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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四十八章 喜怒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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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大殿里,梅家兄弟跪伏著面對著重紗垂簾,絲毫看不清垂簾之后的絲毫。

  而垂簾之后,天子安坐在御座之上,張誠,陳矩二人彎腰曲背侍奉在天子的左右。

  而天子手里則是把玩著平日素來喜歡的獅貓。

  這獅貓正十分大膽地躺在天子的肚上,裹在龍袍上瞇著眼睛。

  天子看了一眼手上獅貓,然后陳矩,張誠從旁奉上內閣的密揭。

  天子看了揭帖上的幾行字,然后隨口道:“此言倒有些道理,若天下的商人都如你們梅,吳二家,懂得為國分憂,為社稷出力就好了。”

  “看來林卿倒是給朕推薦兩位忠君報國之士,朕聽說你們梅家打算替朝廷走海漕,以解明年河漕漕額之不足?”

  對于梅家兄弟而言,從面圣前功夫已是做足了好幾個月,但對天子而言從見面的一刻起,他才研究起這梅家兄弟二人,認真琢磨起這個事來。

  梅堂道:“這是草民與民弟一片報效朝廷之心,還請陛下恩準,給草民與民弟一個陛下分憂,給朝廷盡忠的機會。”

  天子對張誠,陳矩問道:“朕記得當初正是林卿主張海運之事。”

  以往許國曾將梅家兄弟二人引薦給張誠,故而兩邊是早有往來。

  現在遇到這機會換了以往張誠肯定是要落進下石了,但現在他收了梅家兄弟的好處,當然知道怎么辦。

  張誠道:“陛下,當初許國曾以密揭上奏說林延潮與梅家兄弟二人早有往來,這往來以內臣想來就是林延潮在為朝廷物色可以海運的商家吧。”

  陳矩也是低聲道:“啟稟陛下,此事內閣的密揭上有言,朝廷一年有四百萬石漕額,今年鬧漕之事讓江南的不少漕船回空,故而他們打算明年部分的漕糧走海漕。”

  “漕軍本來有遮洋總用于海運,但萬歷元年以后,因前首輔張太岳擔心朝廷開海運所造海船都取自他的家鄉湖廣,原先遮洋總的遮陽船盡數改為河運已不能趨海,所以內閣打算在民間雇傭海船運輸漕糧。故而禮部尚書林延潮向內閣推舉了梅家兄弟。”

  張誠看了陳矩一眼心道厲害,廢除海運是張居正提出來的,那么重開海運對于時時刻刻擺脫張居正影響的天子而言,倒是正確了。

  果真天子聽到張太岳二字后,雙目一凜然后淡淡地道:“朕明白了,當初林延潮建議海運濟遼不成,故而才有了海運濟漕之事。”

  陳矩,張誠也一并道:“皇上圣明。”

  天子點了點頭道:“你們梅家打算明年替朝廷運多少漕糧?”

  “若是陛下恩準,草民愿去出面雇募。圣君面前草民不敢虛言,若竭盡全力可以為朝廷分擔五十萬石漕糧。”

  “五十萬石!”天子在心底默念。

  “漕船回空時,還可從京運五十萬石北貨至江南,草民與民弟商議過了,若是沒有漂沒太多海船,那么第一年所得之利在十五萬兩以上,草民愿意全部拿出來捐輸給朝廷,作為陛下內庫所用。”

  一聽到這里,天子龍顏大悅。他本以為梅家提出海漕這樣的辦法,目的就是進行夾帶,以販賣南北商貨,但沒料到他們愿意將利潤分給朝廷,而且還是不通過戶部,直入天子的內庫。

  一年十五萬兩銀子!這可不少啊。

  內承運庫主要收入是金花銀,這金花銀來源有幾塊。

  一是南直隸﹑浙江﹑湖廣﹑江西不通舟楫處的稅銀。

  二是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福建﹑廣東﹑廣西之夏稅秋糧。

  這筆錢一共是一百零一萬二千七百余兩。到了萬歷十年,張居正去世后,張四維為了討好天子又多加了二十萬兩。

  所以內承運庫金花銀的收入差不多是一百二十萬,這也就是天子私囊了,而當時太倉的一年收入經過張居正變法也不過提高到三百多萬兩。當年璐王大婚,太后拿了五百九十萬兩辦婚禮,等于一舉掏空了天子的私房錢。

  現在這梅家提出了這海漕的法子,通過運輸漕糧,實行南北貨物販賣的辦法,若是每年可以給內承運庫帶來十五萬兩銀子的稅入,這對于天子而言……

  想到這里,天子差一點出口感嘆道,還是林延潮深悉朕心啊。

  不過天子還是要面子的人,他輕咳一聲向張誠,陳矩問道:“他們說一年能入十五萬兩銀子,所言不虛嗎?”

  其實這盈利多少,一年十五萬兩銀子,都是梅家兄弟二人報上來的,誰能夠認真查呢?

