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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九十八章 儒學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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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撲中文)

  對于是不是要歸宗,林延潮心底沒有執念,這大概也是每個穿越者的想法,現代化進程,大家都在遷徙,在哪個城市扎根后,往往就生出哪個城市的人想法。

  至于下一代,對于籍貫這些觀念更是淡泊了。

  但有道是,樹高千丈,落葉歸根。

  為何在海外多年的華裔,念念不忘回家尋根問祖,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林延潮來到這個時代,就是入鄉隨俗,此事自己或許沒有那么看重,但是對整個錢塘林家村的人而言,他們心底都是有歸宗的期望的。

  所以林延潮就答允了。

  現在在信中,林延潮已知道水西林家已是答允讓林家歸宗,林老爺子十分的高興。這一次水西林家有子弟上京赴會試,林老爺子寫信順便托林延潮照看。

  林延潮心想原先還可以收留,但現在自己是侍講學士,殿試讀卷官,所以還是要避嫌。

  但把他們安排在會館里住著也不好,這不是待客之道。

  于是左思右想林延潮就與林淺淺商量,老是住在濂浦林家的屋子也不好,不如動筆錢,在國子監居所的左近買一座宅子,準備將來作為居第。

  林淺淺就答允了,不久看房買地,新買宅子費了一百多兩銀子,在京師里不貴也不便宜。

  屋子是間老屋,若要作為官員府邸那需翻修一下,但不認真的話,也可以對付一下。買下這宅子后略一收拾,添些家具器什什么的,就可以讓人先住著。

  這一下總算完成了林延潮一直積攢下來,念念不忘在京城買房的心愿。

  萬一幾百年后,小小小N延潮對京師的房價一籌莫展,突然他爹拿張房契告訴他,咱家在北京那有祖傳的院子,在國子監那,是祖祖祖N爺爺傳下來的祖宅……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有沒有被爽到?有沒有感覺是活在夢里?以后不愁沒有女盆友了?

  哎,林延潮又回想道自己,我穿越前如果有這等好命就好了,整天還要看領導臉色?不存在的。

  至于這百多兩銀子,對于林延潮,不,是林淺淺的身家而言,根本不值幾個錢。不知為何平日林淺淺摳摳索索的,但對于投資這樣的固定資產,她卻是向來出手大方。

  不過這些都是浮云,眼下對于林延潮而言有一件大事要辦。

  林延潮放下這一封信,外頭有人來稟:“郭主事到了。”

  林延潮聞言欣然道:“快請!”

  林延潮出屋將郭正域迎進了屋子。

  “先生!”郭正域笑著道,“年節將至,學生不才帶了些家鄉土產來上門。”

  林延潮道:“你我之間還鬧這么多虛禮,對了,我上次給你帶的藥膏敷了沒有,天陰時腿痛有沒有好一些?”

  郭正域撫著腿笑道:“好多了。”

  二人閑聊了一陣。

  林延潮當下面露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想讓你辦一下。”

  郭正域當下毫不猶豫地道:“有什么事,先生盡管說,學生一定效勞。”

  林延潮不由感動,經歷了這么多事,但有的人卻永遠不會變。

  于是林延潮與郭正域交待了一番。

  隨著臨近過年,這來京趕考的讀書人也是日漸多了起來。

  林歆這一天正好趕到了京師,他手里拿著一封家信。

  與林歆同行的,還有老家兩個下人。

  林歆是今年秋闈剛中舉的,他是水西林林家的子弟,也是當今廣東提學林如楚的侄兒,今日他帶了家信來京,是要拜見林延潮的。

  下人對林歆道:“少爺啊,這林三元聽聞是我們水西林氏的旁支,這一次聽聞中了狀元后,這才歸了宗,他是不是攀附咱們林家?”

  林歆道:“這番話你與我在家里講講還行,說出去就不要講了。雖說伯公是任過禮部侍郎,總督過倉場,但那已是嘉靖爺時候的事。”

  “伯父現任廣東督學,而林學功當初任的是知府,兩邊沒有半點瓜葛,我們這一次上京只是依家人交待見過林學功就好。”

  下人道:“少爺,可是貿然多了個親戚,心底還是嘀咕。”

  林歆道:“也是,說是那邊已是歸宗,但好幾代人都沒有相互往來了,貿然投靠過去,也是不方便。”

  “看看吧,林家肯實心招待是最好,若是不然,我就去住伯公當年在京為官時留下的老宅,或者是住會館都成。只是帶來京里的銀子不多,要省著點用就是。”

  下人低聲道:“少爺放心,我都褲兜里還縫著幾個金豆豆,是你上京趕考時,夫人暗中塞給我的。”

  林歆失笑道:“好啊你,到了京里才與我講這事。”

  另一個下人笑道:“他是怕少爺你又拿錢亂花。”

  林歆哼了一聲,當下幾人一并來到國子監附近,然后找人打聽林知府的府邸。

  一找人打聽卻冷笑道:“京城里只有順天府尹,哪里來的林知府。”

  下人道:“不是吧,莫非林家誆咱們家少爺,給了個假住處。”

