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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十一章 林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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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張誠說天子‘頭暈眼黑,力乏不興’之言,眾大臣們都是面面相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狀況,但這事唯獨對于林延潮而言卻是早有預料,他在心底噔了一聲,心道果真還是開始了。

  盡管有了張誠的解釋,眾官員卻有些不饒,開始有些騷動。

  哪里有這個道理,突然停止經筵,也不是事先通知,天子登基以來還從未有這樣的事。天子維持與大臣們見面的機會,唯獨只有早朝,日講,經筵的機會,而一年一度郊祀,那是天子面見百姓們的時候。

  一年前的郊祀,京畿大旱缺水,天子親自步行從京城走到郊祀的地方,整整走了二十多里,親自向天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看到這一幕百官與百姓們無不動容,那是何等令人感動的事。

  但是今日天子居然沒有事先通知就停了經筵,這倉促之間,眾大臣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天子想偷懶不愿意上朝,而是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眾官員都看向申時行,希望他能有所主張。

  申時行略一思索,然后道:“張公公,既是陛下龍體欠安,那么是否有請御醫醫治?”

  張誠遲疑不答。

  申時行左右許國,王錫爵,尚書如楊巍等人都是陡然目光一變。

  御醫是外官,天子是真病還是假病,到時候找御醫一問就知道了。但張誠不愿回答,說明天子沒有請御醫。

  王錫爵上前一把拉住了張誠的袖子道:“張公公,宮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錫爵這一動,他身后穿著朱袍的官員們都是盯向了張誠,紛紛擁了過來。

  張誠看了王錫爵一眼,不動聲色將袖子收回,鎮定地道:“王先生,什么事咱家方才的話里已是說的明白了,陛下,只是龍體稍稍不適并無大礙,并沒有請御醫的必要,只要休息幾日就好。”

  張誠說完欲走,但申時行卻道:“張公公請留步!”

  申時行一句話下,張誠不敢再走,回過頭來道:“不知申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申時行道:“既是陛下龍體沒有大礙,那么我等閣臣請求探視陛下。”

  申時行說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等人都上前一步道:“正是如此張公公,陛下總不能連閣臣都不見了吧!”

  張誠目光微微一遲疑當下道:“既是如此,申先生就隨咱家來吧!”

  聽了張誠這話,眾官員們神色舒緩了下來。

  當下申時行等幾位大學士隨著張誠入宮,但其他官員卻并沒有散去。

  上百名官員不用人招呼,自發地來到奉天門前等候。

  奉天門前大門緊閉,值守太監,宮中禁衛靜默地站在門前值守。至于眾官員們三五人一處,各自議論,并不時朝宮門處看去。

  “敢問少宰你前幾日值日講時,可見天子有無什么異常?”

  幾名官員圍著詢問朱賡,朱賡連忙擺手道:“本部堂哪里知道?呵呵,諸位稍安勿躁,一會元輔出門,大家就都知道了。”

  也有官員詢問林延潮,林延潮則是道:“自教習庶常以來,我已是許久沒有進宮。”

  回答完后,林延潮默默地站著。

  等了許久,待申時行他們出現時,眾官員們一下圍了上去:“元輔,閣老可見到圣上了嗎?”

  申時行默然片刻,一旁王家屏道:“我等在乾清宮前等了好一陣,是陳矩出來傳旨言,陛下已是吃了藥睡下了,傳了口諭說這兩日朝政大事,由內閣與六部商議而決,待后日早朝時,龍體必能康復,再與眾臣工相見。”

  聽了王家屏的話,眾官員們都是訝異,沒料到等了半天是這個結果。

  雖說每日的經筵早朝都是走個過場,沒有多少實質的內容,但畢竟是大臣們唯一一個面見天子的機會,大家們其實不要你說什么話,只要你坐在龍椅上,眾官員們就可以安心。

  但現在人都見不到,你要我們怎么想?

  眾官員不肯走,申時行道:“此事諸位不要多心,以免有人多舌,暫先散去,各自回部辦事!”

  到了此刻眾官員們還有什么辦法,離開時即有官員不滿道:“那這么說,還是沒有見到陛下。”

  “陛下如何,我等還是不知。”

  “這叫人如何心安?”

