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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一十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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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廠,又稱東緝事廠,在大明朝對于文武百官而言一直是威風八面的存在。

  東廠的勢力,在劉瑾,魏忠賢二人手上達到了巔峰。

  在明人筆記里有一則記載,說的是有五個人旅居京城,一人醉酒大罵魏忠賢,其余四人嚇得不行,勸他不要亂講話。

  那人冷笑道,魏忠賢雖然厲害,但他又不在這里,難道還能剝了我的皮嗎?

  過了一會,東廠的人沖進來,將五人都拿了帶到東廠。外表忠厚的魏忠賢笑咪咪對哪個罵自己的人說,你不是說我能剝你的皮嗎?

  結果此人真的被魏忠賢剝皮了,其余四人嚇得魂不附體,魏忠賢見了哈哈大笑,還一人給賞了五兩銀子壓壓驚。

  東廠勢力之大,有此可見一斑。

  不過東廠也不是一直這么屌,在陸炳勢大時,東廠就算是個屁,那時候厲害的是錦衣衛。

  因此廠衛這大明雙璧,什么時候厲害不厲害,主要看天子肯將手中的權力分給他多少!

  現在東廠的番子,都是由錦衣衛出任,而東廠座主,稱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寺人。

  現在林延潮站在東廠門口,他的手下打了東廠的番子,對于東廠的番子而言,幾時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啊,就算你是堂堂尚書,卻也是不行。

  在我們東廠幾百個番子面前,你就兩三個人,你當我們都是死人嗎?更何況對方要將東廠天翻地覆,這口氣簡直太囂張了。

  有一些番子都是有血性的人,別說你是尚書了,等他們要沖上去時,卻為旁人拉住。

  “不要命了?”

  “怕啥!俺一命換一命!”

  “你要拉著全廠的人陪你一起死嗎?”

  “為啥?”

  “那是林三元!”

  林延潮目光掃過,在場的番子們都是下意識的避開。

  “一!”

  林延潮伸出一根手指,清冷的聲音回蕩在東廠衙門的門口。

  方才被打落牙齒的番子校尉,臉上抽動幾下,臉色鐵青。他心想,沒有如此跋扈,此人還是個文官,如此下去東廠以后都不要開了。若是林延潮好言相商,他還說不定融通一二,但現在死也不能開門,否則張鯨第一個會打死自己。

  對方剛要說話。

  “二!”

  林延潮的聲音也并非如何嚴厲,這名校尉見他的神色,然后道:“林部堂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可是林部堂官威在會同館擺擺無妨,在禮部擺擺也是無妨,但這里是東廠,我們東廠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當今圣上!你們文臣無權喝令我等。”

  “三!”

  這名校尉強橫地道:“林部堂,你這一套沒用的,如此手段我見了多了,你就算數到一百也沒用!再說了督主也不在。”

  “九!”

  “林部堂!”這名校尉威脅道。

  “十!”

  林延潮根本沒億歐多數,反是平靜道:“看來我是白數了,真是耽擱了不少功夫。”

  東廠校尉:“林部堂你要作什么?”

  林延潮道:“今日之事本部堂自當解決,來這里只是給你們督公一個臺階,你回去告訴張鯨一聲,讓他給我等著!”

  林延潮說完當即轉身就走。

  這名東廠校尉此刻心底已是后悔,對方干脆利索沒有半點猶豫,這可不是僅僅口頭威脅而已。

  但其他番子卻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們初時見林延潮陣仗極大,那副態勢仿佛要拆了東廠一般,但見他在門前從一數到十后轉身就走,也沒見他有如何舉動。

  這一幕倒是反差極大,有些虎頭蛇尾。

  于是有人嬉笑。

  “我就知道這些文人,只會口頭殺人,真要他動手一點也不敢的。”

  “唬人誰不會!就讓林三元數到一千一萬又如何?”

  “前一刻喊打喊殺,后一刻任打任殺!哈哈哈!笑死俺了。”

  笑聲從背后傳到林延潮耳里。林延潮聞言腳步微頓,展明已是大怒,林延潮自任部堂以來還從未被人如此嘲笑過。

  林延潮卻不動聲色當即道:“立即回衙,另外替我送一封書信到申府。”

  說完林延潮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給展明,然后坐轎回衙門。

  而此刻禮部衙門里,眾官員都是翹首以盼。

  但見林延潮回衙后,眾人都是迎了上去:“林部堂如何?”