  林歆道:“就你心眼長得歪,再去問問。”

  問了半天后,才有一人告知:“你說的是林學士吧,他早不是知府了,現在是翰林院學士了。”

  此言一出,林歆倒吸了一口涼氣。翰林院侍講學士是如何了得,他是知道的。當初林延潮任知府時,自己伯父是督學兩邊品秩一樣,但督學比知府清貴。

  但翰林院學士就不一樣了,那是清貴中的清貴。

  下人他依著路人的指引來到了林府。

  但見朱門半閉,府邸左右各立著石獅子,兩名門子坐在門前板凳上正在閑聊。

  一旁下人道:“少爺,這林三元官當的多大,居然有氣派的宅子。”

  林歆道:“不要多話,這里不是侯官老家,京城里高官顯宦多著呢,別丟了人。”

  兩名下人依言不說話,然后林歆上前遞了帖子通報是老家的親戚,然后還塞了門包。

  下人聞言笑著道:“原來是老家來人了,我去通報一聲就好,這門包就不收了。”

  說完退回。

  林歆上京前,家里一直叮囑他各等規矩,這遞門包就是一項,但是林府卻沒有收。令林歆大為奇怪,心想是京中風氣已不時行這一套了,還是嫌少了。

  不久下人就對林歆道:“老爺上衙了,應該不久就回,請你在廳里捎待。”

  下人嘀咕,沒有個人頭面人物出來迎接,還讓少爺去等,哪里有這道理。

  林歆倒沒有說什么,依言進門,他兩個下人則被領到轎廳歇息。

  林歆就進了客廳,林府下人馬上給他上了茶。他喝了一口茶,茶是好茶,卻不敢多喝。他不知要等多久,萬一喝多了要問人出恭怕被人笑話。

  說來他也是整日在家讀書,雙耳不聞窗外事的宅男,千里來京是頭一遭,又見林府規矩處處不同,也擔心被人看輕,就是謹慎地坐著。

  等了一會,一名二十多歲讀書人走了進來。

  林歆聽聲音此人年齡與自己相仿,但也是舉人,聽說是姓孫,以前還當過林府的幕僚,下人待他十分客氣。

  這位孫舉人也是坐下,林歆依著家人交待的禮數,主動與他笑著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林歆打量眼前之人,對方平平無奇,沒什么出眾之處,也沒放在心上。

  不久屋外來了數人。

  其中為首一人先向林歆行禮道:“在下陶望齡乃是先生門下,先生去翰院議事,估計還有一會功夫,林兄乃是先生老家來貴客,還請稍坐片刻。

  林歆得知這數人都是林延潮的門生,而這位陶望齡名聲赫赫,是浙江有名的才子,論門第陶家又是世代公卿絲毫不下于他水西林家。

  林歆當下回禮答應,然后林延潮其他幾個門生也與他見禮。

  其他幾個門生也是人中龍鳳,這令林歆不由有些神往,生出039我在閩地多年,自負才識過人,但今日與他們一比,方知人外有人039的念頭來。

  同時又想學生幾個都如此了,林延潮定然不凡,他們都是今科舉子吧,若是能與他們切磋一番,學問必然大有長進。

  于是林歆在一旁豎起耳朵來,聽他們講什么。

  但進門見后,這些門生就與那個孫姓舉人說話,他們對此人都很尊敬,連看來甚至是傲氣的陶望齡也不例外。

  廳里眾人都在閑聊幾句,沒有聊到科舉,而是談到了時政之上。

  圍繞的就是之前黃河大水,以及云南邊事,以及四川邊境不靖,眾人高談闊論。

  話題切于時務,這對于林歆而言,有些著急,他難眠插不上話。

  倒是孫舉人注意到他,于是聊了幾句科考的事。

  見孫舉人相問,林歆忍不住道:“孫兄,幾位兄臺,針砭時弊實令在下耳目一新,但在下有一事不明,春闈就要到了,諸位不用功于經術為何熱衷談論時政呢?”

  孫舉人笑著道:“林兄有所不知,我等習先生之學,先生的學問以事功為主,主張將經學用力在時務中,求經世致用。說來其實是坐井觀天,妄自議論,所談空泛之處,倒是令林兄見笑了。”

  林歆道:“不敢當,小弟也不懂什么時務。只是小弟想有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此實令人不解。”

  一旁一名讀書人笑著道:“林兄此言差矣,既然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春闈時為何又考策論?策論不正是讓我等讀書人關切于民生大事嗎?”

  林歆默然,策論的考試在科舉里都是走個過場。沒有人要你寫出什么真知灼見來。故而舉子們都是用功在頭場三天兩夜的三道四書,四道五經題。

  林歆據理力爭道:“袁兄吧,此言有理,自王荊公變法以經術取士以來,朝廷多年是以經義文章取士,至于書判,策論則可有可無。這些不是說我們不討論,而是為官后討論,不是更切于實際?”

