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陛下聯姻?
梅家兄弟二人皆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我記得大公子有一位小公子吧,馬上年及弱冠了。”
梅堂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不知大宗伯言下所指得是哪位公主?”
林延潮道:“當今陛下的妹妹,年紀最小的延慶公主已于萬歷十五年下嫁,所以我指的當然不是先帝的子女。”
梅堂聞言面色有些凝重:“啟稟大宗伯,其實此事我們梅家也有考慮過,但顧慮是一與天家聯姻,種種約束太多,二來眼下宮里局勢未明,不敢貿然行事啊!”
林延潮點了點頭,梅家果真考慮周全。
這宮里局勢未明,當然是指東宮儲位未立,王恭妃,鄭貴妃二人不知將來哪個可以母儀天下,所以這個時候下注風險極大。
林延潮笑道:“我當然指得不是旁人,而是當今天子的嫡女榮昌公主。”
天子嫡女就是王皇后所出。
國本之爭到現在,民間有一個誤解認為王皇后不會再生育,故而請求立皇長子,實際上王皇后生育了一女,此人就是榮昌公主。這也是天子唯一的嫡女。
“這……”
林延潮道:“將來東宮所出不在恭妃即在貴妃之子,在這個時候無論選擇任何一人,難免都有僥幸之心,遭到陛下之忌。但榮昌公主不同,乃皇后所出。陛下知道了只會更加高興。”
“這一次你們因中旨封官,滿朝文臣必然因此不滿。所以補救之法就是你們成為皇親,你們若為皇親,從此以后就不能在官場上更進一步,但反而能安了文臣們之心。只要你們能謹守本分,文臣們再如何也不會與皇親為難。”
梅家兄弟二人明白了林延潮的意思。
這就是涉及到皇商的身份,天子賜官是希望他們是以官員的身份擔任皇商。
但林延潮覺得不妥,如果是官員升授考核都要經過吏部,都察院等等的監督,而且逃不開官場傾軋,所以跳出這個圈子成為皇親,以皇親的身份擔任皇商這才是穩妥之道。
同時他還可以通過梅家這渠道來結交宮闈。比如張誠,陳矩等等。
當日林延潮與梅家兄弟聊了一陣,二人方才離去。
之后林延潮自是無暇見翁正春他們。
至于翁正春,史繼偕,畢自嚴三人在林府住了一晚,他們也知道林府其實甚為狹小,故而不敢多打攪,次日即搬至了福州會館。
福州會館對于每一個進京讀書人而言并不陌生。
到了會館后,史繼偕,畢自嚴都是高興,卻見翁正春心情不是很好。
畢自嚴當即問道:“兆震兄為何悶悶不樂?”
翁正春苦笑道:“我也不知是第幾次下榻這福州會館了。”
畢自嚴一愕,他見翁正春年不過三十多歲,但沒料到他已是考了這么多次會試。
翁正春嘆道:“當年我與大宗伯并為萬歷四年的同榜舉人,當時他乃解元,我是孫山。后來他中會元時,我也是在場的。但我卻屢次落榜,最后絕了科場之意,去地方任教諭。但大宗伯卻鼓勵我再試一科,所以今科我又來了。”
畢自嚴能夠理解翁正春的心情,正要勸解幾句,這時候卻見會館里讀書人一并涌了上去,但見他們口中言道‘盧大人來了’,‘盧大人來了’。
史繼偕一愕問道:“這盧大人是何人?乃本鄉名宦嗎?翁兄可知?”
翁正春聞言神情有些黯然道:“怕是誠之兄吧!”
說完但見一名官員踱步而入,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與林延潮同榜的同鄉進士盧義誠。
盧義城為官十載,官至戶部郎中,之前內外輪轉到廣東任了知府。但知府為正印官,盧義誠因才干平庸,任官后無法平定當地土客糾紛。于是他任期未滿時,就托人調回京師,現任順天府治中。
治中雖是正五品,但是天子腳下的地方官,自是非尋常可比。現在一見到盧義誠,會館里的舉人們都是迎了上去。
史繼偕聽說是盧義誠后,也是知道這位同省前輩的名字。他向翁正春問道:“治中負責春闈考場治安之事,若是結識了他,考場上倒是能多些方便。”
畢自嚴道:“此人雖說官聲平平,但結識一二也是無妨。”
翁正春本不愿意與盧義誠相認,聽二人這么說于是道:“不是我不愿代兩位引薦,只是……哎。”
史,畢二人以為翁正春多次落第,在盧義誠面前難以抬起頭來。卻不知翁正春不喜盧義城為官后的得意忘形,他們這些以往與他相熟的舉子都不愿與他往來。
“那就算了吧。”史,畢二人都是很通情達理。
幾人回到會館后堂,找了一張四方桌坐下,讓掌柜準備飯菜。
畢子嚴嫌京城饅頭甚小,于是直接向掌柜要了一盆的饅頭來。史,畢二人見怪不怪,倒是其他的士子紛紛側目。
畢自嚴笑著道:“某飯量一向甚大,還是老規矩這頓飯某請了。”
翁正春,史繼偕一并道:“正當如此。”
說著三人大笑,而翁正春,史繼偕都是各點了一碗陽春面。
畢自嚴聞言不快道:“二位為何替畢某省錢?難道畢某是小氣之人嗎?”
