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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六十三章 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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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之無益,還是不要告訴孫先生,此事你知我知就好。”

  得林延潮吩咐,陳濟川稱是一聲。

  林延潮看了一會窗外的春雨,回過身道:“河道衙門以及布政司,按察司的人,今日去哪些地方?”

  “今日去了睢州,寧陵縣。”

  林延潮道:“他們此來負責河工勘驗,權柄所在,告知地方官員一路之上決計不可怠慢了。最重要是他們離境之時,饋贈之禮要用心,明面上不可讓人一眼看出太奢,但內里一定要名貴,從官員到差人都要打點,絕不可疏忽了一人。這件事你要親自去辦,絕不可假手于人。”

  陳濟川道:“小人已有主張,老爺治下雖沒有名貴土產,但如苦露酒等名酒還有一些,我們可以贈一壇苦露酒,然后再附上酒具。有官身的就贈黃金打造的酒爵,至于下吏就贈銀制酒爵。”

  林延潮道:“這個辦法好,但酒器考工一定要精細,不要讓人一眼就看出來我們是送金送銀的,如此就落了俗氣。”

  陳濟川道:“這點小人明白,小人早已請了開封府老張記的匠人來府里打造。這老張記在省城里極是有名,連周王府上的制器都是由他們打造,應該會令驗收的藩臬,河道官員喜歡。”

  林延潮點點頭道:“還是你辦事妥當,倒是我多此一問了。”

  陳濟川笑著道:“這么多年老爺手把手的教,小人再愚鈍也學會一二。其實憑著老爺與龔藩臺,楊臬臺的交情,藩臬衙門里不敢在勘驗之事上為難府臺,而河道衙門,又是潘大人主事,下面的人更不敢欺瞞。”

  “就算有人有心挑刺,以老爺的政績,在百姓,官員也是有口皆碑的。”

  林延潮道:“你說的我明白,但我也不過是按著循例就是了。”

  說起陋規,林延潮印象最深的就是曾國藩的一件事。

  曾國藩打完太平天國,向朝廷要求報銷軍費,要花錢打點戶部,這陋規稱為'部費'。

  按道理要四十萬兩銀子,曾國藩覺得太多,于是派人討價還價到八萬兩銀子。

  后來咸豐念在曾國藩勞苦功高,于是下令戶部免于審計,也就是曾國藩報多少戶部就要批多少。

  這部費按道理來說,曾國藩就可以不用繳了。可曾國藩仍是照規矩將八萬兩的陋規給戶部奉上。

  論曾國藩為官那絕對可稱上清廉二字,但仍'照規矩辦事',由此可知官場上規矩力量多大。

  想到這里林延潮對陳濟川道:“對了,你知會戶房,這筆支出不要走府上的公帳,劃入河工署的支出就好了,說來還是趙家幫了大忙,銀子用到現在還有結余。”

  “回頭吩咐刑房,將趙家的案子結了,都放回家里去吧。”

  這趙家的事,也算是規矩之內。

  近幾十年朝廷對于士大夫日漸寬容。

  按近來慣例,朝廷官員內外考察不合格者,被眾論攻訐,不得不主動辭官,如此罪名不大的官員,朝廷都會準以致仕已歸。

  這與唐宋不同,唐宋時致仕是官員的榮耀,到了明朝,致仕卻成了貶義詞。

  若你去恭賀一名朝廷大員致仕,對方絕對不會搭理你,拂袖而且,而其家人還會當面懟你,你才致仕,全家都是致仕。

  所以官員沒有犯錯正常退休,天子會賜原官致仕,那待遇是給全俸的。

  其余致仕都是半俸,甚至不給俸,當然對于眾官員來說不是差那幾個錢,主要是個政治待遇的問題。

  比原官致仕更高一等,天子會給歸鄉馳驛,這就是恩遇。

  所以對于官員而言,致仕是就一等處罰了,對于趙家這樣挑釁林延潮的,官場默認的罷官免職就已是到頭了,就算你上疏指著皇帝鼻子罵一頓,也不會比這更差了。

  若再窮追猛打下去,比如害了人家性命,那就是壞了規矩。

  如林延潮對付趙家的事,罷官下獄,官場上不會說什么,但若對趙家趕盡殺絕,那么就是壞規矩。

  壞了規矩,就是官員們就算明面上不說,但下意識的也會排斥這個人。

  陳濟川聞言也是松了一口氣,趙家案子拖了小半年,終于也是有了了解的時候。他也擔心若林延潮下手太狠,也影響了他的官聲。

  這時候陳濟川開口道:“老爺,這趙家的事一了,河工勘驗后,就是進京朝覲考察了。只要河道衙門,布政司,按察司的勘驗奏章一上,那么老爺就要在天下州府官員面前出盡風頭了,到時小人也跟著沾光。”