  陶望齡道:“林兄還不知道,昨日邸報上有言,朝廷里有官員上書要,變變日只以經義取士之法,而是要以經義策論并重,朝堂上公卿已是在談論了。不久士子間怕也是要議論。”

  林歆聞言嚇了一跳,竟還有此事。

  確實如此,這樣議論,也正在翰林院展開。

  這件事從頭到尾是這樣的,就在快要過年的時候,禮部觀政主事郭正域突然上奏天子,懇請明年的禮部會試一改以頭場為主的慣例,將第三場的策問改到第二場,然后頭場與次場并重取士。

  此事一出,也有數名官員上書表示附和。

  在朝上的官員也是明眼的看出,在這搖旗吶喊的都是039事功黨039人,就是平日在朝堂上動則談論039事功039,039林學039的年輕的官員。

  這些官員人數就幾個,本來不值一提,但是自039林學領袖039林延潮任侍講學士后,卻有些不一樣了。

  不過眾人仍不在意,這時候都快過年了,衙門里誰也沒想著來年三月會試的事,這樣的討論大概要等到正月以后,衙門開印時再說。

  但沒料到天子突然下旨,著此事由翰林院院議,禮部部議各自討論后,分別上呈御覽。

  如此眾人就不得不重視了,莫非圣意也是在此嗎?

  所以這日翰林院包括庶吉士在內,所有檢討,編修,修撰,侍讀侍講,眾學士都在,決定就此議論一個章程來,然后上報天子。

  學士廳里眾人各自討論,眾翰林不時講目光看向上首的林延潮。

  郭正域是林延潮的半個門生,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這事是不是他在背后鼓搗出來的?

  很有可能,林學主張在于學以致用,主張將所學能夠經世致用。

  頭場的四書五經都是經術題目,至于策問就偏重于致用。

  所以若是策問可以采納,必對科舉取士產生震動,這對于事功之學是有利的,但對于原先沉浸于理學的讀書人不利的。

  理學的主張是什么,用東林書院的話來解釋039非五經,孔孟之書不讀,非濂,洛,關,閩之書不講039。

  說白了就是注重經義的闡述,但于史,子,集其他之書一概不講,不談,不學。

  所以以前有個笑話,說清朝一個老書生,孔子七十二門徒是倒背如流,但問他司馬遷是誰?他不知道,反問司馬遷哪一科的進士啊?聽聞人家不是進士,還受了刑后,露出不屑之色。

  這也不能怪人家,因為史記不在四書五經之列。

  理學講究是法先王之道,也就是三代之治,四書五經都是先賢之言,后來程朱都重在闡述或者舊瓶裝新酒,用句偏頗的話來說,將古人一千字的東西用自己的理解寫成八千字。

  荀子說了一個法后王,就被罵的半死。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不如三代,有什么好學?他們有堯舜的一點半點嗎?

  董仲舒,王安石提出了自己思想,都被差一點開除門籍,不對,王安石已經被開除了。

  所以郭正域提出的重策問的角度來看,不少奉理學為宗的翰林已是嗅出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好你個林延潮,二十五歲成了侍講學士不說,眼下都居然在朝堂上,以介入科舉的手段,暗中鼓吹事功,影響天下讀書人,將來是不是要取代理學,搶班奪權取代理學,心學成為儒學正宗?

  你這司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了。

  你當我們這些老頭子都死了嗎?

  甚至有翰林心想,什么策論取士都是借口,你林延潮想在會試里給自己門生開后門就直說,不要脫褲子放屁了。

  在翰林院的議論上,已經有聲音反對將第三場策論題拔高至與頭場經義題并重的地位。當然這還是顧忌到林延潮的學士身份,已是有人當場公開反對了。

  面對于此,林延潮面上安坐不語,對于眾人的反對,他心底已經有些意料了。

  改革變法之事是很艱難,這第一小步試探的邁出也是費力的,對于這樣的局面他早料想到了。

  保守還是改革,一直是政治逃不了的話題。

  有贊成必有反對。

  但是保守不一定就是壞的,改革不一定是好的。

  亂改革必死無疑,但一直保守下去,終將被日新月異的世界淘汰。

  而大明就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局面。

  想起海瑞當初的比喻,無疑是十分貼切的。

  屋子爛了修修補補,毫無意義,要換梁換柱才能補救,但換不好,屋子塌了不說,自己都先被砸死,正如步子大了是會扯到蛋的。

  而且一個人的修修補補是毫無意義的,甚至將期望寄托在皇帝身上也不現實,要將托起這天地,指望哪一個人不行,要找就要找一群人。

  這也就是以經術造士的意義。

  而今日我就來破這個口子,踏出這一步!這是我的地盤不容爾等呱噪!

  面對下面的質疑聲,林延潮目光掃過幾個在議論中公然反對的翰林。

  不知不覺議論聲小了許多。

  林延潮站起身來道:“諸公,本學士以為經術策問并舉可行!”

  沒錯,我就是拋出來了!

  我在這里立flag了!

  我不躲躲閃閃,掖著藏著,這就是我的意見如何?

  原先支持理學的翰林,不敢與林延潮對視,有幾人打起退堂鼓來。

  正在這時,一名翰林起身道:“吾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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