  但這時候誰也不會揭穿,陳矩出面道:“啟稟陛下,臣核實過,若是海漕的漕船的漂沒在十一之內,一年盈余十五萬兩銀子不難。”

  天子聞言心底早已是不能平靜。

  天子向張誠問道:“朝廷去年漕河七大鈔關一共稅額是多少啊?”

  “回稟,是陛下三十一萬兩。”

  天子聞言冷笑一聲,漕河一年流通有一兩千萬兩銀子,但朝廷只從上面收稅不過三十一萬兩。若是梅家這海漕之計能實施,等于給他多開了一條財源啊!最關鍵是這錢不是進太倉,而是進天子的私庫啊!

  天子當即道:“你們兄弟二人的忠心,朕已經看到了。朕不會讓你們給朝廷白白做事的。”

  梅家兄弟二人一并拜服道:“草民愿為朝廷效犬馬之勞,不敢求絲毫回報。”

  天子聞言很滿意他對張誠,陳矩道:海漕有漕船漂沒之險,海上還有倭寇之害,朕也不能如此差遣你們給朝廷辦事。你看他們與朝廷如何個分法?”

  張誠道:“陛下給他們一個給朝廷辦事的機會已是天大的恩典了。不過臣以為陛下的威嚴會使臣子們敬畏,但偶施恩惠,更令臣子感激圣恩。”

  陳矩道:“臣也是如此以為。”

  天子笑道:“多少你們與梅家再商量商量,朕看二八倒是不錯,對了此事不要知會內閣,就告訴他們朕已經允了這海漕之事。”

  張誠,陳矩他們當然知道天子的意思,若是言官知道天子用海漕的方式來充實自己的小金庫,那么這些言官還不群起而噴之。倒不如堂而皇之用海漕來彌補河漕漕額不足的借口,至于回空的貨物,朕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陛下圣明!”張誠,陳矩一并言道。

  當即天子眉頭舒展開來,他對梅家兄弟二人道:“你們兄弟二人給朝廷籌集漕糧為國分憂,朕心甚慰!”

  “傳旨下去,梅家兄弟二人忠心可嘉,朕賜其兄授尚寶司卿銜,其弟為尚寶司丞銜,另各賜麒麟服一件,玉如意一對,黃金百兩。”

  “還有海漕的事,你們拿出一個章程來,若是你們明年辦差得力,朕可以許海漕為你們梅家之世業。”

  天子金口一下,梅家兄弟二人都是大喜。

  當年吳家捐輸二十萬兩銀子,朝廷給吳家實授南京光祿寺屬官。

  這雖說是實職,可權力太小,但這一次天子授予尚寶司卿銜,這可是正五品,若是進士出身的讀書人也要熬個十幾年資歷,朝廷方才能授予此官銜的。

  以梅家兄弟的出身,要不是看在這錢的份上,簡直不敢奢望。

  但即便如此,都不如天子最后一句‘世業’來得令兄弟二人動心。

  有了這一句世業,他們梅家從此就是大明的皇商了。

  “草民叩謝皇恩!”

  當即梅家兄弟二人即被帶離了乾清宮。

  此刻天子龍顏大悅,他對張誠,陳矩道:“林延潮果真是干臣,這一次河漕鬧事,朕還擔心明年的漕額不足,但是他卻想到這樣一個法子,總算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張誠陪笑道:“這都是陛下的慧眼識珠啊,當年殿試時那么多卷子,唯獨陛下欽點了林延潮的卷子為第一名,這才有了他的三元之名,今日也算他略微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了。”

  天子聽到這里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他今日已是禮部尚書,朕也不好再賞賜他了。經你這么說,也就算他報答朕的知遇之恩吧!”

  正說話之間,下面宮人手托著奏章奉上。

  “陛下,禮部尚書林延潮上疏……”

  聽到這里,天子笑容一頓,林延潮雖能幫他的忙,但他也不希望林延潮找麻煩。

  “……請求朝廷挽留前河道總督付知遠。”

  聽到這里,張誠,陳矩微微松了口氣,他們還以為林延潮又要彈劾誰了。

  “付知遠?朕何時說了讓他罷官了?是他自己上疏向朕辭官的!”天子則是有些微微不快。

  陳矩道:“陛下,內臣記得當年林延潮在歸德為官時,付知遠正是他的上官。”

  “朕知道,朕還升了付知遠為左布政使,此人極為正直,嫉惡如仇,為官也很清廉,但是卻有些迂闊。”

  “這一次他任河漕總督,朕本希望他如前任潘卿一樣,替朕好好收拾河漕這個爛攤子,但是他上任一年來,朕沒少聽人彈劾過他。這林延潮是怎么回事?這個時候了,還要上疏保他嗎?”

  天子說完將林延潮的奏章丟到一旁。

  張誠,陳矩也是垂下了頭。

  天子也是喜怒難測,方才還在夸獎林延潮,這一下子就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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