  林延潮聽了笑了笑道:“你也學會拍老爺我的馬屁。”

  陳濟川聞言夜市笑了。

  這朝覲考察是明朝的制度,本來只是外官朝覲,見見皇帝面圣,后來卻與考察聯系在一起。

  朝覲三年一次,天下所有府州正官都要齊集京師,向天子述職,考察合格后再回任地。

  具體朝覲考察的流程,是先由地方所司,一級一級的考評,再由吏部,都察院下結論。

  這時候就體現出縣官不如現管的厲害了。

  州要對州轄縣考評,造冊后上報府,而府對治下州縣考評,造冊后再上報布,按二司,布,按二司綜合前面考評,最后在朝覲考察前寫下考語,最后再以揭貼上報吏部。

  在成化年后,設立了巡撫制度,布,按考察后,巡撫,巡按另行對地方官員考察。

  考核標準有八目,八目頭兩條就是,貪,酷。

  所以林延潮在這時候放趙家一馬,也是為自己免除后患,萬一考察落一個'酷'字,則仕途盡毀。盡管這樣的可能很小。

  現在身為知府林延潮要給下面州縣官員寫考語,然后上報給布,按。

  在巡撫制度前,布,按考察范圍很大,但后來設立巡撫,巡按,吏部會更重視巡撫,巡按的考評意見。

  布,按二司的考察權都被侵奪,林延潮身為知府給下面州縣官員寫的考語,當然更不如成化年以前,但這仍是非常重要的權力。

  比如知府在考語里貶斥下面一名縣令,但布,按二司一般也也不會駁知府的面子,寫出相反的結論來。

  所以這幾日在府衙里,林延潮給下面官員寫了考評,主要是幾位知縣,州官,以及府佐貳官。

  林延潮對何通判,馬通判,黃越以及虞城縣顧知縣,柘縣李知縣這些心腹一一寫上不錯的考語,絲毫不吝嗇贊美之詞,當然對于李知縣而言,有了汪巡按的保薦,林延潮就算寫一個中平的考語,也攔不住人家升官。

  至于其他州縣官員,就是'辦事明白','才堪其位',也沒有什么貶詞。

  寫完這些后,林延潮即行文布,按二司,下面也就沒有林延潮什么事了。

  就在林延潮將考語送至布政司,按察司時。

  河南按察使楊一桂,也正在忙著給下面官員寫考評,考評要第一時間送至吏部,以免錯過了朝覲考察的期限。

  楊一桂正在寫考評,這時正好分巡大梁道的程副使來到公廳里。

  楊一桂看了程副使笑問:“程兄此去歸德勘驗,林三元拿什么招待你了?”

  程副使拿起茶盅喝了口茶笑著道:“歸德那個窮地方,還能有什么好的,就是拿了他兩壇酒而已,下官一會給臬臺送來。”

  “林三元送給老兄的,本官怎么敢收,還是說說勘驗的事吧,然后本官好向朝廷上報?”

  程副使道:“還能說什么?說實話,我與林三元平素沒什么交往,但卻不得不承認,林三元確實有本事,干了許多官員想辦,卻又辦不到的事。”

  “河工的事,還是河道衙門說的算,但臬臺若親自去歸德看了,就會知道這是如何之大工。”

  楊一桂點點頭道:“聽你之言,那改日本官倒是要看一看,那么你去歸德可有巡察民情,或者收得民間檢舉?”

  程副使想了想,然后湊近一步低聲道:“檢舉倒有數封,不過多是捕風捉影的話,而民間百姓對河工之事皆稱便。”

  楊一桂點點頭,捏須道:“事功之難立也,始則群疑朋興,繼而忌鑠。林三元辦如此之事,若沒有人攻訐才是稀罕。要想做官,就不要生是非,但要事功,就不要怕人口舌。”

  程副使一臉佩服地道:“臬司真是老成謀國之言。”

  楊一桂道:“我看若林三元為官沒有不謹地方,這些查無實據的事就不要上稟了。”

  程副使當即起身,肅然作揖道:“臬司明鑒,下官附議。”

  數日之后,按察司已將官員考評寫成揭貼呈送吏部,楊一桂關于林延潮的考語上寫道。

  '案無停牘,政務克勤,疏淤河三百里,開良田五千頃,其功績實為州府翹楚。'

  然后是左布政使龔大器,在給吏部揭貼的林延潮考語是這么寫的。

  '一塵不染之守,四應不窮之才,錢谷兵刑,無一足以相難,歸德一任三歲,治績可堪國棟!'

  而巡撫臧惟一也是準備上京覲見,他的考語會親自交給吏部。

  他在給林延潮的考語里寫著。

  '在朝為清華之選,外任堪建牙之才,理政治民游刃有余,區區百里之地豈能盡其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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