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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十二章 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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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留下申時行的原因不用多說,申時行是天子的老師,侍君多年,又是首輔,當然必須留下。

  至于林延潮他仕官的經驗不如朱賡,張位,但是天子欽點林延潮留下說明是對林延潮的信任。

  對于天子點自己留下,林延潮也是微微訝然,不動聲色地站在申時行身后。

  王錫爵,朱賡,張位先行離開,申時行吩咐道:“告訴列位臣工,就說本輔已見到天子,先行散去,一切事等本輔出宮再說。”

  王錫爵三人稱是離開了弘德殿后,天子道:“宣張宏,張鯨進殿,其余人退下,撤掉簾子。”

  隨著簾子撤掉,林延潮大著膽子飛快的看了天子一眼,但見天子半個人是裹成粽子一半,這狀況顯然是受了嚴重的外傷,這是怎么回事?

  但是申時行沒有立即過問,林延潮自也沒有說話。

  不久張宏,張鯨二人都到了,殿內加上天子一共五人。

  大家到齊后,申時行向張宏,張鯨二人質問道:“兩位公公,你們都是侍奉陛下的,但為何沒有盡責?”

  “申先生不要怪他們。”天子開口了。

  申時行見狀當下道:“陛下受傷,臣至今不知出于何故,臣有愧。”

  天子道:“朕不欲此事張揚,張宏你與申先生解釋一二。”

  一旁張宏道:“申先生請見諒,是小人照顧不周,前日陛下試西域的貢馬,貢馬不識天威,誤將陛下摔下馬來。”

  申時行動容道:“陛下傷勢如何?”

  張宏道:“已經請了宮里通曉醫術的太監看了,陛下龍額,龍胸,龍肋雖傷了但卻沒有動了筋骨,唯獨龍足,右足卻是傷的厲害!”

  “這么大的事,為何今日才告知本輔?”

  張宏不能答,天子道:“是朕的意思。落馬之事是朕的過失,若傳揚出去,言官必有說詞。”

  “朕本以為將養兩三日即可沒事,但沒料到今起右足劇痛,無法下地,這才免了早朝。”

  申時行聽了天子解釋也是疑惑,前日也就是經筵之時?當日天子為何會一大早去內校場試馬?”

  申時行當然不知道,張鯨連續數日進獻了媚藥,天子乃年輕人把持不住,前日夜里十分亢奮,精力無處發泄,于是動了念頭去校場摸黑騎馬,結果摔下馬去。

  申時行知內情并沒有如此簡單,細問了幾句,但天子卻含糊其辭,張宏,張鯨又不敢明說。

  申時行只能規勸道:“臣知陛下龍體欠安,五內俱焚。陛下身為九五至尊,當下以祖宗江山社稷為念,臣惟望陛下愛惜龍體,享國萬年,此天下萬千臣民之幸。”

  天子卻是失笑道:“享國萬年,你們常言朕是萬歲,但朕真能活一萬歲嗎?朕登極至今已十五年,屈指算來列位先帝有半數享國不如朕,比如先帝……先帝在位不過六年而已,朕而今享國已十五年,比起先帝朕已是享福了。”

  申時行立即諫道:“陛下春秋鼎盛,不可出此不吉之言。”

  天子嘆道:“一時感嘆而已,朕墜馬后不知為何想起武宗之事。”

  明武宗,也是正德皇帝當年不小心失足落水,最后染病駕崩,不過三十一歲。

  落水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最后竟釀成了皇帝病逝,這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后世的很多人懷疑正德皇帝的死,會不會是一樁陰謀。

  林延潮聽了此言,下意識地看了張鯨一眼,但見他額上卻是汗水直落。

  林延潮見此略有所思,他感覺自己似找到了張鯨的把柄。

  “萬歲!”

  天子說了這話,所有人都不敢答。

  張宏目露悲色跪下磕頭道:“陛下,是臣照顧陛下不周,今日之事,臣萬死難贖其罪!”

  天子見張宏如此不由道:“張宏你……”

  張鯨知當初在內校場時,天子試馬,張宏屢次勸諫,而張鯨自己則是一味逢迎天子的意思。眼下張宏若不提起這事,天子必會內疚自己當初沒有聽張宏的話。

  但現在張宏主動揭開此事,倒是令天子生氣。

  張鯨不由慶幸,天子就是聞喜不聞過的性子,若是他真犯了錯,萬萬不可當面指出。

  張鯨知道此事其實是干爹替自己背了鍋。

  他立即岔開話道:“申老先生,眼下陛下龍體欠安,當務之急以將養龍體為第一要事,至于最近早朝,日講,經筵應當知會百官暫時免去。”

  申時行道:“張公公所言有理,陛下現在有腿疾,理當修養,但一時免去無妨,若是長久,恐怕大臣們會擔心。”

  張鯨笑著道:“這有何妨?當年世廟在位時,避居西苑,也曾二十多年不上朝……”

  申時行看向張鯨言道:“張公公,你可知你早說什么嗎?”

