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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二十九章 申時行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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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行的書房里,但申時行說出這話時,林延潮心底一凜。

  這閣臣二字,不知為何物,但此刻卻一下子戳中了林延潮的心底深處,釋放出一等玉望來。

  林延潮將此念頭壓下,見申時行若無其事地笑著。林延潮已知自己方才面上的失神已被對方看在眼底。

  林延潮正要開口,申時行卻伸手一止當即道:“你不必著急回答,老夫即將歸里,你們師生一場,今日我就將此為題目,最后考你一考,你要當作當年在會試般,仔細思索來答之。”

  林延潮聞此倒是回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在貢院會試答卷時的自己。當時自己的文章被申時行,余有丁所賞識取中,點了會元,最后才有了自己今日。

  林延潮鄭重地思考了一會,才道:“輔臣之位,乃官員之率表,使各卿各安其職,學生何德何能能居此位,也不敢有此野心……”

  申時行聞言一曬,然后道:“老夫已是致仕,你就不要拿官場那一套的話來說。你不要顧忌,盡管直言。”

  聽申時行之言,林延潮想了想當即道:“學生仔細一想,是不是學生年不過而立,仕官資不過十二年,無論年紀和資歷都是不夠,所以讓學生再熬一熬資歷,等到水到渠成的時候,就自然而然負天下之望入閣了。”

  “負天下之望……”申時行拿林延潮這句話里這二字于嘴邊咀嚼,然后搖了搖頭道:“老夫雖也有這念頭,但因資歷年紀而不薦你入閣都不是老夫心底真正的想法。”

  林延潮聞言心道,難道不是資歷年紀,那又是為什么呢?

  他想起當年張居正薦潘晟,張四維薦許國入閣的時,當即問道:“恩師可是為了避嫌?學生是你的得意門生,學生能有今日都是恩師一手提拔。若是恩師薦學生入閣,雖說舉賢不避親,但圣上心底總有不舒服之處,甚至有的官員士子也會因此對學生有所看法。”

  有的官員,當然是鄒元標,趙用賢那一派持清議的官員,還有就是在野山人,士子生員等等。

  申時行微微點頭,卻沒有再說。

  林延潮心想這也不是,他想著申時行之言并非無的放矢,再把他方才說的負天下之望幾個字拿來反復咀嚼一二,他突然想到這就猶如科舉考試的題眼一樣,破題就在這里。

  沒錯,正是如此。

  之前自己的與鄒元標的爭論,申時行,許國為何去位,以及申時行推薦閣臣人選,這種種串聯在一起其實都是關系都一件事。

  林延潮恍然明白了,當即問道:“恩師所指得是不是天下之望與帝心之間?”

  申時行贊許地道:“這即是破題了。”

  林延潮與申時行同時露出會心一笑的神情。

  這道題目他是做出來了。

  林延潮道:“學生不過一知半解,還請恩師解惑。”

  申時行點點頭道:“其實從宋歸德任吏部尚書起,老夫即有告老還鄉的念頭,而你以為許歙縣是因上諫國本之事才去,其實不然,以老夫對他多年的了解,自陸平湖任吏部尚書后,他即有求去之意。”

  林延潮恍然道:“學生才想的恩師身子一直康健,為何在年初時突然提出致仕的想法。原來……”

  申時行笑了笑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夫雖談不上戀棧權位,但還是想為朝廷社稷多辦一些事。”

  “但是本朝閣臣,終究不是宰相。閣臣手中有無實權,在于百官是否服從,而閣臣位子穩不穩,則在于天子是否信任,缺一不可。”

  說到這里,申時行嘆了口氣道:“當初楊巍致仕,老夫推舉了幾個人候補吏部尚書,天子卻圈用了與我明和暗不和的宋纁。老夫即知陛下心意,故而之后老夫屢次求退,正在于此。”

  聽申時行這么說,林延潮也明白。

  申時行此刻是退了,而且心底對天子肯定是有很多不滿的,否則也不會這一次親口對自己吐槽天子,在以往十幾年里從未從申時行口中從未聽到過半句對天子的不滿。

  至于為何宋纁,陸光祖任吏部,令申時行有求去之意那很顯然。若是吏部尚書不是首輔屬意的官員,那么首輔的權力就少了一半。

  吏部尚書掌管官員的升遷,內閣大學士不掌握此,無論是三品以下官員的任命,以及廷推上選舉官員阻力都將大增。正如申時行所言,閣臣有無實權在于官員的服從,若是無從影響官員的升遷,做不到恩由己出,那么官員又怎么會買他的賬呢。

