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人的隊伍,營地被嚴格的劃分為三個區域,三個區域之間,都相隔有一段距離,而且,按照趙諶的規定,這三個營地的人,沒有他的同意,不得私自出入。
而這三個營地,分別是重病區,比如那個最先發現天花的孩童,第二個,便是被懷疑染上天花的人,這些人,大多都是被百騎在排查時,被排查出來的。
第三個自然便是那些與天花病患,有過密切接觸的人,數百人的隊伍里面,其中便是以第三種人居多了。
假如說,此時在山里的這幾百人,到時候能夠活著走出這里的人中,幾率最大的,大概就屬這些人了,而反過來,幾率最小的,大概就是那些被列入重點隔離的人了。
趙諶他們這里安營的地方,乃是處在一處山腳下,再往前走一段距離,便是兩座小山合抱的小山坳,而這里,則是被大家伙稱之為死亡禁地的地方。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里駐扎的營地,正是被染上天花的那幾人,也是這次入山后,最不可能活著走出山里的幾人!
這處被稱之為死亡禁地的山坳,從第一天搭建完成,被完全與外界隔離,所有人、包括趙諶在內,都不容許靠近山坳。
除了每天負責送食、送水的武侯,被嚴格要求穿上趙諶給的衣服,才能按時送去必要的生活物品,而后帶回山坳的信息之外,那里簡直就是與世隔絕。
“侯爺,孫道長的回信!”已經是來到山里的第五天,趙諶剛剛從秦玉顏的帳篷過來,便有一名武侯,將一封折好的信,交給了趙諶。
正如這名武侯所言,這封信正是由孫老道書寫,而且,這封信正是剛剛武侯從山坳里帶來的,因為,孫老道從營地搭建完成的當日,便獨身一人進了死亡禁地。
這段時間,趙諶帶著李二從關中各地征調來的醫匠,負責外面的兩個營地,而孫老道獨身一人,則負責山坳的營地。
每天趙諶跟孫老道之間的交流,都是通過武侯送物品時,互相以信件的方式交流,趙諶自身對天花免疫,可惜,孫老道卻依舊固執的不愿讓趙諶踏足山坳半步。
從武侯手里接過信件,當著武侯的面展開,幾行遒勁有力的字體,頓時躍然紙上,順著那熟悉的字體讀下去,片刻后,微微嘆了口氣,將信紙折好了丟入了一旁熊熊的火堆里。
“侯爺,孫道長咋說?”一旁送信的武侯不是別人,正是傻大個蠻牛,看到趙諶讀完信后嘆氣的樣子,蠻牛頓時好奇的問道。
“呵!”聽到蠻牛的詢問,趙諶頓時苦笑一聲,而后,掏出一根煙來點上,沉默了片刻,這才偏過頭望著蠻牛說道:“還能有什么,繼續惡化啊!”
正如趙諶所言,孫老道在信上說,山坳里幾人的狀況,都不容樂觀,身上的天花都在持續惡化,甚至,已經有人在潰爛了。
這樣的結果,趙諶絲毫都不意外,沒有有效的治療,光憑他給的那些藥物,根本就是無濟于事,無外乎,就是延長一點時間罷了!
“侯爺,二營又有人不對勁了!”然而,正當趙諶在這里,跟蠻牛二人長吁短嘆的時候,有一名醫匠,忽然急匆匆的過來,臉色有點難看的對著趙諶說道。
“怎么了?”這幾天,趙諶最怕的就是醫匠找他了,因為,凡是有醫匠找他,那必定是營地里,又有人要倒霉了。
“老朽方才去二營例行檢查時,發現了一名高熱,老…老朽也不敢確認!”聽到趙諶的詢問,面前的醫匠,頓時為難的望著趙諶,有點吞吞吐吐的說道。
”去看看!”聽到醫匠吞吞吐吐的話,趙諶那里還敢磨蹭,當即便站起身來,一邊說著話,一邊跟隨著醫匠,向著二營所在的地方而去。
被醫匠查出高熱的人,乃是一名中年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也不知這人之前是做什么營生的,看上去奇瘦無比,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大約是看到醫匠帶著趙諶過來,男人的目光,望著趙諶時,顯得十分慌亂!
“四十度!”來到男人所在的帳篷,趙諶先是給男子量了體溫,然而,就如醫匠所言,男子的體溫,的確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體溫的范疇。
“侯…侯爺某家沒事的!”雖然聽不懂趙諶所說的四十度,是個什么概念,然而,只要看看趙諶瞬間變色的表情,男子還是直覺到了什么,頓時哭喪著臉,沖著趙諶近乎于哀求的說道。
“還有那里不舒服的?”聽到男子的話,趙諶心里禁不住一嘆,不過,卻還是望著男子,嚴肅的問道。
“侯…侯爺,某家就是發熱,沒…沒別的了啊!”聽到趙諶的詢問,男子頓時哭喪著臉,望著趙諶時,近乎于哀求的強辯道:“是真的,侯爺不信,可問一問某家的渾家的…”
“是…是真的!”男子的話音落下,一旁的一名婦人,看上去便是這男子的婆姨,不等趙諶詢問,便沖著趙諶連連點頭說道。
明白這對夫妻的意思,是人都怕死,尤其在這種時候,一旦被染上天花,那就要被送到山坳那里,恐怕一旦進去,就沒有活著走出來的可能了。
“這不是兒戲!”趙諶明白此刻男子的心態,于是,語氣稍微緩和了些,望著面前骨瘦如柴的男子說道:“這里有很多人,你也不希望因為一個人,連累大家伙吧?”