  “聽說了嗎?前幾日張鯨命人挑選十幾名美女入乾清宮伺候陛下。”

  “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

  “荒唐,荒唐,唐玄宗的前車之鑒,難道講官沒有與天子說過嗎?女色誤國啊!”

  “何止,聽聞還有人進獻媚藥,當年憲宗,武宗都是嗜于此道之人,先帝當年歸天,聽聞也是與色目美女有關。”

  大臣們一陣嘆息。

  不過此事暫時還是壓下了。

  后日早朝時,上千名官員走過金水橋,來至午門前等待天子召見。

  然后等待天子下旨免朝的消息一出,這下事情鬧大了。

  現在已不是言而無信可以交待,上一次是免經筵,這一次天子竟然免朝了?

  憤怒,吃驚,甚至恐懼各種情緒交織在眾官員們的心中,官員們將負責吩咐傳旨的宦官們圍住,不讓他們離開。

  傳旨太監向申時行哀求道:“元輔,求你出面說個話,救救咱家吧!”

  申時行也是道:“這位公公,今日這個局面你也是看到了,并未是我愿為難你們,百官已是連續三日沒有見到陛下了,現在就算申某出面也是無濟于事。為今之計,只有讓我等一見陛下圣面,方可安眾臣民之心,百官也會散去。”

  “老夫還請公公轉達老夫的意思,此舉若有驚動圣駕的地方,申某愿一力承擔,并向陛下請罪!”

  申時行說完,百官們一并道:“不錯,讓我等一見陛下!”

  眾官員們圍了上來,這一幕令這位傳旨太監覺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眾官員們手撕了。

  這傳旨太監當下靈機一動道:“當然可以,請申先生與幾位先生隨咱家入宮吧!”

  這位太監真當申時行他們這些內閣大學士是傻瓜,還以為他們會上第二次當。

  但見申時行一擺手道:“不是我們幾位,而是百官!”

  “這如何是好,陛下龍體還未康復,見這么多人,萬一驚擾圣駕……”

  這時不知哪位官員出面喝道:“你如此推三阻四不肯讓我們面見圣上到底何意?”

  “不錯,是不是你們將圣人偷偷藏起來了。”

  “宮里是否有不測之事?宮里是不是有人欲效十常侍?”

  “太后在哪里?我們要立即面君!”

  “膽敢阻攔者,就是謀逆篡位!”

  “本兵何在?總督協理京營戎政何在?立即調兵入宮護駕!”

  眾太監終于見識到文官們腦補的水平,眼見有的官員連調兵都喊出,太監們哪里敢二話,當下立即稟告宮里。

  最后宮里屈服了,太監又出面傳旨,天子愿意召見內閣大學士,翰林學士,此外人不能再多了。

  眼見得到妥協,但眾官員們這時卻不肯讓申時行入宮了,原來他們生怕發生何進入宮被十常侍干掉的事重演。

  于是在眾官‘力勸’下,次輔許國,四輔王家屏留在午門外主持大局,兵部尚書,總督協理京營的官員出宮以防不測。

  而侍講學士里推舉出朱賡,張位,林延潮三人跟隨申時行,王錫爵入宮面圣。

  于是申時行五人來至乾清門前,但是天子并沒有立即接見,但幾人不由心想,天子不會又放鴿子了吧。

  不過片刻后,宮門開了。

  張宏,張鯨,陳矩,張誠等幾位司禮監的掌印,秉筆太監一并前來迎候。

  申時行一見張宏即上前問道:“張公公,陛下如何了?”

  眾人都知道幾位大太監里,其他人說話都不一定能信,唯獨張宏的話還能信幾句。

  張宏長嘆一聲道:“陛下就在弘德殿,幾位先生進去吧,進去了就知道了。”

  聽張宏的話,眾人都是憂心,這有點像是交待后事啊,就算天子縱欲過度,至少也不會好幾天下不了床啊,總不可能是要精(協和)盡人亡吧。

  弘德殿位于乾清宮西偏殿,乃是一個小殿,眾人隨著申時行穿著斜廊來到殿外,就聽得殿內一個聲音道:“是申先生來了嗎?”