  申時行如此說,林延潮也是不好接口。

  書房外夕陽落山,那明暗不定的暮光正好照進來,正要照在申時行的臉上。

  處于此刻的申時行,林延潮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說對天子心底的揣摩,他可謂是無出其右。

  林延潮道:“敢問恩師,那么下面的朝局會將是如何,還請賜教。”

  申時行道:“問得好,經過張太岳之事,天子對于內閣大學士必生忌憚之心,就算老夫這十年來處處謹慎小心,但也不免有些遭忌。”

  “所以這一次推舉閣臣,老夫選了無法身負眾望的趙蘭溪,張新建二人,也是切合圣意之所為。”

  林延潮問道:“那么如恩師所見,以后的閣臣都要如趙蘭溪,張新建他們如此才可入閣嗎?一定要事事遵從天子心意嗎?”

  申時行道:“天子迫于現在立儲之事,急需可以聽命的輔臣。但是以中旨入閣,不經廷推,如此的大臣一時之間怎么會有人望。”

  “天子若親自授意閣臣,操縱朝局必然是阻力重重,寸步難行。所以這個時候,你切記不要冒不出頭來,必須讓趙蘭溪,張新建二人為內閣大學士試一試,讓陛下明白全然聽命的首輔是否能治理好這個國家。”

  “等到撞了南墻了,事不可控的時候,天子自然會知重用能夠敢于任事的閣臣,那時候就是你的機會了。”

  林延潮聞言恍然,原來申時行是如此想的,實在太老奸巨猾了。

  申時行說到這里然后道:“老夫在陛辭之際,除了推薦了趙,張二人為輔臣外,還另外向天子舉薦你朱山陰,沈四明,最后老夫還推薦了你,并且特意在天子面前說你這一次為禮部尚書是合乎眾望的?”

  林延潮聞言心底一陣激動。

  申時行道:“畢竟這么多年的君臣,老夫如此推薦,乃先公后私,也是前為報答君恩,后為江山社稷。”

  “等到天子發覺通過內閣操縱國事力不從心的時候,他就會知道,何等閣臣才是人選。那時候就要看你與朱山陰,沈四明之間,誰更為天子所重視。”

  林延潮聞言道:“原來如此,不經廷推的閣臣,確實難以服眾,但是天子圣明,未必不知,故而他才答允了陸平湖以后再也不用不經廷推的閣臣。”

  申時行欣然道:“你說對了,天子畢竟還是圣明,因為他心底有人選,那就是王太倉。王太倉就是既合乎眾望,又合圣意的閣臣。他意屬王太倉回閣之后,能夠替他主持大局,但是……你也數次與老夫所言,王太倉此人性子太倨傲了,如此為卿相尚好,但為閣臣總理國事,那么他的性子必敗光了他的之前所積累的人望。”

  “其實話說回來,許新安不是不知這一點,他雖經廷推入閣,但主持過兩次會試,門生故吏滿朝,背后還有兩淮鹽商支持,若是他在閣,必能鎮得住百官。但陸平湖在位令他大為不滿,而且他也知圣眷不在他身上,所以在國本之事他選了清議,選擇了百官的支持。”

  “他最后用辭官相逼,就是賭天子不敢啟用王山陰為宰相。王山陰雖在閣時長,但從未主持過會試,朝中沒有什么門生支持,驟然從四輔成為首輔準備倒是不充分。許國看老夫求去,王太倉不在朝,王山陰又資歷不足,所以想用國本之事逼迫天子就范,若是國本冊立,從此清議就在他的一邊,但是天子卻沒有答允。”

  林延潮明白原來許國在國本之事上敢于天子攤牌,不是意氣用事而是謀定后動,以為天子不敢讓他走人。但沒料到天子不僅讓他走,而且還啟用了兩名資歷不足的官員入閣。正如申時行所言,天子看來以后是要繞開內閣自己干了。

  如此說來,林延潮這時候入閣,以他的性子必然事事與天子沖突,反而礙事。

  申時行將他放在后備宰相的位子上,就是等著天子發覺自己微操國事力不從心時,再讓自己出來收拾殘局的。

  這一步接著一步,原來是申時行早就想好了。

  所以想到這里,林延潮心底不由一陣感動。

  當即林延潮道:“學生今日方才恍然大悟,多謝恩師這一番苦心,學生必然犬馬相報,以后恩師回鄉有何吩咐,盡管去吩咐學生去辦。”

  申時行聞言大笑,用手指點了點林延潮道:“若老夫問你那個蘇州推官袁可立的事,你當如何?”

  申時行說到這里,林延潮不由尷尬。

  Ps:明日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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