史繼偕笑著:“齊魯自古多才士,景會不僅才華橫溢,為人也是豪爽,這我們都是知道的。但是我等此舉倒不是替你省錢,只是我等出門在外,自不比家中能省一點是一點。”
翁正春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景會你就聽他的話吧。”
畢自嚴聞言深感二人之情,當即點了點頭拿起饅頭大嚼。
這時候從前堂走來幾名士子,這幾人一面走一面搖頭相互道:“什么同鄉名宦,不過是名利之徒。”
“說什么認識幾位翰林及禮部的官員,給我等引薦一二,還不是看那個舉子家資豐厚,我等窮酸根本就不理睬。”
“撈錢都撈到同鄉的身上來了。”
“那么咱們不去理會他就好了。”
“不理會他?沒聽見他方才言下之意嗎?其他各府的舉人都托人送文章呢。若是揭卷后,你的名字考官不識得,就算文章再好,哪個考官肯取你。存著私心鬻舉,那自有王法懲之,但以私心黜你的卷子,誰又能說什么?你能保你七篇文章一絲錯處也沒有嗎?雞蛋里真挑不出骨頭來?”
“揭卷?難道考場上不糊名謄卷嗎?”
“這你就不知了,最后排榜時要揭名的。”
“哎,難道真要去求他?”
翁正春,史繼偕聞言臉色都是一變。
史繼偕問道:“克生兄,你以為這話可信嗎?”
翁正春搖了搖頭道:“我參加那么多春闈從來沒有聽說過此,大多數考官都是飽學鴻儒,能夠秉持公心。我等還是憑真才實學,就算不中也沒什么,莫要鉆營這些歪門邪道。”
“歪門邪道!這位仁兄,此言不妥吧!”但見一名舉子走了過來,直接駁了翁正春的話。
翁正春看了對方一眼,正要起身解釋,這時候但見盧義誠也穿著官袍走了進來。
那名舉子一見盧義誠當即上前行禮道:“學生見過老師。”
盧義誠微微點頭,卻見這名舉子對翁正春看了一眼,然后來到盧義誠耳邊說了幾句話。
盧義誠一聽眉頭一皺看向了翁正春,一見之下覺得有幾分眼熟。
對方乃朝廷五品命官,翁正春不敢怠慢起身道:“同鄉末學翁正春見過盧大人。”
盧義誠這才恍然,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故人啊!”
翁正春見后堂人漸漸多了,連忙道:“盧大人,方才是我失言,但我并非有意拆臺……”
盧義誠伸手一止,雙手負后審視起翁正春。
現在盧義城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知道自己中了進士即昏倒在地的小舉人。但盧義誠也明白到了自己這個地位,上面沒有有力官員說話,自己又是才干平平,已經是很難再進一步,所以近來他也少放了心思在官場上,而是放在了這些同鄉考生身上。
翁正春垂下頭道:“盧大人,當年你我同在會館備考時,大家一起切磋學問。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方才之言并非有什么惡意。”
盧義誠點點頭道:“切磋學問?聽翁兄的意思,要重提當年盧某請你指教過文章的事,你恐怕因此一直沾沾自喜嗎?”
翁正春一愣,他記起來確實當年名為切磋,其實都是盧義誠向他討教學問,而他是知無不言。
盧義誠笑了笑道:“盧某寒門出身,中舉人前是家徒四壁,父母也是目不識丁,盧某有今日全憑自己。而翁兄你呢?乃名儒之后,在我等同鄉舉子之中,你是早早名聲在外。那時候當今之大宗伯對你也是禮重三分啊!”
“不錯,盧某是一窮二白,書也沒讀過幾本,故而向你討教。但翁兄甚是倨傲,對我愛理不理,有空時勞你還費心解答一二,無暇時伸手一拂如驅蠅蟲。”
翁正春聞言頓時漲紅了臉,他當時對盧義誠是有問必答,何來有態度不耐煩的時候。
盧義誠冷笑道:“但是最后及第之人是我,卻不是你,故而你因此懷恨在心,在背后編排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