  “把人救出來了嗎?”

  “東廠肯放人嗎?”

  但見林延潮拱手向四面一揖然后道:“林某空手而回,實在是讓諸位失望了!”

  “這怎么可能?連林部堂都沒有將人要回?”眾人驚疑道。

  “那么還有誰能將人救回?”

  但見林延潮一臉愧疚的樣子,陳濟川則憤憤不平地道:“是啊,東廠的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了,我家大人請張鯨一見,但他們不僅不讓見,而且還出言不遜,完全沒有將我們官員放在眼底。”

  “連我們家老爺東廠尚且如此,就更不知那些被押的舉人如何了?”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不要說了。”

  這時候趙南星憤然起身道:“走,我們去皇城那哭諫!我就不信張鯨會一手遮天!”

  趙南星一出頭,這邊于孔兼,姜士昌,安西范等人都是群起附和。

  而楊道賓,袁宗道他們也是看著林延潮,林延潮一句話他們就一起去叩闕。

  林延潮負手而立,卻沒有說話。哭諫肯定是行不通的,拿下張鯨不過是皇帝一句話,哭諫就是百官集體打皇帝的臉。

  這與當初逼太后還政于天子完全是兩回事。

  林延潮沉默之際,趙南星催促道:“部堂大人,大家都在等你示下。”

  林延潮暗嘆,趙南星的政治經驗還是差了一些,雖說他在官員中很有號召力。

  林延潮當即道:“我們不知張鯨是否隔絕了內外,能否讓我們見到天子,若是我們叩闕,被張鯨等人蒙蔽圣聽,那么一個溝通不明,無人在御前替我們解釋,此舉就是犯上作亂了。”

  趙南星欲言又止,林延潮看他的神色,他知道宮里有大珰替顧憲成,趙南星撐腰,所以他們不怕沒人替他解釋。

  但此事他又不好與林延潮明言,勾結內官畢竟是一件很令人不齒的事。

  這時候姜士昌咳了一聲向安希范使了眼色。

  安希范上前焦急地道:“恩師,眼下都火燒眉毛了。學生不怕死,學生愿去叩闕申訴!”

  林延潮淡淡地道:“我的話你聽不懂嗎?”

  林延潮一言之下,安希范面上頓時羞赧,退到一旁不敢再講。

  姜士昌,于孔兼見安希范一言被林延潮勸退,眾人都不敢再說,堂上諸東林黨成員都是沉默,而袁宗道他們都是林延潮心腹,沒有林延潮的話,他們更是一句話都不會說。

  現在林延潮坐在堂上,眾人都不知道他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也只能陪著他坐著。原來吵吵嚷嚷來的一幫人,在林延潮幾句話下,反而都是閉嘴。

  現在的禮部公堂上反而是奇怪了一片平靜,沒有人敢說一語,甚至連低聲交頭接耳的沒有。

  過了片刻,展明已是趕來在眾目睽睽下,給林延潮遞了一張小條子。

  眾人都是伸長了腦袋,心想難道林延潮舉棋不定,都是在等這張小條子?

  林延潮知這小條子是申時行給自己的,他當堂拿起小條子看過,然后遞給了一旁的徐顯卿,低聲道:“元輔的條子。”

  林延潮這話只有身旁的徐顯卿,趙南星二人聽到。

  二人聽后,神情都是一凜。徐顯卿聽說是申時行的條子恭恭敬敬地接過閱后遞還給林延潮,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然后林延潮又遞給趙南星。

  趙南星沒料到林延潮肯將申時行的條子給自己,他拿起一看,條子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吾杜門謝事,找許閣老!

  趙南星拿著條子道:“許閣老此刻分明在鎖院之中,身邊都是錦衣衛,我們如何接近?”

  林延潮道:“不,許閣老今日已是轉到了貢院之中,此外還有正卿朱部堂,晚上我們禮部還要在貢院宴請內外簾官。”

  聽了林延潮的話,眾人都是眼睛一亮。

  于孔兼,姜士昌一并道:“部堂大人,我等一起去貢院請許閣老出面吧!”