  聽到天子的聲音,申時行等人都是大喜,申時行在殿外磕頭道:“陛下,臣擔心陛下龍體,特來請求,冒犯之處還請陛下見諒。”

  “都進來吧!”

  天子一句話下,申時行林延潮來到殿內。

  但見殿內一道紗簾放下,天子似躺在榻上,不見真容,至于申時行,林延潮在外頭看了這一幕心底都是驚訝。

  天子搞什么?

  你是在害羞嗎?

  遮遮掩掩的,你什么時候成了閨閣小姐嗎?

  眾官員行禮叩拜,然后申時行又解釋了一遍道:“臣等得知陛下龍體不適,心底覺得不安,故而來宮里懇請見陛下一面,請陛下贖罪。”

  然后眾人盯著紗簾后,但見天子緩緩道:“朕也知道眾位愛卿忠君之心,這點心急朕可以理解。這幾日朕身子不適,朝政就托付給申先生了,朝政大事朕會命司禮監傳達口諭,先生們若有不方便直言的,就寫密揭呈上,不必一一入宮請示朕。”

  林延潮聽了這話心想,這怎么可以,這不是連大臣都不見,簡直是連內閣都不見了。

  內閣對于天子而言是秘書,對于百官而言是宰相,嘉靖皇帝當年不上朝時候,至少內閣還是見的。

  天子這是干什么?

  申時行哪里肯如此被打發道:“既是陛下龍體欠安,可否有請太醫診治?”

  天子不耐煩道:“太醫院那些庸醫,朕不要他們醫治。”

  申時行又道:“陛下既不用太醫,臣這里認識幾位名醫,不知可否讓他們入宮給陛下醫治呢?”

  天子道:“不必了,朕并無大礙,自有宮人醫治。”

  申時行啞然,他們現在離去,如何與百官交待?

  王錫爵目光掃到了后面,看向朱賡,張位,林延潮三人。

  王錫爵用目光傳達一個意思,該你們上場了。

  三人之中朱賡官位最高,林延潮與張位都是一致將身子一側,一并看向了他,意思很顯然,你請!

  朱賡看了林延潮,張位一眼,目光中滿是哀求,意思是自己不行,你們二人拉兄弟一把。

  張位,林延潮也是一并用目光拒絕,意思是這時候不是講兄弟意氣的時候,此事舍你其誰,就你了。

  朱賡目光很焦急,再三向張位,林延潮懇請幫忙,二人一并默契地眼睛望天表示沒有看到。

  而坐在紗簾后的天子當然不知道,朱賡林延潮他們用眼神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討論,只是覺得一陣靜默當下道:“幾位愛卿若是沒事,朕要休息了。”

  這時候王錫爵重重咳了一聲,對朱賡,張位,林延潮三人互相推脫十分不滿。

  當下朱賡開口了朗聲道:“啟稟陛下,據臣所知,林學士略通醫術,懇請陛下讓林學士診治一二,臣等也好放心。”

  林延潮心底大罵,你娘!居然賣隊友!

  張位也立即道:“陛下,林學士醫術高超,臣上一次身子不適,林學士略一診視,開了一個方子,立即藥到病除。臣懇請陛下讓林學士醫治。”

  張位說完也是退居二線,朱賡垂下頭去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林延潮聞言心道,自己被這兩個老狐貍算計了,天子遮了一道垂簾,就是不想見你們這些大臣,王錫爵急切搞清楚狀況,但自己這被推出來,強行見面,如此不是犯了天子的忌諱。

  若是這場合得罪了天子,林延潮真的可以考慮去太醫院謀一份差事了,林三元可以改稱林神醫了。

  林延潮當下道:“啟稟陛下,臣于醫術一道,略有所長,若是陛下允許,臣可以懸絲診脈。”

  既然你吹捧我醫術高超,那我只好施展武林里失傳已久的‘懸絲診脈’。

  朱賡,張位同時看向林延潮,用眼神說道,算你狠!

  對于二人眼神林延潮視若不見,反而對一旁太監道:“愣著做什么?還不拿根細棉絲來!”

  那太監聞言一臉懵逼地看著林延潮。

  這時候就聽紗簾后,傳來一聲天子長笑。

  笑畢,但聽天子言道:“幾位卿家都退下吧,申先生與林卿留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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