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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七十八章 年輕的部堂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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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親自召見授官,意味著什么?

  舒應龍很清楚,當今天子一直不滿意廷推之制,對于吏部推上來的官員,經常不選正推,而選陪推。

  而這一次天子,其他廷推的官員都不見,而見了林延潮就意味天子對林延潮的支持。

  九卿會推禮部右侍郎,林延潮列為正推,天子不僅圈用還在授官后,親自召對,可見天子到九卿,都是支持林延潮這一次升任侍郎,這背景相當的深厚。

  就此而言,舒應龍臉色極不好看,但此刻唯有強作笑容:“少宗伯竟……竟有此恩遇,失……失敬。”

  林延潮一臉謙虛的道:“司空之言,實不敢當!”

  當下二人對揖錯身而過。

  林延潮走出長安左門,宮門之外即是長安街。

  長安街上十分繁華,長安左門以南就是翰林院,吏部,禮部等衙門,這里是官員出入最多的地方。

  林延潮突聽見報攤上有人大聲吆喝:“新出的皇明時報,山東道御史林執向上疏請改前首輔張文忠改謚為文榮!”

  林延潮聞言對陳濟川道:“買一份皇明日報來,我車上看。”

  說完林延潮上了馬車,而陳濟川買了報紙后,從車簾里遞了進去。

  隨后展明驅車回府,而林延潮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攤開皇明時報,但見這位言官是如此攻訐張璁的。

  他指責張璁為在朝奸佞,為官不稱,不宜冒上謚,要將其謚號改為下謚。

  要知道文官謚‘文’字是上謚,非大臣不可輕授。

  至于榮,寵祿光大為榮,言下之意就是靠巴結人上位的。

  奏章里還拿出佐證,當年世宗時候的吏部尚書汪鋐,依靠著巴結張璁才擔上的吏部天官,最后得到的謚號是榮和。

  至于將張璁降謚為文榮,已是很給他面子了。

  奏章下還附著一篇社論。

  社論代表了皇明時候的意見,那就是抨擊張璁,看到這里林延潮將報紙卷起。

  自己這才一提張璁,這么快就有人攻訐,這雖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但著實來得有些快。

  這算是給自己履新一個警告嗎?

想到這里,林延潮一挑車簾,但見長安街上依舊車馬如織,繁華非常,而京城里的雪已是越下越大,前路變得有些撲朔迷離  次日上衙到任,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朝服,公服自任命以下,林府也是趕著定制好了。

  現在整個明朝的士大夫,官員階層,早沒有了剛開國時儉樸習氣,朝堂上遍布奢侈享受之風。張居正當首輔時帶頭如此,每日必易一衣,其衣必鮮美耀目。

  當然以時人的觀點,張居正本來就長得很帥。

  不過在林延潮看來,張居正是張居正,在以天下為己任這方面,學他就好了,至于臭美就不必了。萬一被哪位公主看上了,也是一件煩惱的事。

  林延潮公服,朝服只是各定做了兩套而已,即是如此就已用去十幾兩銀子。

  即便林延潮位列三品,這筆支出也是不小。

  他剛為修撰是,月俸是八石,但這月俸八石明面上,實際到手一石米,二兩多銀子,以及布絹,其余就是柴薪皂銀四兩,直堂銀不等。

  后來外放歸德,地方官有羨余錢,正俸就看不上了。

  現在他為正三品后,月俸三十五石祿米。

  實際到手,米十二石,銀十五兩,此外折絹折布,還有寶鈔兩千七百六十貫。

  在此林延潮很想吐糟,一條鞭法都實行有段日子,民間都統一繳銀了,為什么官員仍是本色折色一起發放呢?

  還有這寶鈔,是拿來擦屁股的嗎?

  當然官員最大好處就是免役免賦。

  正三品官,能差役優免二十丁,也就是二十個成年男子免役,另免去稅糧二十石。

  這規矩到了萬歷十四年,也是去年,免去稅糧,更近一步改為免田賦,甚至額度大幅提升。

  正三品京官可以免去六百七十畝的田租。

  如申時行這樣正一品,可以免去一千畝。

  申時行當時這舉措,如同默認官員免田賦,一邊確保了張居正實行嚴格的清丈田畝的成果,自己也緩解了官紳階層的反對之聲。

  朝廷想著,反正官紳也是通過各等手段避稅,與其這錢收不上來,倒不如給你。

  沒錯,此舉之后,朝廷壓力消解了,卻導致民間官紳并田更加有恃無恐!

  免賦免役外,就是皂隸銀,這錢兵部支給,若官員不愿用皂隸,兵部也會照付,一名差役一個月是一兩役錢。

  正三品官員可用十名皂隸,十人也就是十兩。

  所以眼下林延潮到手是,米十二石,銀二十五兩,絹布數匹,還有可以忽略不計的寶鈔。

  訂做兩套官服,甚至按照現在正三品大員的官俸而言,甚至隨隨便便的事。

  所以大明官員依靠正俸過日子,養一個人還行,要想養一大家子只能如海瑞那樣,吃個二兩肉都要上皇明時報的頭條了。

  次日風雪降臨東長安街上。

  這時候天剛亮。

  五城兵馬司的巡丁正巡邏在大街上。

  這天氣冷得幾乎凍掉了人的手指,這一隊巡丁凍得直哆嗦,他們靠著墻邊呵氣暖手,喝了幾口酒,這才稍稍暖了身子,然后重新上街。

  此刻他們遠遠看見一頂大轎行來,所謂大轎就是八人抬的大轎。

  眾巡丁們避在道旁,幾人問道:“這是哪位大人的八座大轎?”

