伴隨著一聲嬰兒初啼聲,張德從最后一具王氏子弟尸體上抽出橫刀,然后道:“來人,更衣。”
“是,郎君。”
午時剛過,張青山這個見慣廝殺的莽漢,扶著廊柱在那里狂吐。他親手剁了不知道多少腦袋,什么血肉橫飛的場面都見過,可今夜,不,昨夜,他的魂靈都要出竅也似。
坦叔面無表情,喊來幾人道:“來人,把尸首拖出去燒了。”
“是。”
一向自負膽氣的張青山,追上坦叔:“郎君嚇到我了,只在那時,我便覺得死的是我,不是那些王氏雜種。嚇到我了,嚇到我了……”
“好了,做事去吧,再睡上幾個時辰,自然無事。”
坦叔瞥了他一眼,正了正撲頭,朝著莊內走去,到了一個院子跟前,守在了門外。
不多時,就有喜慶的聲音傳來,什么“母子平安”,什么“老天保佑”……
坦叔聽到后,笑了笑,然后喚道:“來人,給產婆封一份金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