“可…可是某家就某家一個男人啊!”趙諶的這話落下,剛剛還跟趙諶強辯的男子,頓時哭喪著臉低下頭,聲音里帶著哭腔,肩膀使勁的抖動著,沖著趙諶哽咽著道。
聽著一個大男人,尤其是一個中年男子,在自己面前哭的泣不成聲,趙諶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可惜,這種時候他也無能為力。
男子染上了天花,不光是發高熱,而且,還有昏厥、嘔吐以及背痛的癥狀,這就是天花最初的癥狀,自然而然的,男子隨后便被送去了山坳。
看著男子被蠻牛,一路往山坳送去,聽著那名婦人,在營地里死了男人的號哭,趙諶禁不住長長吸了口氣,轉身便離開了二營。
然而,就仿佛是被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自從這名男子,被發現染上天花之后,營地里開始接二連三的,出現被染上天花的人。
幾乎每一天,當趙諶醒來,走出秦玉顏的帳篷后,便有醫匠過來找他,而找他的原因,無一例外,都是發現了天花的感染者。
最初的時候,因為趙諶說的那席話,使得營地里,還多少有一點希望,然而,自從接二連三的天花者出現,整個營地里,開始被死亡的陰霾籠罩,變得死氣沉沉的。
每一天都會有人被送往山坳里,固然被送走的人,帶著一種絕望神情,那些目送著被送走的人,何嘗又不是帶著絕望的神情。
每當看著那些人,被送走時,望著他露出的絕望神情,趙諶心里都不是滋味,感覺此時的自己,就如是一名劊子手一樣,然而,轉過頭時,他又得狠下心,送走另一名絕望的人。
“侯爺,孫道長要見你!”已經是第十二天的傍晚,趙諶剛剛回到帳篷,準備翻看書籍時,卻忽然聽到帳篷外面,蠻牛的聲音。
“道長出來了?”聽到蠻牛的話,趙諶頓時一愣,隨后,快步從帳篷里走出,望著外面的蠻牛,疑惑的問道。
“是啊!”蠻牛的神情,這些天也不是很好,聽到趙諶的話,蠻牛頓時點點頭,望著趙諶說道:“孫道長就在那邊的小樹林等侯爺呢!”
“行,帶我過去吧!”孫老道在這時候想要見他,那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到這里時,趙諶隨后點了點頭,說著話時,便跟蠻牛二人一前一后,向著那邊樹林走去。
正如蠻牛所言,孫老道的確就在樹林里,依舊是一身灰撲撲的道袍,只不過,多日不見的緣故,孫老道比他們來的時候,看上去要清瘦了許多。
“貧道有樣東西要交給你!”等到趙諶剛一來到樹林,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的孫老道忽然伸手入懷,從懷中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遞給了趙諶說道。
“藥方?”還以為孫老道交給他的是什么,結果,等到趙諶好奇的打開,這才發現冊子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藥方。
“這是貧道一生之中,記錄的所有藥方!”聽到趙諶的話,孫老道目光望著遠處,慢慢下沉的夕陽,頭也不回的說道:“貧道希望,你能帶著它出山,或者交給醫館,或者留在學宮也成!”
“什么意思啊道長!”孫老道這話,聽著就有點不對勁,感覺就是在托付后事,趙諶拿著冊子,微微皺著眉頭,望著孫老道問道。
“出山吧!”聽到趙諶的話,孫老道的目光,忽然望向了趙諶,臉上的神情顯得極為平淡的開口道:“再過五日,若貧道不能出來,那便帶著玉顏出山,這里的事情一概都不要過問了!”
“什么意思?”早就覺得孫老道不對勁了,此時一聽五日的限期,趙諶的心里,立刻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望著孫老道問道:“道長你想做什么?”
“等不及了!”聽到趙諶的詢問,孫老道頓時嘆了口氣,目光望向山坳的方向,頭也不回的說道:“貧道想試試你說的那種方法,成與不成,五日后大概就有結果了!”
“不行!”聽到孫老道這話,趙諶當即便拒絕道:“那些辦法只是我聽說的,具體的,這些日子我在查,沒查出來之前,道長決絕不能嘗試!”
“貧道來是告訴你,不是跟你商量的!”然而,趙諶這話落下,孫老道卻突然回過頭來,面無表情的望著趙諶,語氣生硬的說道:“所以,你便在此等候五日即可,五日后,看不到貧道出來,便乖乖回到長安去!”
這話落下時,不等趙諶再說,孫老道便已經轉身,理都不理身后趙諶的叫喚,一路向著山坳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