  “由閣老出面,天子必然不會怪罪。”

  說完后眾人都是看向林延潮,今日之事是一場極大的風波,一個不小心很容易轉化成官員與皇帝的沖突,如何化險為夷,如何力挽狂瀾,都十分考驗一名官員的手腕,以及平素的智慧。

  林延潮面色有些蒼白,那是因為這幾日他生病的緣故,但神情卻是鎮定,從容不迫,踱步尋思時安步當車。

  對于徐顯卿,趙南星而言,他們若與林延潮易位而處,面對這等局勢,平心而論此刻多半是束手無策的。

  但見林延潮道:“不急,再等一等!”

  “等?”

  “等什么?”

  官衙里再次恢復靜默,林延潮坐在堂上,他們不知林延潮在想什么,也不知他在等什么。

  但是他們唯有繼續等下去。

  有過了片刻,這時候外面小吏前來道:“啟稟部堂,宮里的中使到了門外!”

  眾官員對望一眼,都不知發生了什么?天子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派中使來到禮部。

  “來的是哪一位?”

  “都知監太監孫隆。”

  高淮原來是都知監掌印,但高淮被貶南京之后,張鯨在都知監里安插了自己人手。

  而這孫隆是林延潮的老熟人了,同時他也是張鯨的心腹。

  孫隆在這個時候來禮部衙門作什么?

  “請!”

  孫隆進入大堂后,見這么多官員聚集一堂不由訝異,正要發問卻給林延潮先道:“孫公公來禮部有何公干?”

  孫隆笑了笑道:“當然是奉了圣命,林部堂,這里這么多大人聚著作什么?”

  林延潮道:“孫公公,是本部堂問你話,還是你問本部堂?”

  孫隆聞言神色掛不住,看了林延潮一眼,慢慢氣勢弱下來答道:“林部堂好大的官威,禮部奏請同考官的題本,陛下已是批了,還請林部堂召齊同考官的人選,一同隨咱家赴貢院吧!”

  說完孫隆將天子批復的題本奉上,林延潮閱后道:“此事恐怕本部堂辦不到?”

  “什么?林部堂請再說一遍!”

  “本部堂辦不到!”

  孫隆向四面官員道:“諸位大人都聽見了,林部堂竟公然違背皇上的旨意,不知是誰給他的膽子。”

  林延潮冷笑道:“膽子大的人不是本部堂,而是另有其人,”

  孫隆哦地一聲,袖子一拂道:“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違抗陛下的圣命?咱家奏請陛下殺了他的頭。”

  林延潮點點頭,對眾官員道:“諸位,孫公公的話,大家都聽到了。”

  徐顯卿等人都露出莫名的笑意一并附和道:“回稟林部堂,我等聽到了。”

  孫隆意識到不對,反問道:“林部堂這是怎么回事?”

  林延潮道:“正要告知公公,這阻攔會試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欽命提督東廠寺人張鯨,我們禮部題請的一位同考官,被東廠扣下,此外還有二十多名同赴會試的考生也被一并押在東廠。”

  “禮部昨日今日都派人至東廠,東廠卻都未答復,甚至本部堂親去,還被奚落而歸。我等聚集在此,正要準備去貢院求主考官許閣老出面主持公道,眼下既是公公請了圣諭來了,正好與我們一起去見許閣老,分說此事!”

  孫隆大驚失色,當即道:“這怎么可以,咱家怎么可以聽你使喚。咱家是皇上的人。”

  林延潮走到孫隆身前拉住他的手冷聲道:“這恐怕容不得孫公公你了。”

  然后林延潮向身后道:“列位大人,我們一并陪孫公公去貢院求許閣老主持公道!”

  趙南星,袁宗道等人是一片轟然叫好。

  袁宗道心底此刻對林延潮佩服的是五體投地,什么是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

  林延潮的篤定是來自他的算無遺策。

  圣命沒有下,他們去貢院就是名不正言不順。許國完全可以以考官回避制度,避見任何人,就算見了,也未必肯為他們出頭得罪張鯨。

  但現在林延潮圣命在手,與這么多官員一并再去貢院就不一樣了。至于孫隆當然不能讓他走,走了讓他給張鯨通風報信怎么辦?

  袁宗道此刻心底對林延潮佩服得五體投地,心底更是爽快至極。

  至于趙南星,于孔兼他們也見識了林延潮手段的厲害,對方在不動聲色之間就將局面給控制在手中。“杰眾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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