  林延潮要不是與張鯨有瓜葛,這時候于情于理上都要出來罵人了。

  “張鯨!”天子示意張鯨不必再說,“朕并沒有怠政的意思,但是朕總不能跛著足上朝面對眾臣工吧,朕答允申先生,只要朕的足疾一好立即恢復上朝。”

  林延潮聽天子這話總覺得怎么這么耳熟,對了,前不久梅侃給自己送禮時,自己也是說下不為例的。

  但問題是足疾這個理由,作為借口也很充足啊。

  張鯨笑了笑,他的用意也達到了。

  天子不上朝對他而言是最好的,阻隔天子與大臣見面,如此大臣們那些不利于他的話就不能傳到天子的耳里。

  現在千斤重擔都壓在申時行的身上。

  但這倉促間,申時行要如何應對呢?

  據林延潮所知,申時行不是應變很快的人,答允還是不答允?

  申時行開口問道:“陛下,過幾日就是祭祀太廟,敢問陛下到時是否會親祀?”

  林延潮點點頭,這個問題問的好,天子親自祭祀太廟,就是敬祖宗,對于以孝治理天下的明朝而言,這一點的重要性還要在不朝會不經筵不日講之上。

  天子猶豫道:“若朕右足無礙,定然是會去的,但眼下……只能找大臣暫代了。”

  林延潮心道,好啊,不廟不朝不講,已經是達成了三個。

  申時行立即道:“臣惶恐,正所謂禮莫重于祭,陛下若連祭廟都不去了,事一旦傳出恐怕百官會有非議。”

  張鯨道:“眼下陛下龍體欠安,就算不能親自前往祭祀,列祖列宗也是會原諒的,申老先生,咱家還是那句話,當務之急是將陛下的龍體養好才是。”

  申時行道:“張公公,本輔也是如此以為,但免朝免講尚有可說,至于祭祀太廟,陛下不可缺席,臣以為可以乘輿前往。”

  天子道:“朕非敢偷逸,只恐乘輿前往,不成禮數,反而失敬先皇。”

  聽天子這么說,張鯨露出微笑。

  天子道:“朕知道申先生不放心,以后申先生若要見朕或有什么話與朕說,隨時可以上密揭或親自來乾清宮見朕。”

  申時行道:“臣多謝陛下信任,只是……”

  申時行也知道天子暫時免朝是板上定釘了。可是天子受傷的內情,又不能告知百官。

  所以若申時行答允天子免朝,那么他又如何給百官以交待呢?

  申時行看向林延潮。

  天子看見申時行的眼神,向林延潮問道:“林卿有何高見?”

  林延潮一直是旁觀者,他在想天子讓自己來此的用意是什么,沒錯,這件事上天子知道申時行一定不可能輕易答允,所以他要自己來為二人作一個轉圜。

  天子是找自己給他想個辦法。

  林延潮想了想道:“陛下,敢問這一次落馬受傷是在內校場嗎?”

  天子點點頭道:“正是。”

  林延潮道:“陛下受傷之事,就算不告知百官,但必須也有所交待,那么當懲罰其人。既是天子在內校場受傷,內校場又是凈軍操練之處,如此宮內凈軍于此事難辭其咎,故而臣請陛下當裁撤凈軍!”

  聽林延潮這句話,申時行本來繃著的表情,頓時舒緩下來了。

  張鯨眼中驚訝之色一抹而過,但想了想并沒有開口,倒是天子對于林延潮這一句話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眾所周知宮里有三千凈軍。

  而因為這宮里設立凈軍的事,文臣多次上疏天子請求裁撤。

  但天子就是不肯,現在林延潮表面上將這一次天子受傷的鍋,讓凈軍來背,但內中用意在于一舉三得。

  對于申時行而言,裁掉凈軍,無疑是對百官有了交待,還能為自己贏得聲望。

  而對百官來說,凈軍裁撤,那么京師里最要的武裝力量,又回到了三大營的手中。同時凈軍裁撤,也削弱了皇帝的權力。

  用此來交換天子暫時的免朝,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對天子而言,之前設立凈軍時,當然是把握在自己手上,但現在凈軍設立久了,天子對操練凈軍的事沒有原來上心了。同時天子這一受傷,難免對凈軍掌握的力度下降。

  在這時候,萬一有什么人暗中掌控了凈軍,脅迫了天子太后內閣,那真是禍起蕭墻了。

  那時候就算文官們掌握了二十萬京營人馬,也是沒辦法救駕。

  所以破局就在這里。

  所以林延潮說完,申時行當下毫不猶豫地道:“啟稟陛下,臣也以為當裁撤凈軍!”

  Ps:萬歷不早朝,不郊祀,停經筵,停日講,是從萬歷十四年九月開始,然后經大臣們反復勸諫,又恢復了一段時間,但一年多以后故態復萌,之后就是三十年的不上朝。

  為了劇情緊湊,不能一段一段的講,所以本書就將時間線提前至萬歷十四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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