  “不清楚,沒打官銜牌出來。”

  “誰知道呢?聽聞現在宮里張鯨手下那些內監,都敢乘八座大轎,橫行京師,說不定轎子里又是哪個內豎?”

  這名巡丁目光中露出一抹不屑,正好這時候轎簾子一挑,轎子里人看了出來。

  這名巡丁心道,不好自己說話被人聽見了。

  轎子里的人不到三十歲,頭戴烏紗,蓄著兩撇八字須,淡然地朝這名官兵看了一眼,隨即又放下簾子。

  頓時一旁巡丁都是嚇尿了,慌忙跪在道旁。

  不過所幸轎子里的人,并沒有與他計較,而是直接往長安街前面的巷子一拐。

  轎子一走,方才失言的巡丁才出了一口氣,卻突然頭一暈,整個摔倒地上,原來是頭頂挨了領頭的一拳頭。

  “你這不長眼的,你有見過哪個內監敢坐著大轎往衙門去?害你自己也就算了,還要將咱們一隊弟兄都害死嗎?你這不成器的東西,我把你領回去讓你爹打死你。”

  “別!莫叔,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這名巡丁被狠狠罵了一頓,方才了事。

  卻說方才那頂八座大轎,經巷子一直往南走到底,快到崇文門里大街時,轎子方才停下。

  一名三十余歲管家模樣的人在轎邊言道:“老爺,到禮部衙門了。”

  轎子里自是新官上任的林延潮,他走下轎子朝西面看去,禮部衙門正坐落在此。

  禮部衙門北面挨著是戶部衙門,東面是欽天監,太醫院。

  林延潮下轎之際,一名隨從將褐蓋遮過,正好擋住了風雪。

  在朝四品以上官員用褐蓋,也就是黑色茶褐羅為表,紅絹襯里的大傘蓋,然后依次是黃繖,青繖。

  在褐蓋下,林延潮負手看著雪中靜謐的禮部衙門。

  禮部衙門口的幾名門子看見八座大轎已是立即迎了上來,問道:“可是新到任的部堂大人嗎?”

  林延潮看著雪景,沒有說話,陳濟川淡淡道:“是,爾等還不去通報。”

  幾名門子心道,果真是新任堂官到了,都是不由看了林延潮一眼,對方穿著緋色公服,公服上繡著孔雀補子心想,果真新到任的部堂大人如傳聞的一樣年輕。

  幾名門子不敢怠慢,當下一人飛奔著入內稟告。

  隨后穿著青袍的郎署官員出門迎接……

  到任之際,自有一番禮儀,行香拜祭之后,眾官員即至正堂入座。

  禮部尚書沈鯉面南而坐,左侍郎于慎行坐于東首,右侍郎林延潮而坐于西首。

  正是官員公座,平日大家并不在一處辦公,禮部有三堂,四司,司務廳。

  尚書坐正堂,官署正堂一定是坐北朝南的,至于侍郎則坐東西二堂,在各部衙門官員的官話中,一般以東衙門或西衙門代稱侍郎的坐堂的衙署。

  因為三位堂官分開坐堂,因此這也是部堂大人的稱呼由來。

  至于禮部四司,分別是儀制清吏司,掌嘉禮、軍禮及管理學務、科舉考試事務。

  祠祭清吏司,掌吉禮、兇禮事務。

  主客清吏司,掌賓禮及接待外賓事務。

  精膳清吏司,掌筵饗廩餼牲牢事務。

  四司之中,當然是以儀制清吏司居首,又最尊貴,這就如同吏部文選司一般。

  吏部禮部管理都還算簡單,只是有四個司,如戶部,刑部下面十幾個清吏司,那官員可就繁雜多了,關系也十分復雜。

  林延潮到任后,各司郎官,副郎,屬官都是來參拜。

  其中不少都是老熟人了,如萬歷八年進士二甲第一,林延潮的同年董嗣成,現任主客司郎中。

  還有萬歷五年進士高桂,此人與林延潮也有往來,現任祠祭司郎中。

  于孔兼,也是萬歷八年的進士,他的侄兒于玉立是林黨黨徒,他弟弟于仕廉現為庶吉士是林延潮的門生,此人現任儀制司員外郎。

  還有一件事,就是于孔兼的長女嫁給了他的同年,現任戶部員外郎姜士昌。

  盡管有這么多關系,但林延潮與于孔兼關系平平,他平日倒是與顧憲成走的很近。

  最后就是儀制司郎中汪可受,此人也是萬歷八年的進士,接替郭正域的差事,現在還兼管著天理報。

  而現在林延潮面對著他們,有等老同學都成了自己部下的感覺,心情也是滿復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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