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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十四章 免朝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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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十月京城已是冷了許多。

  午門翰林朝房里,眾學士都是坐著,其余翰林則是站著議論。

  卻說經過萬歷十一年,萬歷十四年的兩次庶吉士擴招,翰林院里的翰林已是由原先的三十余人,添至五六十人之多。

  原先一間朝房已是不夠,故而掛詹事府銜的官員,以及庶吉士去了西側朝房。

  所以盡管朝房里人數少了,但彼此關系卻是更近了,眾人更可以放膽直言。

  幾位內閣大學士還未至,林延潮默坐在位上聽大家發牢騷。

  自九月入十月以來,天子已經連續免朝講。

  朝就是朝議,講就是日講,經筵。

  朝議原是三六九,眼下天子雖說可以免朝,但是身為官員卻不能不到。

  眼下天子不來,眾官員們當然是一肚子怨氣。

  林延潮喝了一口茶,下面翰林們議論之聲越來越大。

  天子免朝講,利益傷害最大的就是這些翰林們。

  充任日講官,經筵講官是每個翰林官視為一輩子的榮耀,也是他們仰慕天顏,唯一獲得晉身之階的機會。

  從日講經筵上,被天子賞識從而入閣拜相,這是歷朝歷代的翰林們的終南捷徑。

  現在好了,日講經筵沒了,還聽說了要停很長一段時間,這些翰林能不生氣嗎?

  現在眾翰林們說話都帶著不忿,甚至一兩聲指責天子怠朝的話都冒出來了。

  林延潮聞言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上首新任翰林院掌院徐顯卿,看他如何反應。

  現在翰林院里的學士就他們二人,徐顯卿是剛從詹事府回到翰林院任掌院。

  幾個月前掌院學士張位因得了病請假回鄉,另外陳于陛也是稱病告歸,至于王弘誨,于慎行也是被提拔為禮部左侍郎和右侍郎。

  二人官位原來在林延潮之下,但這一提拔卻在林延潮之上了。

  現在朝中禮部尚書沈鯉,吏部侍郎朱賡,再加上于,王二人,都是入閣大熱人選。官位到了他們這一步隨時都可以入閣拜相。

  但幾人又有不同,比如沈鯉一旦入閣,就是二品尚書銜。但朱賡,于慎行,王弘誨入閣卻是三品侍郎銜。

  一般而論,內閣大學士的首輔次輔三輔之分,誰前誰后是看入閣年限,資歷最老的就是首輔。

  但是若二品尚書銜入閣,則位序則在三品侍郎銜之上。

  比如沈鯉現在入閣,掛吏部侍郎銜的王家屏,排名自動下降一位,從四輔降至五輔。

  沈鯉直接排第四位。

  不過就在上一個月,王家屏丁憂回山西家去了。

  內閣大學士少了一人,正巧這個時候,天子又開始免朝了。

  林延潮一心要申時行當王安石,但申時行反而為了向天子表示自己沒有控制朝政的心思,主動上疏說內閣事務繁重,天子你這邊罷工,咱們這又少了一人,人手不夠,所以請求在朝三品以上官員會推,商議一名增補內閣大學士的人選。

  此疏一上,眾人目光都瞄向了沈鯉。

  沈鯉在禮部尚書任上有快三年了,眾人都在議論他什么時候入閣。

  但是偏偏就在不久之前,戶部尚書畢鏘上書天子說。

  京里的錦衣衛校旗已達一萬七千人,而內府的監局匠作也在這個數,還不算上宮里凈軍,實為冗食。

  而且宮里又頻繁采買絲綢,織造衣服,又制作天燈所費數萬,然后畢鏘請天子將這些項目一一裁剪,為戶部為國家省下銀子來。

  財政不外乎開源節流兩種辦法,開源容易得罪人,所以官員一貫是在節流上下功夫。

  但畢鏘的上書,宮里的太監就不高興,天子也不愿意縮減開支,最后畢鏘的意見沒有一條被采納。

  畢鏘見自己的政見不為天子接受,于是生氣不干了,告老還鄉。

  天子巴不得畢鏘走人,立即答允了。

  畢鏘當了不到一年戶部尚書就走了,接任戶部尚書的是原管倉場的戶部侍郎宋纁。

  宋纁是沈鯉的歸德老鄉,二人關系一向很好。

  而申時行在這個時候提議推舉內閣大學士,就很雞賊了。

  沈鯉一旦入閣,那么二人一個是宰相,一個是戶部尚書,還管著大明錢袋子。

  決策與行政不分離,這是天子的忌諱。

  當初禮部尚書徐學漠與申時行是兒女親家,因此被鄒元標上書彈劾。天子與申時行直說,你們兩個只能留一個,申時行為了與張四維競爭首輔的位子,所以只能犧牲徐學漠,讓他回家了。

  因此這一次會推,最有可能的沈鯉反而被排除在外。

  但剩下有資格的,就屬朱賡,于慎行,王弘誨,但天子心底是把入閣的機會給沈鯉留著,其他人暫時不考慮,于是天子下旨說內閣不必添人,三個人暫時夠用。

  不過從這件事上,林延潮也看出入閣的運作來。

  一名翰林成為內閣大學士,首先必須具備資格,至少必須是禮部吏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講侍讀學士。

  如當今吏部尚書楊巍,另一個吏部侍郎吳時來都不是翰林出身,官銜后面沒有侍讀詩講學士幾個字,所以任何三品京官都不會在會推時把票投給他們。

  獲得資格后,經過內閣題請,之后在京三品官員投票,最后天子點頭。

  這幾個條件缺一不可。

  而對于現在的林延潮而言,缺的就是吏部或禮部侍郎的資格。

  當然若是申時行肯挑起大梁來,林延潮就不那么著急入閣,在官場上熬一熬資歷,這才是穩扎穩打的辦法,反正日講官,經筵講官等入閣的必備履歷,他也是拿到了,甚至還有‘貶官外放’的寶貴經驗,唯獨就是資歷差一點。

  資歷這兩個字在官場上很重要,但同時又很不重要。

  林延潮為官六年升侍講學士,已經相當駭人了,看看他同科進士現在在哪里就知道了。

  所以禮部侍郎空缺時,讓于慎行與王弘誨二人補上,不是申時行不照顧林延潮,而是他的資歷不夠。

  強行提拔反而遭到朝野上的非議。

  所以申時行當初讓林延潮到翰林院教習庶吉士,就是韜光養晦,同時熬一下資歷。

  現在林延潮任侍講學士已將滿一年。

  眼見朝房里,眾翰林們對天子已是不滿,林延潮沒有說話,反而看向了徐顯卿。

  于慎行,王弘誨二人提拔,張位回家養病,現在徐顯卿與林延潮二人即是同僚,也隱隱是對手。

  徐顯卿是詹事府少詹事,又是掌院,而林延潮則是詹事府左庶子,雖同為學士但不掌院事,論起跑上,林延潮已是落后了很多。

  而且徐顯卿是申時行同鄉,又是本家(都姓徐),關系未必不如自己這得意門生,難道林延潮又要落后他一步。

  現在見到朝房里,幾位翰林越說越激憤。

  天子今日肯定又是不上朝,令包括林延潮在內的官員心底都有些不滿。

  憑什么我們凌晨四點要起床上班,你卻可以在宮里睡大覺。

  雖說早朝大家都是走個形勢,但老板也沒有你這樣干的。

  聽幾位翰林的抱怨,林延潮,徐顯卿都知不能讓他們說下去了,心底再不滿也要維護天子的體面,若是朝房里的話傳給天子知道,那么二人都有縱容的嫌疑。

  徐顯卿對林延潮道:“林學士,愚兄初任掌院,你看是不是你出面勸一下?”

  林延潮心想這事不好辦,眾翰林對天子不上朝不滿,是合情合理的,也是輿論正確一方,林延潮壓下此事,就走到大家的對立面。

  徐顯卿為官與張位又是一個風格,事事柔道處之,這點有申時行七八分真傳的樣子。

  攤上這樣的正官,林延潮未必會輕松。

  林延潮點點頭,二人又是暗中競爭對手,但又必須保持和睦共處的局面。林延潮把握了一下分寸,當下起身走了方才議論的幾位翰林前,輕咳了一聲。

  林延潮這一年雖在教習庶吉士,而且院中都是張位管事,但在眾翰林眼中林延潮未必比張位差,從會試主考時連內閣大學士王錫爵,禮部尚書沈鯉都對他器重有加,由此可以看出林延潮的厲害。

  但見林延潮咳嗽一聲,方才議論天子的侍講曾朝節,檢討沈自邠都是主動向林延潮欠身行禮道:“學士,我等失言了。”

  見了這一幕徐顯卿吃了一驚,心道這曾朝節與沈自邠都是萬歷五年進士,曾朝節還是當科探花,論資歷還是林延潮前輩,居然不待林延潮言語就主動承認錯誤,如此可知二人對林延潮心底的敬畏。

  徐顯卿想到這里,對林延潮心底又敬了一分,也是懼了一分。

  當然二人若是知道徐顯卿的疑問,會主動和他說,從前翰林院有個人叫何洛書,了解一下。

  林延潮點頭道:“本學士知道諸位心底有話,不吐不快,但換個想法君逸臣勞,未必不是國家之幸,現在就要上朝,無論天子免不免朝,但大臣的禮數不可失,不要叫外人看輕我們翰林院。”

  聽林延潮這句話,眾翰林欣然答允。

  徐顯卿心道,林宗海有宰相之度,我不可因他資歷不如我,就小看了。

  林延潮又對沈自邠笑道:“上一次令郎送來的文章我看了,經史嫻熟,他日可成大器。”

眾官員聽此與林延潮閑聊起來  這時就聽外頭有人道:“何人文章經史嫻熟?”

  眾人看去原來三位閣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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